那天上校醫院負荊請罪而未能得入其門,回來發現寢室里屬于我的那部分已經被砸了。孫濤一個人蹲在地上拾撿杯子的玻璃碎片。
我問是吳真干的麼?他說不是吳真,是秦大用。我說那不用撿了,等吳真來過以後再統一清理吧。
說完我轉身去拍秦大用的門,心想這孫子臭襪子我都幫他洗了,他還想怎樣?
沒想秦大用剛一打開門,就伸手掐住我咽喉,把我提進了屋里。
果然搞體育的,那身手快的,若非小魯聞聲趕來把他拉開,那此時在這里碼字的,實在已經說不清誰是誰了。
我一面揉著酸疼的喉嚨,一面咳嗽著從地上站起來。秦大用指著我破口大罵︰「你丫有病是不是?我招你惹你了啊,敢來破我陣法!」
我心里有氣,忍不住語帶譏諷,「什麼破陣法啊?餿飯七星陣?爛水果誅仙陣?還是天罡臭襪子髒內褲陣?」
秦大用一下從凳子上跳起,又要撲打過來。小魯忙將他按住,同時對我喝道︰「劉宇,你少說幾句!」回頭又低聲下氣去勸秦大用,「大用哥,咱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他一般見識,啊!」
秦大用依然氣憤難消,「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跑來破人家陣法!」
小魯道︰「有病!有病!這樓里誰不知道他有病?!所以說咱不跟他計較,回頭咱還把陣法給擺上,一應法器、祭品,總之缺什麼咱都給補上,成不?」
我心道︰「你這才叫有病!」想著轉身出門讓了開去。
可我沒想到的是,小魯同學竟然還真說到做到,他只一個下午的功夫,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堆爛水果,臭哄哄半桶發餿的冷菜剩飯,外加一堆髒的爛的臭襪子大內褲,巴巴的給秦大用送了過去。
結果那邊還真買他的賬,水果、剩飯收了,襪子內褲沒要,說這個部分必須要有主人自己的氣息才能起效。
盡管如此,秦大用的那套所謂「陣法」終究還是沒能擺得起來。此後我們都再沒听到他夢魘中驚醒的嚎叫,而他身上的傷口也開始漸漸愈合了。
我知道必是那次大清理,將當ri留下的邪惡物事給清走了,雖然不見得徹底,但多半難以再招惹太多鬼魅來此作祟了。
只是秦大用並不這麼想,他自然不會知道曾在寢室里聞到的那股惡臭氣息,其實跟他那堆冷飯剩菜破衣服組成的垃圾總動員全然無關。
他還是一批接一批的儲存著屋子里的垃圾,並且依然堅持在深夜里點起白燭、香火吃飯,只是人們再偷窺時,都只見他只是一臉失望的干坐著,有時則是傻傻的發呆出神,基本上不再自言自語了。
事後小魯專門來我寢室里,語重心長的勸道︰「劉哥,咱以後省點事,別再鬧了,行不?」
我說︰「不會連你也不信我吧?」
小魯一臉苦笑,「我一個人信你有何用啊?你無憑無據的,如何說服大家?」
我說︰「那歌聲……那歌聲你也听到過的,對吧?我當時確實是听到了那個叫什麼‘夏小蓉’的在唱啊。」
小魯點點頭,「這個我幫你委婉的打听過了。原來人家夏小蓉本來就是學戲曲的,幾次來找吳真時,都在樓道里听到過這曲子,所以無意識的就給學了去,沒事隨口哼上幾句,說來也是正常。」
我說︰「不對,不對啊,那天大晚上的,她弄得跟個女鬼似的站在那唱歌。你不知道她那張臉白的,對了,還有那張嘴,那嘴紅得簡直跟剛吃了個人似的……」
小魯擺擺手,打斷我話,「人家說了,那天剛排練回來,手機、鑰匙都落舞蹈室里,進不了宿舍,沒辦法只好跑來找吳真,打算在他寢室里卸了妝,晚點再回學校去。」
我愣了一愣,但仍然表示懷疑,「那她既然來了,為何不進門去?吳真當時可是在寢室的啊,那夏曉蓉卻為何一個人站在寢室門口的黑暗里唱歌?這不合理!極其不合理!」
小魯一臉無奈︰「吳真當時是在寢室,不過人睡著了。他寢室里關著燈,夏小蓉門沒敲開,只道吳真不在,她又沒帶手機,只好靠在門邊牆上等吳真回來。因為閑著沒事,不知怎麼的就哼起了那段戲。」
我說︰「嗯,關鍵就是這個,你說的——「不知怎麼的」——問題就出在這里。她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哼起這段戲,她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就唱起了這段戲,對吧?」
小魯無可奈何的看著我,「你想說,人家當時是被鬼魂附體了?」
我自信滿滿︰「只能這麼解釋。」
小魯搖搖頭,起身要走。我伸手拽住他︰「你明明听到過那歌聲,見到過那鬼影的,怎麼現在你也不信了?」
小魯說道︰「哥,有個概念叫作‘心理暗示’,如果你每天跟我暗示這樓道里有鬼影,有鬼在唱歌,那我思維很難不跟著你走。」
我說︰「不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小魯嘆了口氣,看著我yu言又止,然後轉身走出寢室去。
當晚我留在寢室,取出因躲在抽屜而免過一劫的筆記本,開始瘋狂搜尋各種流派的地方戲曲,同時嘗試著用記憶還原那晚在秦大用寢室里用手機拍到的鬼臉圖片。
夜半困到眼皮打架,只好爬上床去睡覺。沒想人剛躺下一會,大約夜半兩點鐘左右,我再次听到了那陣詭異的歌聲。
雖然音聲模糊,但我感覺這一次距離非常近,仿佛就在我周圍。我一顆心「砰砰」直跳,暗道︰「來吧,在下隨時恭候大駕!」
想著,我從枕頭下掏出新換的手機,打開錄像功能。好在那歌聲雖然斷斷續續,卻終究沒停下來。
我想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出意外,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頭等一件就是保護手機,絕不再讓證據白白消失。
這樣想著,我盡量保持不動聲s 。
可是剛錄了一段,那歌聲卻又漸漸遠了。我小心的掀開蚊帳,跟隨歌聲下了床。
果然沒出我意料,那歌聲消失片刻之後,又再次響起在寢室最ch o濕晦暗的衛生間附近。
我繼續手持手機,心里稍作冷靜,然後飛起一腳揣開了衛生間的門,並迅速摁亮了電燈,大喊一聲,「來吧,兄弟,擺個pose!」
這一次,怎麼的也能人鬼並獲了吧?
我想。
然而——
手機鏡頭下,孫濤慌忙中尿液四濺的扯起褲頭,一面回頭看著我,一面顫抖著聲音叫道︰「劉宇,你……你干嘛?」
我一呆,整個人如墜千萬里雲霧,「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這家伙?」
孫濤掛著那條濕了一半的內褲躲到牆角,抖擻著雙手抱住肩上,「劉宇,你……你冷靜!我是孫濤!」
我喃喃自語,「不對啊,完全不對啊!怎麼會是孫濤?」
孫濤驚魂未定,「我真是孫濤!劉宇,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我真是孫濤……你知道,我跟你一樣的……那個……我是說……總之我要強調,我……我是孫濤……你知道孫濤是什麼吧?他是……那個……」
我勉強鎮定下來,然後故作平靜的問道︰「你真是孫濤?」
孫濤語氣里幾乎帶上了哭腔,「我真是孫濤!如假包換!」
「你如何證明啊?」我還是不信。
孫濤真哭了,「你拍都拍了,還想我怎麼證明?」
我嚴肅的說︰「我沒讓你證明那個!我是說,你如何證明你是孫濤,而不是別人,或者沒被別的什麼東西附了體?」
孫濤怒叫起來︰「附體?我現在除了被自己撒的尿液給附了體,還能有什麼東西願意上我的身,附我的體?!」
听他這麼一說,我開始有點信了,「這麼說,你還真是孫濤?!」孫濤自己也逐漸緩過神來,他「哧溜」一下躥出衛生間,鑽進蚊帳里去不願再出來。
我轉身坐回自己書桌旁,反復觀看著那段視頻,心道︰「不對啊,這怎麼可能是孫濤?關鍵是,怎麼孫濤也在唱戲?這明顯有問題!這家伙平時連流行歌曲都不唱的,怎麼無端端的就唱起戲來呢?」
想著,我隔了孫濤拉緊的蚊帳,問道︰「老孫,你學過戲?」
孫濤沒好氣的道︰「你看我這五音不全的,怎麼學戲?」
我心里疑心大起,「可那聲音……那聲音……」再仔細回憶一下,「不過,那還真有點五音不全的感覺。莫非……還真是孫濤自己唱的?」
一時間頭腦里一片混亂,只好又回床去睡了。次ri起床時,孫濤已經去上班。此後他一直對我避而不見。我想跟他解釋我真是在捉鬼,但一直沒逮著機會。
後來我將視頻拿去跟小魯研究。
我說首先是那歌聲不對,那歌聲絕對是關鍵;其次是我踢開衛生間房門的那一刻也不對,我相信那一瞬間里肯定發生了什麼。
我清楚的記得,余嬌出事那次,姚曉薈讓我看的那段監控視頻里,僅在短短一瞬之間,余嬌的身體里曾浮起過一個幾近透明的人形輪廓。
我想當時孫濤身上,十有仈jiu也會有這東西浮起,因此我希望小魯幫我仔細研究一下。
可小魯只是努力瞪著一雙小眼楮盯著我看,像看一個怪物,「劉宇,你覺得……這合適嗎?」
我不解︰「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他想了想,低聲問道︰「你知道你錄了人家什麼嗎?你……你竟然還讓人家給你‘擺個pose’?!」
我說︰「不是,你誤會了。我那句話是對鬼說的。」
「你當時說的是‘兄弟’啊。」小魯緊逼著我的眼楮問道。
「我……我那是順口一說啊。」我有些百口莫辯,「總之,那都不是重點,我想看的,真是別的。」
小魯無奈,「那對視頻處理一下再看,行嗎?」
我堅決的搖搖頭︰「絕對不行!那東西一旦經過處理,就沒什麼好看的了!」
不知為何,我就這樣被小魯果斷的趕出了他寢室。
當晚正要睡著,孫濤把我叫醒了。我躺在床上問他什麼事。他支吾了半天,才開口說道︰「劉宇,我听說那段視頻,你還沒刪?」
我說︰「嗯,對了,這事其實我一直想跟你研究下。」
「研究?研究什麼?」孫濤又急了。
我說︰「你別誤會,我其實是……」
孫濤打斷我話,「你不用解釋了,咱們學這行的,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不過我覺得,你可能需要自己先整理下,想想這是先天的生理現象,還是後天才有的心理現象?」
我說︰「這都哪跟哪兒啊?你知道我那麼做是因為……」
孫濤沒听我繼續解釋,只果斷的說道︰「總之,你能把視頻刪了嗎?」
我說︰「可是……」
「刪了吧!」孫濤語氣堅決。
我還想再堅持一下,但話沒出口,忽然泄了氣。我默默掏出手機,猶豫片刻之後,終于還是將那段視頻給刪了。
「好吧,」我在心里惡狠狠的想,「我又輸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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