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g城監獄見到董坤的時候,他已經憔悴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人黑,而且瘦,雙眼深陷,整個人失魂落魄。
見到耗子,他並未表現出太吃驚的表情,卻似乎完全沒想到我也會來。我張了張口想跟他問聲好,卻什麼也說不出,心里壓抑,只是默默低下頭去嘆氣。
耗子卻表現得異常冷靜,言談舉止之間仿佛只是去家里拜訪一位老友,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即使發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董坤因此放松下來不少,可是問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時,他卻又什麼都不願多講,只一個勁說自己殺了人,罪有應得。
耗子問是不是在打工期間遇到什麼事,情緒之下跟人動了手?他搖頭,說不是。又問是不是因為上次的事,真去找了那幾個哥們的麻煩?他又搖頭,仍說不是。
我和耗子都沒辦法了。探監前因為趕時間,甚至沒來得及仔細了解一下他的案情,滿以為從他嘴里可以听到最真實最細致的情況,沒想他卻根本就不願意向我們開口。
無奈之下,我們只好隨意跟他聊了幾句。末了耗子又為他寬心,說如果在這件案子里他有委屈,耗子一定會想辦法為他洗月兌罪名什麼的。
听到這一句,董坤卻忽然激動起來,連說自己沒有委屈,絕對沒有,他真是殺了人,坐牢也好,被判刑也罷,都是罪有應得。
我和耗子有些吃驚的對望了一眼,深知他即使真的動手殺了人,也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夸張的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一副認罪伏誅的模樣啊。那麼,他到底是在表現給誰看?
眼見董坤一再激動的強調自己有罪,罪有應得,必須坐牢,絕不委屈的時候,我心里忽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他犯罪坐牢,竟然卻是為了在監獄這個地方,躲避某種自己根本不敢面對的邪惡?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只怕犯罪殺人已成事實,那我們還如何救得了他?
可是,究竟是什麼邪惡,讓他竟然寧願選擇死刑,也不願活著面對?我感到不寒而栗。
耗子沒再勉強他說出真相,只是帶著我先離開了。他說先給董坤一點時間冷靜,我們下個周再來看他。
果然過了一周,當我們再次去看董坤的時候,他已經平靜了許多。這一次,他沒再口口聲聲稱自己有罪,只是魂不守舍的默默坐著,一動也不動。
耗子跟他聊了幾句,此間提到了蔣欣。果然董坤一听「蔣欣」這個名字,就緊張的抬起頭來。
耗子勸他放心,說他已經打听過,蔣欣的情緒已經逐漸穩定下來,身體也並未出現其它大礙,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接受親友的探望了。
蔣欣的消息讓董坤徹底平靜下來,他感激的連連對耗子稱謝,並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終于答應把他所經歷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我們。
整件事情,還得從有一天下午,突然來到董坤寢室的兩個陌生人講起。
那時董坤經由耗子的勸慰,情緒逐漸平復下來。他不僅開始回到學校正常上課,還在校外一個社區醫院里找了份兼職打工賺錢,生活漸漸的回歸了正軌。
有一天下午,他剛從那家社區醫院下班回來,卻發現寢室里坐了兩個陌生人,說是有事找他。
這兩個人董坤從沒見過,男的自我介紹說叫羅天,三十幾歲的年紀;女孩二十出頭,叫梁雪。兩人自稱是師兄妹的關系,出來是做民俗調查的。
听到「民俗」二字,董坤立即猜到了他們找來的原因。果然沒聊幾句,羅天就提到了董坤家鄉「空洞房」的習俗,說這是他們此次民俗調查的一個重要課題。
董坤听出他們已經去過了他的家鄉,猜到大概也就是在那里,他們听到了關于他和蔣欣的事,才打听著找到這里來的。
本來董坤對這件事情已經不想多講,這畢竟是他心頭上的一個痂,本身還沒有痊愈,根本就不願意再被人揭起。
可是羅天卻表示,其實這樣的習俗在中國農村並不鮮見,只是傳說稍有不同而已。又說許多農村類似的習俗背後,其實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犯罪事件,需要大家站出來將其徹底揭露開。
他還舉了個例子,說在大西北的一個農村里,就曾經有過類似「空洞房」的習俗。只不過到了後來,人們才最終明白,其實數百年來那些可憐的新娘們,都是在自己的洞房之夜,被本村里一些有權有勢之輩,用藥**,奪去**的。
因此羅天奉勸董坤面對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定要理xing,不要相信所謂的鬼靈之說,一定要清醒的認識到這件事情背後的人為因素,找到藏在背地里的真凶。
羅天的這一席話無疑戳中了董坤的要害,他何嘗不希望這只是一場人為的鬧劇?這樣一來,他至少可以找到真凶,將之繩之以法,還蔣欣一個公道,也讓自己不必再背負那麼黑暗沉重的心理包袱。
可問題是,事發時他確實是第一時間就沖到現場的,當時除了他和蔣欣,確實沒有第三個人在場;事後jing察也做過多方調查和取證,同樣沒有找到第三個人出現過的線索。只怕人為一事,在他這里是不成立的。
不過隨著雙方交流的深入,他漸漸意識到這位名叫羅天的年輕學者,確實已在全國各地類似「空洞房」的習俗方面,掌握有大量詳實的資料,並擁有自己一整套經得起推敲的研究理論和方法。
漸漸的,他開始對羅天表現出極大的信任,不止將發生在自己和蔣欣身上的這件詭異的事情,一字不漏的給他二人講了一遍,甚至還把他從小听到的那些關于家鄉「空洞房」的軼事,也仔仔細細跟他們聊起來。
終于,他們漸漸熟識起來,有時還會相約著出去吃個飯,聊聊天。羅天甚至還表示,要托關系背地里代董坤去看看蔣欣,這就讓董坤對他的好感更增加了許多。
在此期間,董坤注意到那位名叫梁雪的女孩,似乎對羅天表現出極大的仰慕之情,而羅天對她也極其照顧,關切之情溢于言表。他明白了兩人名為師兄妹,而背地里很可能卻是情侶關系。
可幾天以後,羅天卻向他提出的一個不近人情的要求。他竟然為了弄清楚「空洞房」背後的真相,要董坤跟自己的師妹梁雪結一次婚。
董坤如墜千萬里雲霧中。他理解羅天探求真相的良苦用心,可是婚姻大事,豈可拿來試驗?何況梁雪還是他羅天自己的女友或**。
董坤當然不能同意,雖然上次跟蔣欣只不過在村子里擺了酒,兩個人並未領證,而擺酒期間又出現如此事故,因此他即便有婚姻,應該也還算不上重婚。可是羅天的要求,卻畢竟是太過分了。
羅天卻讓他盡管放心,說既然上次與蔣欣擺酒沒領證,詭異的事情都發生了,那麼這次跟梁雪結婚,同樣不需要領證。
他們只需要按照上次的步驟,在村子里走個過場擺幾桌酒,然後讓梁雪在上次蔣欣待過的洞房里獨自過上**,這事就算完成了。完事以後大家各走各路,絕不糾纏婚姻問題。
可是董坤還是不能接受。畢竟在自己家鄉那個小小的村莊里,男女雙方只要擺了酒,那就是夫妻了。到時候梁雪一走,他如何向父老鄉親們交待?
何況他跟蔣欣擺酒還不到半年,此間又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別說相親們不能理解,就是他的父母也絕對不會同意。
羅天見董坤還是不願合作,于是又擺出了許多「空洞房」的案例,勸董坤一定要趁這次機會給妻子蔣欣一個交待,也給所有的村民們一個交待,並說事情一旦水落石出,所有人就都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了。
提到給蔣欣交待,董坤又一次妥協了。他心里很清楚,羅天已對他這把柄拿捏得很穩,而他自己也只能對此表示認命。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那麼,梁雪那邊怎麼說?」
羅天笑了,信心滿滿,「你放心,只要我開口,她沒有什麼不同意的。」
董坤心里微涼,最終只好無奈的同意了羅天的要求,「好吧,你來安排。」
董坤同意之後,羅天顯得非常興奮。
他于是將自己的整個計劃擺出來與董坤討論。他的方案是,讓董坤與梁雪像模像樣的擺酒結婚,規模可以縮小,但步驟一個都不能減。
擺酒時,羅天先將一套攝像設備安裝進洞房隱蔽處,然後當晚將梁雪送入「空洞房」後,由他二人在對面小樓的一個房間內,對洞房中一切進行實時監控,一旦發生意外,他們可以立即進行施救,梁雪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同時,為了防止董坤父母阻撓,羅天還出資在董坤擺酒當天,將董坤父母安排往另一個城市旅游休閑。
董坤听完這個方案,雖然心里還是對再次擺酒表示抵觸,但想到這樣確實很有可能讓真凶露出原形,他也只好勉強同意了。
他等羅天做好了所有的安排,便借一個周末,又請了兩天假,與羅天、梁雪兩人一道回了自己的家鄉。
由于羅天一再強調這項調查的保密xing,董坤也沒敢這件事情透露給任何一個人,當然,耗子也被蒙在了鼓里。
那天坐在回家的車子上,董坤發現梁雪情緒顯得異常低落。看得出,對于羅天的安排,她也很不情願,可是為了遂羅天的願,她也沒敢表現出太大的不滿。
董坤自己也提不起興致,許多時候他感覺自己不過是別人的一個實驗道具而已,只要順從實驗者的安排,什麼都不要多想,這就是最好的狀態。
只有羅天一個人表現得非常興奮。他堅持說這次一定能讓真凶在攝像頭下遁出原形。那時不止一件懸案可以就此破獲,甚至千百年來一個流傳于山鄉僻野的神秘傳說,詭異風俗,也從此可以真相大白于天下。
董坤當然知道,其實他最真實的目的只是後者。什麼為蔣欣討要說法,將真凶緝拿歸案,這些都不過是些場面話而已,他真正圖的不過是通過這次民俗研究,得到一份獨家學術成果,好讓他從此可以在自己的研究領域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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