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麒現在正坐在忘憂亭里,面前桌上是一壺酒一盞杯。杯子里少許淺澈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被熱過的酒散發著誘人的酒香。
可趙麒卻只是看著那杯酒發呆,素來幽暗的眸子里一片空洞茫然,找不到焦距。
大約過了好一會兒,趙麒才嘆了一口氣,抬手便將杯中酒倒在地上。液體在地上卻是汩汩的冒出駭人的泡沫。候在一旁的桂公公嚇了一大跳,這是毒酒?可是這酒端上來之前是檢查過無毒的,怎麼會……
難不成,難不成!桂公公駭然的瞪大雙眼,望著坐在亭子內看不出神情的趙麒,喉頭一陣發干,只說道,「丞,丞相大人,莫要想不開。」
趙麒便朝著他微微一笑,輕聲道,「我明白,你先退下吧。」
桂公公這才躬身退下去,臨走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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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臻半夜被噩夢嚇醒,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模身邊的床褥,卻是空空如也。
「來人!」
桂公公一直候在門外,連忙推門而入,「皇上有何吩咐?」
韓臻皺著眉頭,問,「丞相呢?」
桂公公笑著回答,「回皇上的話,丞相大人睡不著,正在忘憂亭里坐著呢。」
韓臻起身披上大衣,攏了攏衣袖就走了出去。沒多遠的亭子里,便看見那人的背影。只見趙麒坐在石凳上,單手支著下巴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出神。他只穿著里衣,清冷的月光下看起來十分單薄,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濃濃的憂愁里。
韓臻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擾了他,慢慢的踱著步子走過去站到他身後,才輕咳了一聲,「趙卿。」
趙麒當然注意到身後有人,這偌大的皇宮敢貿然站在他身後的也只有小皇帝。可是趙麒卻不想理他,遣人重換的酒早就沒了溫度,一口喝下去先是冰冷,然後火燒似的,喉嚨一直到胃部都泛著暖意。
「趙卿。」韓臻又叫了一聲。
趙麒這才回過頭來,忙起身跪拜,「參見皇上。」
韓臻喉頭一哽,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下唇被咬的泛白,好半晌才說,「太傅,你別跪我。」
趙麒道,「君臣之道,微臣不敢逾越。」
「太傅,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不是故意要砸你的……」韓臻聲音發顫,見趙麒還是低著頭不看他,一時間手足無措,竟一**坐到地上與他平視,「太傅,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別這樣對我。」
趙麒見他撒起了小孩子脾氣,若是往日必定要安慰一番,此刻卻仍是無動于衷,淡淡道,「皇上言重了,微臣不敢。」
「太傅……」
「皇上,您現在是皇帝,斷不可再叫微臣太傅了。」趙麒又說,「皇上坐在地上于禮不合,還是快些起來吧。」
韓臻心想,太傅是真的不理他了。往日定是要告誡他地上涼別著涼了,才不會是什麼于禮不合……
太傅往日不是喜歡抱著我嗎?韓臻咬著嘴唇,又想,只要是太傅喜歡,我什麼都願意做啊!
趙麒有些疲憊了,無奈小皇帝又倔強,只好跪在地上心想著其他事情。趙麒覺得自己實在是心力交瘁,再也沒有精力跟小皇帝周旋下去。
「太傅……」韓臻心中打顫,狠狠一咬牙,伸手抱住趙麒,溫熱顫抖的唇就湊了上去。
在趙麒的記憶里,一共十多年,韓臻從來沒有主動吻過他,更沒有這樣小心翼翼的抱著他生怕被拋棄了似的。
趙麒以為自己會狂喜一番,至少也是激動的將他抱住。可事實上他只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伸手將他推開。趙麒听見自己冷靜的聲音,淡漠的說,「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先回養心殿歇息吧。」
韓臻瞪大了眼楮,似乎沒想過會被推開。不應該如此的!他坐在地上,渾身發冷,忍不住顫抖起來,淒然道,「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冷啊?為什麼心髒像被針扎了似的,太傅,我好痛啊太傅!幫幫我……
趙麒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卻是淡然,他輕聲道,「皇上,君臣有別,今日之事是皇上睡糊涂了,微臣不敢逾越。」
韓臻張口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從心髒處的酸麻慢慢延至全身每一角落,那叫人窒息般的痛楚便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忍不住嗚咽出聲,瘦小的身子幾乎伏在地上,「疼!太傅,我快疼死了……」
趙麒跪在地上,靜靜的看著面前縮做一團的韓臻,依舊神色如常,他抬起頭望著一旁呆立不動的桂公公,沉聲道,「皇上身子不適,公公快扶皇上回去休息吧。」
那桂公公連忙應下了,手忙腳亂的去扶起韓臻。這時候趙麒才發現小皇帝滿臉的淚水,神色淒楚迷茫。桂公公一直在旁圍觀,小心髒亂跳,這小皇帝明顯是對丞相大人動情了?!一個是帝王,一個是朝臣,怎麼著也不能動這心思!桂公公心中一發狠,也不管小皇帝哭鬧,抓住他的雙臂就帶著他往養心殿里走。
「放開我!」韓臻掙扎著,哭著朝趙麒喊,「太傅!太傅!你不要我了嗎!」說著又要去踢桂公公,「你這個狗奴才,快放開我!」
桂公公連道不敢,卻招呼著幾個御林軍上前來幫他夾住了小皇帝。
韓臻心中打顫,眼淚決堤了似的,眼前一片模糊。太傅當真不要他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對他這麼好?為什麼讓他孤苦伶仃登上這皇位?
「趙麒!!」韓臻嘶吼一聲,邊哭邊叫道,「趙麒,我恨你!我恨你!!」
趙麒卻覺得似乎解月兌出來了。小皇帝終于說出了這個字,再也不必自己面前假裝,隱忍。他也不用這麼艱難的假裝絲毫不知情。
「趙麒,我恨你!」韓臻說到最後泣不成聲,被桂公公拉到養心殿內關上了門,「嗚嗚!死太監!你竟敢對我不敬,我要殺了你!」小皇帝一**坐在椅子上,一邊哭著一邊抹眼淚。
桂公公連忙恭敬的跪在地上,道,「皇上,奴才這是為了您好啊!」
「你滾出去!」韓臻伏在書案前哽咽著,道,「明明說了要對我好一輩子,為什麼不要我了!」
桂公公心中警鈴大作,听見這些不該听的對他們這些當奴才的來說,簡直就是催命符。桂公公連忙道,「皇上,丞相大人也是為您好!他是臣子您是皇帝,這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免不得要詬病。皇上才登基半年不到,要是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這事兒可真不得了了!」
韓臻抬起頭望著他,卻問,「你說什麼?什麼事被外人知道了要詬病?」太傅是為我好?
桂公公跪在地上,喉頭干澀,只覺得自己死到臨頭,長嘆一口氣,「皇上,但凡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皇上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是人,況且丞相相貌出眾,有經世之才,皇上喜歡那也是正常的。只是在外人看來,皇上和丞相大人都是男人,丞相大人身為朝廷命官免不了得一個以色侍君的壞名聲,皇上為了丞相大人著想,也斷不能再像今日這樣毫無忌諱了。」
韓臻愣愣的,模模自己臉頰上的淚痕,連哭也忘記哭,喃喃問道,「你是說,我喜歡太傅?是,是那種喜歡?」
桂公公這才反應過來,這小皇帝該不會還拎不清吧??桂公公心中有了計較,又說,「回皇上,丞相大人才貌雙全,皇上自小又跟在他身邊難免生出些許情意來,不過奴才覺得,皇上對丞相大人應該是對長輩的尊敬喜歡。」
「是嗎?」韓臻垂著頭,覺得怪怪的,思索了好一會才悶聲說,「你出去吧。太傅不想呆在這里,你一會兒派人送太傅回府。」
「是,奴才遵旨。」桂公公這才起身退下了。
韓臻坐在原處,腦子里回想起這些年來和趙麒相處的點點滴滴。趙麒凡事都順著他,幾乎只要是他想要的都會給,從來連重話也沒有說過,只有幾次是背不出文章,趙麒才在他手心里敲了兩下。
以前父皇從來都不會看他一眼,後來自己背書好了,父皇才會偶爾夸獎一次,每次這個時候趙麒都讓他不要驕傲自滿,然後又給他一堆好吃好玩的作為獎勵。
韓臻忽然坐直身子,眼神發亮。太傅,太傅還欠我一個獎勵啊!要什麼呢?要你一輩子不許離開我……韓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輕聲呢喃,「我要是能把你牢牢抓在手里就好了。」
掌心的紋路密密麻麻的糾纏在一起,韓臻握緊手掌,忽然笑了起來,像是小孩子看見了喜愛的糖果般,「太傅,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