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翳風死了嗎?當然不會,本來他胸月復之間的重要腑髒受傷,若救治及時,加之他功力深厚,再挺著多活個幾年或者十幾年不成問題,就是將來痊愈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壞就壞在沒人及時來救他,傷勢逐漸惡化,本來到程英找到他時,即便一時救醒他,但牽動了傷勢血流不止,終究也難逃死亡陰影的籠罩,不過他是個決絕之人,不願白白牽連別人,于是以截脈之法逆封血脈,實與自殘無異。
上天總會給人留一線生機不管你是否能把握的住,死馬當活馬醫也不見得沒有救活的可能,古語尚且有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穴道被封後,丘翳風的生機一點點被激發出來,血氣也不但再沒有途徑散失而且不斷被聚攏逆轉,先前瀕于衰竭的心脈由于血氣的注入封存,漸漸恢復了活力,但若是正常人,定會心煎如沸,暴體而亡,而奄奄一息的他,全身熱量抽入內髒,身體自然變冷了,但程英不明其中道理,以致急火攻心昏了過去。
「以一心觀萬物,萬物不謂之有余。以萬物擾一氣,一氣不謂之不足。一氣歸一心,心不可為物之所奪,一心運一氣,氣不可為法之所役。心源清澈,一照萬破,亦不知有物也。氣戰剛強,萬感一息,亦不知有法也」,丘翳風半昏半醒間,平生的經歷匯聚成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閃過,突地他卻記起了與青城山老道相處的點滴,在冥冥之中有了一絲領悟,忽地從頭上「天頂」到足下「涌泉」,全身數處穴道,成七星排布般逐一熱了一次,繼而似有倒七星般從另七處穴道反沖回去,待到天頂一燙,只見他逐漸潰散的真氣一絲絲,一縷縷沿著血脈緩緩的回縮至混亂的丹田,那里的八九種內力已全部潰散開來,分不清究竟哪種是哪種,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再也沒有真氣回流,丹田內一股熱氣沿著任脈上升,不久被堵在了上月復部「巨闕穴」,隨著熱氣越聚越多,「啵」一聲,堵塞的穴道被貫通,這股熱氣勢如破竹,直接打通任脈在胸月復間的堵塞,上交于督脈,但終是未能游走後背,復又緩緩歸入丹田。
主脈一通,導引氣血歸位,散失大半的功力固守住胸月復間的髒腑傷勢,丘翳風算是擺月兌了生命危險,此時截脈所點穴道也已紛紛自開,不過有沒有它們的保護,也作用不大了。
早晨,程英醒了過來忙察看丘翳風的尸首,沒曾想拿起他的手時竟還有體溫,大驚之下才發現丘翳風還沒死,她頓時喜極而泣,謝天謝地了好一陣子。其後幾日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丘翳風,直到在山頂待到第十五日才下山來。
華山北峰下的一個小村子︰「妹子,辛苦你了」,丘翳風已不知道該對程英如何道謝了,只是每次程英為他端水送飯時他都感激地道聲謝。
「丘大哥,你不必多禮,妹子照顧你這個傷者是應該的,再說妹子也不是第一次照顧你了」,程英笑笑道,「對了,你今天傷有沒有好一點?」,她又關心道。
神色灰敗的丘翳風嘆了口氣道︰「我胸月復間經脈淤積,一身功力能調動者不足三成,即便外傷痊愈,內腑也受不得震蕩,已形同廢人,唉,竟想不到我會落到這一步,天意弄人啊」。
看著他苦笑,已問明了其中原委的程英,心里不由得倍感酸楚,暗嘆老天對丘翳風實在不公,她眼中透著濕潤安慰道︰「丘大哥,你千萬不要灰心,等你的傷再好一點,我帶你去找師父,他一定有辦法治好你的」。
丘翳風聞言笑了笑,雖然看起來是如此地苦澀,只听他道︰「沒事的妹子,我能撿回這條命來,就很不容易了,有這麼多像你一樣關心我的人,上天已待我不薄,再說武功沒了可以再練,命卻只有這一條」。
二人又聊了會,程英便起身去做飯了,丘翳風勉力盤坐好,希望能調動內息調理經脈,但是依然無果,至此已是下山來的第十一日。十幾日來,丘翳風的身體日漸好轉,惟獨內傷沒有半點起色,他一邊用功力壓制傷勢,防止它進一步惡化,一邊日夜苦思冥想治療的辦法。
他知道要想為自己療好傷不外乎兩種方式︰一種由內而外,另外一種則是由外而內;前一種需要另闢蹊徑,修煉匯聚功力,逐一貫通受傷淤積的經脈穴位,等于獨自開創一脈有別于現今武學的另類武學修煉道路,非有宗師級武學底蘊和過人的天賦不可;後一種則是需要至少兩位功力強于他,或是一個對內家功法了解精微的宗師級高手和他同時出手才行,在他配合下,護住心脈的同時一舉貫通他瘀滯的經脈,再逐一小心疏通牽連腑髒的重要經脈;兩種辦法都宜速行,否則他的傷勢久拖之下,不僅無法治愈,他也將成廢人一個。
多日思考後,他明了當世高手怎會為他如此付出,無奈之下只得求諸于自己,時間就在他思考和試驗中緩緩流過,「般若掌」、「大智無定指」、「大文殊杖法」、「全真心法」、「心意氣混元功」、「九陰真經」乃至桃花島的內功法門都被他一一在腦海中千百遍的過濾,大凡武功練至高深境界都有殊途同歸之處,只不過法門自身的精妙不同,所能達到的效用也多有差異,而他就要找出這些差異存在的內在規律,為自身的傷勢量身打造一套適合的療傷心法,代替這些雖然高深但對自身傷勢效用不大的法門。
十余日過去後,以他的才智和見識也不過理出了一個輪廓,這期間對他最有助益的首屬「心意氣渾圓功」,其次是「全真心法」和「九陰真經」,不過雖然有了方向和大體脈絡,但如何行功尚有諸多要緊之處需要解決,稍有疏失都會釀成大禍,卻容不得他有半絲僥幸,此時他最想了解的莫過于「逆行經脈之法」,但讓他去找歐陽鋒嗎?或是去打劫楊過?也許楊過他還能勉強對付,但又如何能從他口中得到逆行之法?想到這他不由苦笑了一聲。
又過去了十多天後,雖他對內功一道已研悟頗深,所創心法也完善了不少,可偏有幾十個致命的要緊處無法解決,愁思之下,飯菜都難以下咽,看得程英暗暗焦急,連日安慰。
這一日,「阿彌陀佛」,程英听到渾厚祥和的敲門聲打開了門,只見一個灰袍加身的老和尚和一個白袍小和尚正揖首施禮,隨後老和尚道︰「施主,打擾了」,她忙道︰「不知是大師大駕光臨,您趕快請進」。
老和尚道︰「謝施主美意,只是我師徒二人還有要事,不便進去叨擾,施主如果方便就請施舍些齋飯,不知可否?」。
程英接過缽盂,道︰「那大師您稍等,容小女子去準備齋飯」,告了聲退便轉身進入了廚房。老和尚見她腳步輕盈,身法端穩,微笑著點了點頭。
待接過程英遞來的缽盂,老和尚問道︰「我觀女施主似乎身懷上乘武功,但不知出自哪位高人門下?」。
程英猶疑一下還是直言道︰「不瞞大師,家師是桃花島主,小女子是他老人家的不成器弟子」,老和尚听後大驚復又大喜,道︰「可是‘東邪’黃藥師黃島主?」。
程英點頭道︰「正是,莫非大師認識家師?」,老和尚喜色更盛,懇切地道︰「女施主,可否借一步說話,老衲實有要事相求」。
程英雖心中疑惑,但看對方言辭懇切,便將他師徒帶到了外堂接待,此時丘翳風也從打坐中醒來,听見房外的腳步聲便知有高手到來,于是凝神關注起來。
老和尚進得堂中道︰「想必女施主有諸多疑問,容老衲一一道來」。原來半月之前金輪法王突然被人帶上少林,以討教佛學武功為名打傷了天字輩數僧,由于少林寺心字輩以下無人可敵,心禪方丈便請出了隱居禪院的心毅,其後雖將金輪法王逼退,但心毅大師卻受了古怪的傷,日漸沉重,即便心字輩眾僧也無法查明他傷勢的根由,無奈之下只好向武林中的高人求援,于是弟子被分派下山,這日天一師徒訪至華山,恰好遇到了程英,便是此事由來。
由于丘翳風的原因,少林寺高層如多米諾骨牌那般起了連鎖變化,以致近百年的封山,只延續了四十三年,近年來雖然少林高僧並未下山走動,多是些低輩弟子在塵世游歷修行,但少林聲威已開始復蘇,作為一貫的武林泰山北斗,少林俗家弟子和武學支派遍布天下,根深蒂固的影響力遠非任何一個門派可比,是以金輪法王一來到中原,便在丐幫叛徒彭長老帶領下上了少林,刻意要大挫少林聲威,而少林紛爭數十年,大氛圍已變,能臻至武學顛峰境界的僧人少之又少,便有多已隱修,少林武學已至最衰微境地,卻是金輪法王挑上了好時候。
天一起身施禮道︰「女施主,勞煩你帶我師徒前去拜會黃島主,以便能早日尋得他以便救治老衲師叔,老衲感激不盡」。
程英忙回禮道︰「大師折煞小女子了,只是家師雲游四海,居無定所,即便是我,也不知他老人家行蹤,實不知這該如何是好?」,她心中因此十分為難,另外她還有兩點憂慮︰一是即便找到了黃藥師以他性情也未必會出手救治,二是她也需照顧丘翳風,實在不便帶他們千里迢迢去找尋師父。
問名情況,見程英實在幫不上多大的忙,天一無奈之下只得告謝離去,卻是仍要去找尋黃島主,好在程英在他臨走前已將師父黃藥師常去的幾個地點告訴了他,至于能否找到只有看他的運氣了,而此時的丘翳風卻在大驚之後陷入了沉思中,先前他听到心毅受重傷時,心中一陣絞痛,要知心若所有的感情記憶都被他接受了,他是沒留在少林,也沒有心若對心毅那種亦父亦兄的感情,但仍然不可否認,心毅在他心中始終牢牢佔據著一個親人的位置,心毅一生平安也罷了,但如今卻受了重傷,這已嚴重觸犯了丘翳風心靈的底限,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也決不會有半點猶豫,必定會為了心毅拼盡全力。
強壓下心中的擔憂和傷感,他平靜下來心緒,所考慮的是,既然心字輩老僧都沒辦法找出傷勢的根由,自己也是少林一脈,去了多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更何況自己還有傷在身;另外,西域密宗功夫與中原有很大不同,即便是黃島主等五絕中人也未必能救治得了,既然心毅師兄傷在金輪法王手中,不如去找金輪法王,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是救治師兄最直接也最保險的辦法,萬一各方高手束手無策,若能從金輪那討來方法,也不至于讓心毅不治。
這關系到親人的生死,他不敢有半點怠慢,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仔細推敲之後,聯想到楊過此時剛從華山下來,那麼下一個大事件就是英雄大會,金輪法王去了少林,已經樹立了威名,那麼他去爭武林盟主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遲則生變,自己應該盡快趕往大勝關才是。
想到了要做的,丘翳風已是半刻也停留不住,對程英道︰「妹子,我有要事怕是要和你告別了,你三番兩次救得我的性命,今生已無以為報,我為兄只能銘記在心了,我走後你千萬保重」,說罷便要動身。
見他言語有異,程英攔住他道︰「丘大哥,你傷還沒好,你要干麼去?要去也讓英兒陪著你好不好,這樣也能照顧你」,言辭中充滿了焦急與關切,竟全是為丘翳風著想。
丘翳風要去會會金輪法王,此時重傷在身,自身難保,英雄大會又波詭雲譎,已然決意把生命舍之于外,又怎能牽累程英這般好姑娘,他眼中的神傷一閃而逝,用淡淡的語氣道︰「妹子,我傷勢已無大礙,此次我是要去義父母家看望二老,實在不便帶上你,妹子,記得你曾說過在武關附近有居所,等事情一了,我一定到那去看你如何?」。
程英一听他是要去看義父母,並沒有打算帶上自己,心中微感失落,強自微笑道︰「那丘大哥一路小心,妹子就在武關等你,希望你不要忘了」。
嘴角噙著一絲微笑,丘翳風眼神溫柔地看著程英,眼角隱藏著一絲淡淡的落寞哀傷,「對不起,妹子」,心下微嘆口氣,輕點下頭後便快步離開。
程英望著他的背影,孤單地矗立在門口,直到丘翳風消失在小路的盡頭很久很久,她才不舍地回到了院內。
收拾好東西,再次深深看了一眼二人相處多日的小屋,眼角濕潤的程英,轉身便離開了,她要去追趕丘翳風,因為她心里感覺到不對,即使默默地跟著,程英也不願再看到傷勢日重的丘翳風再受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