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四月,春意愈濃,少室山上,翠鳥鳴啼,綠蔭擁簇,一派繁花似錦、美不勝收的琳瑯仙苑景致,漫山野花的香味混合著草木的清新氣息隨著山風飄入少林寺的每一個角落,令洗去世間縴塵的方外之地更為超凡月兌俗。
寺院西北角的一處禪院,迎著晨曦,一個月白僧衣的小沙彌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拿起掃帚開始打掃禪院庭內的落葉、塵土,當清掃到了第三個禪房外時,小沙彌頓了一頓,歪頭听了听,眼中露出敬慕的神色,又使勁晃了晃頭,繼續打掃起來,很快整個庭院被打掃的縴塵不染,他滿意地一搓手,拎起身邊的木桶準備下山打水,便在這時第三間禪房的門猛地蕩開了,一股凌厲的氣勁恰到好處地宣泄出來,卻不傷門框窗欞。
看到這突然的一幕,小沙彌方正的闊面上露出驚愕的表情,突地濃眉一擰,倉惶地跑向那處禪房,急聲叫道︰」太師叔祖,你沒事吧?」,太過驚慌失措之下竟差點被台階絆倒。
等他奔到禪房門外,只見房內一個青布長袍的年青人,正雙掌緩緩交疊在胸前穿插,左腿委屈右腿半蹲,以一種古怪的姿勢不斷變換身姿,動作莊嚴沉凝,雙目開闔間精光似電,周遭氣流涌動,愈凝愈厚,如封似閉,似乎在演練一種獨特的法門,而此時已到了緊要關頭。見狀,小沙彌悚然一驚趕緊閉上了大嘴,知曉演武之人此時最忌人打擾。
看著隨著時間推移,那青袍年青人周遭匯聚的氣勢愈來愈濃,小沙彌心中也揪了起來,生怕他一時不慎拆了禪房,更要命的是,苦于心神被懾,只能一瞬不瞬被動盯著看對方演武。
看著對方身形緩慢移動,拳掌變幻、腳踏玄樞,一股逼人的氣勢越來越重,終于鋪頭蓋臉地覆壓而來,小沙彌眼楮再也支持不住,只覺頭腦轟鳴欲裂,強自咬破舌尖,濃眉倒豎,咬牙瞠目,好半天才終于勉力把眼楮移了開去,平復了一下氣血,他退至門側後默想道︰」第六式,唉!不想竟看到了第六式,不知太師叔祖這是什麼古怪的武功,端的玄奧莫測,有種壓塌河岳的氣概」,只是轉念又想到︰」我冒然看了他老人家的武功,違了本心,大是不該,若是太師叔祖追究起來,又該當如何是好?」。
心中惴惴的小沙彌卻也曉事,在禪房外默默守著,生怕再來人打擾,只把一張臉苦著諸般考量,如吞了蒼蠅般難受,需知他生性不喜習武,入寺數年,從不曾練一招半式,往日亦從不看武學典籍,也不觀瞻眾僧習武,卻不想偏偏今晨犯了忌諱,剛剛看過的六式武功,竟過目難忘,仿是深深刻進了腦海,任他百般努力忘卻卻適得其反,一張大臉上便越見哀容!
又過了半個時辰,」嗡隆!」伴隨著坑洞塌陷之聲響起,一股氣勁狂轟出門外,宣泄的氣流直接將門旁數尺外的小沙彌卷了個跟頭,震得房門」 啷」作響,而此時房內的青袍年青人口中猛地射出一股氣箭,夾帶著大量血液和紫黑的血塊噴到地面。
一瞬間似是失了支撐,青袍年青人身形晃動,竟是搖搖欲倒,左手撫胸,面上紅光一閃,元氣內息如乳燕歸巢般綿綿匯入丹田,片刻間他重又站穩,擦掉嘴角的血液,喃喃道︰」未曾想這心法配合這套功訣完整施展出來竟有如此奇效,差不多了,氣血兩相貫通,傷勢愈至大半,當與自身無礙了」,再看這年青人的樣貌,面容俊美剛毅,只略顯憔悴,似刻如削的白玉面龐上雙目清亮如水,神光湛然,如一汪秋水點綴無盡天地,又如至深清泉吞納世間萬情,這是經歷種種渾然天成的神韻,難以用言語道盡,絕代奇男子風姿凌然而生。
這時,門外的小沙彌灰頭土臉的沖進來,看到青袍年青人好似無恙,長吐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師叔祖,您沒事吧?」,說罷小心翼翼地盯著那青袍人略顯消瘦的身姿,眼神中滿含關切。
這年青人的清秀雅致的容貌似比這小沙彌似乎還要小上數歲,被稱作太師叔祖,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嘴角翹起,略顯狡黠地詰責道︰」覺遠,怎麼還是這般突兀莽撞?我會有什麼事,不是好好的嗎?」,從上少林第一次病倒醒轉伊始,便是這個小沙彌在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二人甚是熟識,年青人便開起了他的玩笑。
看著對方面龐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叫覺遠的小沙彌訕訕一笑,模了模頭,接著似有難言之隱般,吞吞吐吐道︰」太……,太師叔祖,覺遠立誓終身不習武的,不想卻是看了你的武功,覺遠自知犯了大錯,請您責……」。
不等他說完,那年青人一揮手笑道︰」呵呵,無妨,這套武功有二十七式,我今晨才推演完最後一式,不知覺遠你看了幾式?若是願意,我便將這套武功擇其精要傳授于你,只不過修身養氣的小道而已」。
叫覺遠的小沙彌听了大驚失色,忙擺擺手退著步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僧看了六式已是萬萬不該,太師叔祖,切莫再提此言,小僧終是不學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似是有些失望,年青人輕搖搖頭,走向門外道︰」我出去走走,心毅師兄若來,你便告訴他我去寺內觀瞻,午時便回,勿要擔憂!」,不錯,此人正是丘翳風。
自從匯聚眾僧療傷,這已是第三日,于前日便將內腑調養穩固,丘翳風便配合推演的功訣演練招式引導心法運行,慎而又慎地不斷推演完善,取得效果也是極好,兩日間這套引導功訣終于初步完成,對體內傷勢的治療也進入一個新階段,體內淤血被大半拔除,傷勢已然基本不影響施展武功,只是長期以來內息損失過重,如今全身功力雖然通過這套功法匯聚熔煉,較之未受傷前,仍是不足三成之數,不過武功可以慢慢修回來,丘翳風倒也並不太在意。
在寺內緩緩踱步,丘翳風臉色漸沉,心中浮現一絲擔憂,數日前牛朋前來曾言道在絕情谷與黃藥師師徒和陸無雙分別,不數日他們當也會前來,但現在卻無半點音訊,難道他們出了意外?他是知曉絕情谷漁網陣的厲害的,更何況身側又有金輪法王等人虎視眈眈。
輕嘆一聲,丘翳風心下有了定議,收回擔憂,他沿著面前的灰白石道拾階而上,心中不由浮現昔時點點滴滴,臉色愈發肅穆沉毅,此時闔寺僧眾除卻隱退和高層的,認識他的沒有幾個,是故一一錯身而過,並未有打擾者,少時,不覺間已來到了證道院,看著面前的圓形拱門,他目光一滯,心中突地沉重起來,身形一顫,終是邁步而入,武功精湛如今的他竟然未曾留意身周的一切,包括門前的倆個守衛武僧,那兩個武僧也如泥雕木人般對他視若無睹。
原來便在丘翳風來到禪院前時,恰從側院轉出一老僧,本欲上前打招呼卻見他心神倥傯,渾然不曾留意身邊一切,那老僧頓時知其根源,及時用眼神制止了欲要阻攔喝問的守門武僧,做出噤聲手勢,那二人哪敢怠慢,趕緊屏息噤聲立于門側,眼角余光目送著來人踏入了寺內最重要的一處禪院,心中卻震撼異常,要知這是歷代方丈居所,豈是常人可進?
站在左側一處禪房門前良久,丘翳風手臂一頓,終于緩緩伸出手推開了門扉,一股沉郁的木香撲面而來,眼瞼低垂的丘翳風緩緩抬起了頭,看著房內的陳設一如往昔簡潔分明,眼中終是浮現出一絲晶瑩。
帶著眼角的濕潤,丘翳風順著窗欞透出的晨光看去,分明看到一個枯瘦的老僧坐在床榻的蒲團上正對他微笑,」師父!」,再也忍不住,他噗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地哽咽起來!
多少年?即使面臨生死的時刻,他亦不曾滴過半滴眼淚,如今卻再難自已,淚水順著雙頰汩汩而下。
禪房外,拱門外站立的老僧悄然而至,看著他難以自已的哀痛傷懷,輕輕一嘆,亦步入禪房,拍拍丘翳風的肩膀,將他扶起道︰」阿彌陀佛!師弟節哀,師叔已然往生極樂,你又何須執著?況且你有傷在身,不可悲傷過度,且回禪院修養吧!」。
听到老僧的勸告,丘翳風強提精神,點點頭道︰」心禪師兄說的是,睹物思人,一時不能自已,倒讓師兄見笑了。只是不知為何時隔多年,吾師的禪房卻一如往昔?」。
原來那老僧正是少林方丈,听到丘翳風問話,他微微點頭,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弟不知!師叔圓寂後老衲接掌少林,始搬入證道院,此處有禪房數間,按例老衲亦可自選一間,卻非必須搬入師叔所居禪房,故而此禪房保留至今,日日打掃,一應物事亦不曾變動分毫」。
丘翳風點點頭,與心禪閑述幾句,告知道︰」心禪師兄,我傷勢已無大礙,打算不日離開」,心禪點點頭稍一沉吟道︰」既然你決意要走,老衲不便強留,下了少室山,一路小心!」辭別心禪方丈,丘翳風去了菩提院祭拜師父,隨後又在五汝峰甘露台立身良久,將少林風物盡收眼底,深深埋入心間,便返身回到禪院,步入禪房便見師兄心毅已在等候,身邊放著一個包裹,竟是知道他已有離去之意。」阿彌陀佛!師弟諸事是否已了?師兄等你多時了!」,心毅慈祥地對丘翳風道,說著擺擺手打斷他說話讓他過來,將身邊包裹交予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催促道︰」天已近午,速速上路去罷!以後當自己保重!無需牽掛師兄!去吧!阿彌陀佛!」。
緊緊攥著包裹,丘翳風心中一股暖流涌上,他本想多陪師兄幾天,然而看師兄心意已決,便不敢再言,若論當世誰最了解他?非他師兄莫屬!知他最過重情,見他一連兩日總滿懷心事望向南方,知他心中有過多牽絆,便要攆他下山。
緊緊抱了抱心毅的肩膀,丘翳風躬身一拜到底,聲音略有些嘶啞地道︰」師兄保重!」,亦不做小女兒姿態,起身大步離去,很快便消失在禪院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