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駕,我把胳膊支在車窗上,目光隨著車身的移動在路邊的景物上漂移,感覺有點困頓。
正在開車的死黨汪眉長卷發一甩,斜了我一眼,「哎,我說蕭寧,怎麼回事,你這次回來變了很多啊!以前你愛說愛笑,可是我們一中陽光美少女的代表,怎麼現在話變得這麼少?難道你是想修煉成那個沉默的思想者?」
我被汪眉很靚的聲線拉回了神思,懶懶地應道︰「我這不是累了嗎?這幾天都在收拾屋子,才弄出個樣子,又被你這尊大佛拉來逛街,汪姐姐你當我鐵打的啊!」
「呵呵,是嗎?沒事兒!這次聚會姐姐我犒勞你,你的費用全包我身上!」
听汪眉又提到同學聚會,我的心一抽——汪眉不會知道我對同學聚會存著恐懼,而這恐懼是因為一個人。我知道自己是期盼見到那個人的,可是,這份期盼被恐懼壓過了……因為這份恐懼,吃不慣面食的我選擇去北方念大學,因為這份恐懼,大三下時我答應了老鄉司明的追求,開始了我四年半的戀愛,因為這份恐懼,畢業時我選擇留在那個北方城市,同樣因為這份恐懼,最近幾個月一向和平的我和司明就是否回益城爆發了多次爭吵,最後在雙方父母的聯合重壓下被迫隨司明回來……
盡管心里抽痛,我嘴上卻不減調侃,「唉,我這‘摘花種草’的園丁和你這富二代就是不能比啊。不過汪姐姐,我周六真有事兒,三中還有點事兒讓我處理,恐怕去不了!」
「是周末呃?你那個什麼破三中,周末也要折騰人?不管你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天大的事也給我往後推!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你以前和我們玩得多好啊,沒想到一上大學就像蒸發了一樣。這同學聚會一次也不來,對我和伽嵐都愛理不理的。你說你這叫什麼事兒啊!哪天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們家司明的魅力,居然把你變得這麼重色輕友六親不認!」
我自知理虧,「呵呵」賠笑。自從上了大學,對七班的同學我是能淡就淡,能躲就躲,氣得那伙人在群里每次提到我都怨聲載道的。至于原因,我只說「陪男朋友」,弄得司明在七班「大名鼎鼎」,我自己對老同學和男友也很愧疚。而真正的原因,我心里再清楚不過。
此時見一旁的汪眉已經動氣,我連忙安撫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都是我不對,以後我一定改!」
「哼,你這話我可記下了!你回頭是岸的第一步,就是周六來參加聚會!你要是敢不來,我就帶人去你和司明的窩鬧個天翻地覆!然後和你一拍兩散!」
我無語苦笑——看來真的躲不了了,該來的,都會來吧……
我轉頭看向窗外,看著這個七年來我一直在逃離卻又眷念的城市,心里苦澀蔓延……
周六三點,我打開衣櫃,目光在一排衣服上巡梭,然後定在了一套白色的運動服上。那是一件白色運動T加白色運動短褲,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但就在九年前,我穿著這套衣服,跳完叫做「陽光美少女」的啦啦操後成了益城一中的名人。
本來我在七班還算有點名氣,但是在整個益城一中差不多就是一無名小卒。而死黨汪眉和謝伽嵐卻赫赫有名。汪眉長得很漂亮,眉眼精致,是個小富二代,謝伽嵐的外貌雖然沒有汪眉那麼打眼,但是特立獨行氣質出眾,給人一種想靠近但又不敢的疏離感,很容易讓人記住。而我呢,長得還算清秀,以前性格也算陽光,羽毛球打得很棒,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特色了,所以除了七班以外沒幾個人知道我蕭寧是誰。但這種情況自我高二上學期參加完全校的舞蹈比賽以後就改變了。
比賽時我們七班跳的是啦啦操「陽光美少女」,走青春洋溢正派健康的路線,沒想到得了一等獎。頒獎時作為領舞的我站在評委主席即體育老師中的元老蔣老大伯身邊,听他對著台下一千多號人說道︰「我沒有多的話,只有四個字,青春無敵!」
那本來就中氣十足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去,響徹整個益城一中的操場,台下響起一片歡呼和起哄。從此我變得跟汪眉和伽嵐一樣出名,被一起「封」為「三朵金花」,成為課余被八卦的對象。最讓我郁卒的是,在此後的高中生涯中,汪眉介紹我時總忘不掉調侃道︰「知道不,這就是‘青春無敵’!蔣委員長親自認證過的!」讓我恨不能拿塊豆腐拍死自己!
想起那個搞笑的場面,我無奈地笑笑,看了看掛在那里的衣服,糾結一番後我選了一件米色短袖襯衣,一條純藍五分牛仔褲,換好後又穿上一雙黑色搭扣涼鞋,再拎上黑色寬皮包站到鏡子前看了看。
不錯,低調,平常,但我還是覺得哪里不對。我在鏡子前轉了一圈,看到了我那習慣性高高扎起的馬尾——這是我曾經的標志之一,人家都喜歡把馬尾扎得很低,我卻總喜歡扎得很高,因為那會給我朝氣蓬勃活力無限的感覺。
我把馬尾放低,終于滿意了——今天我要的效果,不是曾經的青春無敵,不是當下的靚麗新潮,而是低調平常,最好低調到不會給那個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後,生活也許又可以重新歸于平靜……
車離HIGH吧越來越近,我覺得自己心髒的跳動越來越不正常,好像收縮得過度了點兒。
「到了。」司機提醒道。
我知道自己該下車了,但是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那麼渴望這車繼續開下去。我自己的腿很僵硬,根本動不了。
司機見我遲遲沒有反應,轉身看了我一眼。我擠出笑容,「馬上!」,在我被人家當成有听力障礙前付錢下車。
走到HIGH吧的玻璃門前,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沒事的,不過是一次聚會而已,你難道想躲一輩子?加油,蕭寧!」
我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再次深呼吸後走了進去。沒走多遠,我就看到一群人站成一圈正聊得火熱。汪眉朝我招手,留著暗棕色短卷發的伽嵐站在她旁邊,目光也轉向我,緊跟著一群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喲?我沒看錯吧,這難道是蒸發了七年的蕭寧?你還知道回來啊,我以為你跑爪哇國去了呢!」一個臉部線條很酷的男人走了過來,在我肩上一個狠拍解恨。
「好久不見,康鍇!當年的班草還是這麼帥啊!」見到老友,我心里的一塊兒亮堂起來。
「你們家那位呢,听說你們是一起回來的,我可是早就想見見那位把你迷得從來不參加我們七班聚會的大神長什麼樣子!」
「肯定比你康鍇帥!不然人家蕭寧怎麼可能不來看你呢!」另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白淨男人走過來,挑起了曾經的曖昧。
「呵呵,他怎麼可能有康鍇帥,也沒有你鄒遠科有才!都是我的錯,我自罰!」我拿起邊上的一杯酒,一口喝干。
「一杯不夠,至少三杯!」一群人開始起哄了。
我只好又喝了兩杯。如果三杯酒就能消除七班這伙人的怨氣,我酒量再差也願意喝。
「好啦好啦,你們別把人整醉了,待會兒就沒得玩了。」伽嵐走了過來,攬住了我往前帶。「可見到你人了,這下看你跑哪兒去!」她並不習慣和人肢體親密,但是于我和汪眉卻例外,而此刻的語氣雖然淡,可對一貫雲淡風輕的她來說已經是怨氣十足了。
「跑不了了,落到你手上了!」我給她一個擁抱,然後把包往空著的位置上一扔,站定後面對大家。
汪眉挑眉,一副不滿意的樣子,「伽嵐護著你也沒用,待會兒有得你受的!」
我只好再次賠笑。
康鍇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哇,我們七班的‘三朵金花’終于聚到一起了!雞凍啊!來,大家干一杯!必須的!」
二十多號人干了杯,清脆的踫杯聲此起彼落。大家邊喝邊聊,恨不能把我這七年來的往事挖個底兒朝天——幾時戀愛啦,幾時同居啦,準備幾時領證啦,幾時要為人類繁衍做貢獻啦,等等等等。最後鄒遠科總結道︰「我們七班的‘青春無敵’啊,就這麼被司明那小子霸佔了啊!」
我「切」了一聲,「都二六了,奔三了,你就別一口一個‘青春無敵’了,搞得我都不敢看鏡子了!」
鄒遠科接過話來,「怎麼會呢?我打賭你穿上當年的衣服跑到台上去跳‘陽光美少女’,蔣委員長還送你這外號!」
我賞給鄒遠科一記白眼。
旁邊有人起哄,「鄒遠科你別心動不行動,人家人都回來了,你要追趕快追,別怕司明那小子,我們七班的都給你撐腰!」
我很想再翻白眼——當年那些小曖昧果然是會發酵的啊。又見鄒遠科兩眼雙光,我只好故意不屑地說︰「姐馬上快姓司了,別打姐主意了啊!」
一群人哄笑。
而在哄笑聲中,我看見一個娉婷的身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