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汪眉折騰一通後,我將她趕了回去,自己一個人在半怒半羞中睡去。
早上醒來,總算收到好消息——體溫基本正常了,頭痛和胸痛也在減輕。
我不敢撂下太多的課,問能不能今天出院,醫生說再觀察一天看看,持續好轉的話明天出院。
于是我繼續檢測身體各種指標打針輸液,頭不痛的時候就看看手機新聞打個對對踫,痛起來又蜷在床上努力睡過去。
中午午休,病房里很安靜,留院照看家人的也在旁邊躺椅上打著盹。吃過伽嵐送的飯後我又選擇了入睡,想彌補做高中老師以來總是被剝奪的晨睡和午休。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來到我旁邊,目光落到我身上,如清冷溫柔的月光籠罩著我,過一會兒又消失了。
我在夢里驚喜地笑著,說程笛你肯來看我了,你原諒我了嗎?一睜眼卻發現床邊沒人,只有日光斑駁地灑在地上。
我暗自自嘲,程笛怎麼會來看我呢?且不說她不知道我病了,就算是知道,以她的決絕,也不會再見我了吧。
于是就醒了,再也無眠。
過了一會兒,護士帶了新的一家人進來,示意他們住我臨鋪。要住院的個女孩十六七歲臉龐清秀。
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努力去想,終于想起來她就是在公交站台和同伴一邊等車一邊戲耍的那個女孩!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再見這女孩,她卻和我一樣出現在病房里,而且左手打著石膏。
她的媽媽小心翼翼地扶她半躺在病床上,整理她的衣服,一臉心痛。
「我沒事兒,你們別太擔心。」
她爸沒說什麼,只是嘆氣。媽媽說道,我給你打點熱水來,轉身出了病房,分明是眼淚要落下來的樣子。
後來女孩兒說想吃點水果,她爸爸卻放心不下她一個。
我忍不住主動搭話,「沒事兒,我可以幫你陪著她。」
女孩兒的爸爸想了下,謝了我叮囑好她才出去。
爸爸走後,女孩本來輕松的表情不再,眼楮微閉,臉上很痛苦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
看她痛苦的樣子,我很想做點什麼來幫她緩解,于是試圖搭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叫夏又菡,你叫我小菡吧」
「我叫蕭寧。」我微笑,「你很堅強。」
「謝謝姐姐,」她也笑笑。
我對她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或許是無意中發現了她的秘密,或許是我們都病痛纏身,更可能,是因為她讓我想起程笛。
「我見過你,就幾天前,在一個公交站台,你和你一個同學在一起。你那個同學是短發,有點卷,皮膚很白,我說對沒有?」
她霍然睜開眼楮看著我,「你見過我?還有小奕?」
「恩,你們關系很好的樣子,我好羨慕你們,再也不可能像你們那麼年輕無憂無慮了。」
小菡沉默了一會兒,才接道︰「恩,小奕對我很好,她如果知道我弄成這樣,不知道多難過……」
我不由得輕笑,「你只是傷到了手,好好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她嘆了嘆氣,「恩,我一定會好的。只是這段時間就不能上課了,班上的舞也不能跳了……」
我笑笑,想起自己和程笛在一起的場景。那時我們在她的小窩每做完一小時作業,就會休息十分鐘,這是她規定的。每次到了時間,我不停下來她就來「騷擾」我。
「好啦好啦,休息!放松眼楮!」她發出命令。
我想逗她,就盯著窗外的一棵樹,一動不動,直到她來撓我。
她喜歡播放隨身听,一首首經典的曲子流淌出來。她興起時就拉起我,到客廳去翩翩起舞。
我更喜歡看著她跳,白色的裙子,飄飛的長發,婀娜的腰肢,好像遠離塵世的林中精靈,讓我痴迷地看著她,一顆心化成水。
我突然醒悟過來,她那時,其實是在「勾引」我吧,不然為什麼會笑得那麼溫柔,跳得清純又魅惑呢?
透過小菡年輕的面孔,我看見了十七歲的我和程笛,那青澀的時光青澀的人,和青澀的感情。
小菡,你一定要把握住你身邊的美好。我在心里祈禱。自己得不到的,看著別人得到,也是一種幸福。
下午伽嵐來看我,看我和臨鋪聊得開心,打趣道︰「你很有女生緣噢。」
我不知道她就是表面意思還是話中有話。想起汪眉的爆料,我應道︰「比起你來差多了,汪眉可告訴了我你的事兒!」
她眉一挑,「我的什麼事兒?」
「真要我說出來?少兒不宜噢!」我笑笑,目光掃向小菡。
為了給我無聊的住院生活帶來樂趣,我拍拍床,示意她坐過來,「給我說說,之前我不是幫你拒絕了她嗎?怎麼後面又發展起來了?」
伽嵐淡定的神色在我目不轉楮的注視下終于有了裂縫,「其實她,還不錯。」
原來陸麗莉初出茅廬以為「潮」才是行走江湖的利器,在表姐的「指導」下染了頭發換了高調的裝扮。
誰知剛變風格就踫上伽嵐這麼一款心儀的女人,而且還被嫌棄到了姥姥家,尤其遭遇我的「狙擊戰」。在用盡辦法勇氣快用完之時,天可憐見她送傘反而因為雨大被淋了半身濕透,被伽嵐撿回了家,由此走上了被曙光照耀的大道。
我格外有興致地听完,問道︰「那你直接告訴她我不是正牌的嘍?」
「我沒說,她自己打听到的。」
「恩?」
「她表姐認識菱姐,菱姐告訴她我們不可能是一對。」
好吧,這才叫真人不露相,一個不相熟的菱姐都能看穿我們。
想起菱姐,想起她看程笛的眼神,我渾身不舒服。
「那個,你有沒有打听到,她和程笛是怎麼回事?」
「這麼關心程笛?」
我心虛地回︰「不是,就是了解一下。」
伽嵐斜睨我一眼,「那你自己去問!」
我在心中嘆氣,默然不語,也沒了食欲吃伽嵐送的飯。
輪到伽嵐嘆氣了,「我說你啊,讓人看著,很著急!」說完就走了,也不管我還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伽嵐走了,旁邊小菡看著我,想說什麼。
我攤手,「我是個被人嫌棄之後遺棄的孤兒。」
小菡笑了。
「蕭寧姐姐,我能不能你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喜歡伽嵐姐姐的那個人,是女生嗎?」
我尷尬地模模額頭,終于還是誠實地答道︰「是。」
她怔了怔,說道︰「那你呢?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叫‘程笛’的人?她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听到我和伽嵐的聊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喜歡程笛,她和我一樣。」
從未料到,深埋于心底最深處的心事,從未曾對別人講起,卻在只認識半天的女孩兒前見了天日,而且,不是沉重和羞慚,而是一種受困籠中多年的鳥兒終于離籠飛上天空的感覺。
或許,我多年前就該這麼做的,不然也不會壓抑多年終成心疾。
小菡得到了答案,倒比我不好意思,她看看四周,小聲說︰「那我也講給你听我的一個秘密,那天你見到的小奕,我們,喜歡對方。」
我微笑。
交換了秘密,小菡對我的信任猛增。
「等我腿好了見到小奕,我會告訴小奕她我終于見到了和我們一樣的人。」
她的笑容明媚得不像是一個才摔斷了手的人。
我點點頭。如果當年我和程笛像小菡她們這麼勇敢,如果我們能夠遇見同伴,或許現在又是另一種情況。
到第四天,我終于可以出院了,不過還得等伽嵐下午下班後來接我。按她的安排,我這幾天先住她那兒,等徹底好了再搬回去。
我繼續輸液,又陪著小菡聊天。她很堅強,爸媽在時總忍著不讓自己的難受表現得太明顯,中間還接了小奕的電話,用很輕松的語氣聊著學校的趣事,絕口不說自己剛發生的不幸。
得知我是益城三中的老師,她又驚又喜,原來她也是三中的學生,只不過念高二。
我也很驚訝,世界挺小,原來身邊就有同樣的人。所以,自己或許並不奇怪,相愛,不該限于性別。
在病房待了一下午之後,我決定出去散散步。像我這樣年輕又自詡身體好卻待在醫院一病不起,說起來我自己都慚愧。
在三樓病房我觀察到住院部旁邊有個小花園,青松墨綠,紅白兩色的茶花開得嬌艷,點綴了這蕭瑟的深秋,于是我決定到花園里走走。
出門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哈欠。我裹緊自己的棉外套,慢慢散步過去。
也許是我病痛將好要出院了,也許是因為這病反而疏通了我的一些心事,我興致很好,沿著曲折的小徑走去,還想伸手折一兩朵花。
突然,我瞟見前面青松下兩個人影。一人側對我,暗棕色短發,短款白色羽絨服,是伽嵐,另一人背對我,中款的駝色風衣,長發松散地挽在腦後,竟是程笛。
伽嵐正說著什麼,程笛的表情我看不見。
我心頭震驚,停下了腳步。她們怎麼會在一起?伽嵐來我理解,再過一會兒就是五點。她可能是早下班來接我。可是程笛呢?她怎麼在醫院?誰告訴她的?她來做什麼?伽嵐和她又是怎麼踫見的?她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