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期待程笛回我短信,我只是想告訴她,我的心因為她的到來而歡喜。
在我做錯了這麼多之後,她能來醫院看我,我已經很知足,同時也燃起隱約的希望。我們之間,還有可能。
但接下來要怎麼做我卻發了愁,我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去約她。
周四去上班,同事學生只知道我大病一場,噓寒問暖之後,一切按部就班。
但我知道,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是一顆不安的心。它跳動著,像魚兒想躍出沉寂的湖面,卻最終回落原處。
伽嵐說我只能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她也不知道。
不過在她的陪伴之下,我的身體差不多痊愈了,也回到了自己的窩。
走之前她說給我些東西,接過來看,是個U盤。
「里面很多經典的片子,自己慢慢看。」
我有點奇怪,但看她面帶笑意,我意識到什麼,突然忸怩起來。
利用周末,我看了幾部伽嵐給的片子,不得不承認自己開竅太晚。雖然我很早就喜歡程笛,但對這方面其實並不了解。
大學時我曾瘋狂地借閱心理方面的書籍,得到的理論是同性戀並不是變態或怪病。可除此以外我並不太願意去接觸相關的東西。電影,論壇,貼吧……很少觸踫。
不是不知道網上能找到很多東西,而是刻意的回避,怕一直放不開某個人,怕一直陷在里面出不來。
最後就成了我這鐘情況——十幾歲時就喜歡了女生,知道單詞tomboy的含義,卻不知道TP和攻受。
于是忙里偷閑看了幾部片子之後,我唏噓落淚之際,才發現自己一直徘徊不入的世界里有很多感情蕩氣回腸感人至深。
我最喜歡的是《自梳》。當玉環從船上跳入水中,向意歡游來時,當四十多年後兩人在車站相望一笑,我明白縱使戰亂,縱使時間,也無法斬斷深植于心的情愫。
就像我和程笛,分開已經整整七年,都已各有歸宿,心底深處那個人,卻始終無法抹去。
我很想對她說,已經分開這麼久,還能不能讓我牽你的手,載你到花海深處,欣賞連綿不絕的芬芳?
所以這次我沒有猶豫太久就撥了她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陣兒被接起,她平淡的聲音澆我一頭冷水,「找我什麼事?」還伴隨著刀具踫撞的聲音。
「你有沒有空?我可以見見你嗎?」
「這會兒有事,沒有時間。」
我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說,她說︰「我掛了。」
電話被掛斷,我苦笑,我就這麼不受待見嗎?
好在我現在似乎沒以前那麼脆弱,受到冷遇也是意料中事。
我看了看手機,想起電話里隱約听到的聲音,「歡迎光臨愛客牛排」。
我深吸幾口氣,換衣服出門。
如果沒猜錯,程笛是在市中心的那家愛客牛排。之前我逛街時經過,還接過一張傳單。
我突然變成了十七八歲剛談戀愛的少女,腦袋一熱就行動了。
所以當站在牛排店門口看見里面程笛和菱姐相對而坐盈盈一笑後,很有猛拍腦袋拍醒自己的沖動。
人家和美女相談甚歡,你來做什麼!
不對,她怎麼是和菱姐在一起?如果是和同事在一起也就罷了,可是菱姐……
想起菱姐在D調音樂酒吧看程笛的眼神,還有按摩室里她在程笛身上游走的雙手,我把一口冷風吸進肚子,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
「程笛?菱姐?你們也來這兒吃牛排?」我露出一個月以來最燦爛的微笑,還不忘「自然地」解開脖子上的圍巾。
程笛微露驚訝,菱姐看一眼程笛,放下刀叉,抬頭一笑,「真巧,你也來這里覓食?」
「恩,剛下班,不想做飯,就來這里轉轉。」我指指程笛身邊寬敞的空間,「可以和你們一起吃嗎?我一個人很無聊。」
菱姐精致的臉上還是掛著笑,「蕭老師不是有男朋友的嗎?」
我僵了一下,「他很忙,顧不上我。」然後坐到了兩人沙發上,和程笛只有幾厘米的距離。接著招呼服務員,「要一份雪花牛排,八成熟,羅宋湯。」
我月兌下外套放在旁邊,面對菱姐,「菱姐生意怎麼樣?」
「一直還不錯,歡迎你來噢。」
我點頭,保持笑容。你御是吧?你氣場足戲弄人與無形是吧?我也不是吃素的。你以為我那一疊證書是白拿的,姐每天面對兩個班一百多人偶爾還去上公開課顫都不打一個你以為我是白混的?
我萎靡了一個多月,剛見到點日頭你就招來一片烏雲給我遮住?沒門!
面對菱姐我的那點萎靡一掃而光,像只要上台的斗雞,渾身毛都豎了起來。
菱姐輕笑,「蕭老師是人民教師,祖國的園丁,來,敬一杯!」
她端起不知是什麼酒就給我倒了一杯。好吧,我承認我其實不太能喝,但是這種情況下怎麼能露怯?
于是端起來和菱姐踫了一杯,入口只覺苦澀,面上還要繃起。算了,當是在喝可樂,但喝可樂還要咂咂嘴呢,我還要露出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牛排上來,我終于可以奔向可愛的肉肉,于是悄悄移開酒杯,裝出很餓的樣子,故作專心地對付盤中的牛肉和甜點,其實更留意兩人的舉動。
菱姐似乎愛酒精勝過牛肉,又和程笛踫起了杯。
程笛就在我身旁,我切肉動作大點都能踫到她的手肘,她卻不理我,只吃肉品酒。
菱姐見識很廣,保養,理財,最新開的餐館……各種話題信手掂來又毫不突兀,但嚴絲合縫沒有給我留出插話的空間。
我也不想生硬地插進去,顯得沒趣還淪為笑話。
不得不承認菱姐是個很迷人的女人,不管臉蛋,身材,氣質,身家,都是不少男人或女人心儀的對象。舉手投足帶著優雅和風情,談話進退自如。
但這些優點對著程笛展現,我就無法報以欣賞的態度了。
而很明顯,程笛和菱姐走得很近,兩人談話之間的默契讓我這個「外人」難以插足。
但是美味的牛排和甜點也無法阻止我心里泛酸。當我心里的酸水可以腌出一壇泡菜時,這頓飯才結束。
吃完菱姐說到處走走,說白了就是去商場里展現她過人的閱衣和刷卡能力,以及身材。
當她不斷嘗試各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春季新款並且眼都不眨地買下那些對我來說是奢侈的衣服後,我很懷疑這是針對我而設定的情節。
而我身邊的程笛,則是菱姐的特約評論員,然後陪她去櫃台付款。
我有點無力地站在旁邊,心里想著我可憐的五位數存款可以這樣用多久。三個月?五個月?或許一個月都不到。
所以,拿什麼去比人家的御呢?我不過是陪襯罷了。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兩人都喝了酒我可以堅持送程笛回家,三人分路揚鑣。
的士上程笛並不領情,眼楮微眯著休息,絲毫沒有搭話的意思,車里安靜得只能听見外面的喧囂。
如果就這樣回去,我今天出來是為了什麼呢?
看著窗外閃過益城公園的大門,我心一動,說道︰「師傅就這個路口下。」
司機停車,我說道︰「程笛,天還沒黑,我們去公園里逛逛怎麼樣?你身上有酒氣,吹吹會好點。」
她轉頭看我,半響才道︰「好。」
成功地把程笛帶到公園,我看她在前面走著,任冷風吹面。
是我說讓她走走吹散酒氣的,可是這會兒我才發現她穿得並不厚實,只一件單衣外罩中長款的棗色線衫,而我則是厚毛衣加棉外套還有毛茸茸的圍巾。
我解開身上的外套,從後面蓋在她肩上。
她猛地轉過來,表情極冷,「你做什麼!」說完揭下我的衣服扔在我身上。
怎麼這麼大反應!看著她薄怒的臉,我感覺特別委屈。
她盯得我發毛才說︰「你以為我們是什麼關系需要你這麼做?情侶?朋友?告訴你,我們什麼都不是,連朋友都算不上!」
我張張嘴,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我知道……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習慣而已……」
說完抱著自己的外套,越過她,獨自向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麼沖動地來見她,以為可以憑著一腔熱情和她談談,此刻卻因為一個簡單的動作被嫌棄,委屈得像孩子一樣。
也許是我來錯了,人家和朋友見面吃飯,關我什麼事?而且我已經不在她的圈子里,像菱姐那樣出色又有錢的女人,才配做她的朋友。如果不是她喝酒不能開車,此刻我就是在公交車上和大家擠成了沙丁魚罐頭,她和菱姐則開著自己的座駕,飛馳離去。我們,其實離得很遠了吧。
當我心里七彎八繞已經委屈得要落淚時,程笛跟在我身後來到了河邊。
我看著悠悠河水,問她︰「我還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即使已經委屈得要落淚,我卻不敢問︰「我們,只能這樣了嗎?」如果她說是,我該怎麼辦?
而對于我前者,不管她的答案是什麼,都還有轉圜的余地。
如今,我也就只有這一點小聰明了。
但是當她說「為什麼還要做朋友?我們只是認識的陌生人」時,我還是感覺到心中明顯的酸脹刺痛。
這痛讓我轉身面對她,看著她的眼楮,說道︰「程笛,這次,我不會再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