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記得那個小女孩,當時也才五歲,他在美國念書暑假跟隨國際志願組織去拍攝一部「關注全球貧困兒童」的專題系列記錄片,當時他14歲,他的身高已經有170公分左右了,沒有人當他是孩子,他智商高也早熟,這是一個國際性的志願組織,都是各國不同人種的志願者,他是唯一的亞洲人,會講中,于是邀請他一起做翻譯。『**言*情**』他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選到這個地方的,那是他第一次到中國內地,他們家族也有生意在內地,但是主要在廣東地區,他從來沒有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他記得非常清楚,那個地方不通車,所以他們只能棄車步行,足足走了一天在快傍晚的時候才到達那個村子,他們站在村口的拱橋上,那是一座青石的拱橋,橋身長滿了綠色的青苔,有很厚重的歷史味道,他們在村口準備找人打听一下能住的地方,然後就看到那個女孩,準確的講開始沒看出是個女孩,因為她背著重重的大大的一筐青草牽著一頭黃牛走過來,那筐草比她還高,她整個人壓在那筐草下面,彎著腰慢慢的朝這邊蠕動,他們愣愣的看著她往這邊走,慢慢的爬上青石橋,慢慢的走上來,她很瘦小,當時他們想就三四歲吧,好瘦好小。
他上前去問路,他是他們一行六個人中唯一會說中的,他叫「小妹妹」,女孩抬起了眼楮,那是一雙多麼清澈干淨的眼楮啊,他妹妹的眼楮也很干淨,但是幽深的,深不見底,像大海。可是這個女孩的眼楮很清澈,像山間清清淺淺的的小溪,很舒服,帶著可靠近的溫度。女孩看著他,他問「這里有沒有可以住的地方?」,她膽怯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有點害怕,搖搖頭快步走了。他想可能是那幾個國際友人長的金碧眼嚇著她了,他想這里應該不常有外國人來吧。
落日的余暉灑在她的身上,她牽著那頭黃牛,背著重重的一筐青草,青石橋,潺潺流水,漫天彩霞,還有靜靜站著的他們,構成了一副畫。有人按下了快門。
他們住在了村長家,村長家是村里唯一像樣的人家。是個吊腳樓,竹子的建築結構,很大很新很漂亮,村長說是新建的,他有三個兒子,都已結婚,兒子兒媳都在外地打工,孫子孫女們在放暑假,村長家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因為他的三個兒子都孝順,村長也有手藝他會編竹器拿到山外去賣所以日子相對富足。
兒子媳婦都不在,村長讓他們六個人住兒子媳婦的房間,剛好二人一間。村長拿出當地美食招待他們,當地食物很辛辣,他有點吃不慣,嗆的直流眼淚,大家都笑他。
他向村長打听那個小女孩,村長一聲嘆息。
她是一個留守兒童,生下來就扔給了女乃女乃,爺爺早就死了,就一個女乃女乃帶著,女乃女乃又瞎又聾身體也不好,從懂事開始就幫忙家里干活,3歲的時候女乃女乃又死了,她爹媽在外打工不管她,都靠村子里這家一口那家一口的在養,很可憐。今年她媽媽在外地打工受了工傷一只腿瘸了,因為是私人小老板沒有討到一分錢賠償,本以為她媽媽回來了,她這下有個依靠,誰知道•••唉•••
村長接著又長長的一聲嘆息,說完只是蹲在門口吧噠吧噠的抽著旱煙,看著遠處黑幽幽的群山,沒有再說話。
其它人問他怎麼回事,他作了翻譯,他們決定第二天去采訪她。
小女孩的家住在村子的最北邊,是最後一戶人家,說是「家」,那是一個什麼家啊,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簡易的窩棚,幾根木頭搭起來的,連個門都沒有,簡單的用塑料紙做了個簾子。他們到的時候老遠就听到打罵聲,一個頭花白的女人用一根竹子死命的在打那個孩子嘴里罵著他听不懂的方言,他听到竹子打裂的聲音,他們愣在那里不敢上前。
女人看見金碧眼的一堆人轉過頭向他們望來,這時他才看清這個女人長相,應該是很老了,滿臉的皺紋,看起來有六七十歲,頭已經花白,她瘸著一條腿,穿著松松垮垮的衣服,衣服上有沒洗干淨的污漬。女人看著他們惡聲惡氣的喊了一句什麼,他沒听懂,她應該說的方言。
他上前表達了想采訪那個小女孩的意思,女人听懂了,她惡聲惡氣用普通話說「采訪啥子?有啥好采訪的,是要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你們走,給老娘滾」粗俗而無禮,這個女人一生共生了五個女兒,三個女兒早早在外打工早就外嫁,不願再回到這個貧瘠的家甚至都不願來往直接斷了聯系,還有一個小女兒才十六歲在外地打工認識了個外地人,說是自由戀愛懷了孩子就跟人家回了家鄉,從此下落不明。這是最小的女兒,是她四十五歲的時候意外懷上的,她一生沒有兒子被村里和男人家里看不起,她把所有希望放在這個孩子身上,希望是個男孩,可還是生了個賠錢貨。她怨恨命運的不公,一生命運的坎坷讓這個女人華早生,她不過才五十歲,看起來如六七十歲的婦人一樣蒼老,苦難的生活消磨了她所有的勇氣和對生活的熱情,加上這個年紀剛好在更年期,于是她脾氣暴躁,她無處泄,這個女兒于是悲哀的成了她唯一泄的對象,她無休止的折磨她,稍不順心就死命的打罵她,借此泄自己對命運對生活的不滿,也許她沒有當她是女兒,只是當她是個泄的物件。
他看著那個女孩,她沒有哭也沒鬧,只是靜靜的被她母親推搡著,辱罵著,那麼粗的竹子打在她的身上,直到竹子一條一條的裂開,出叭叭聲,混濁而混亂的聲響,她始終沒有吭聲,只是縮著肩膀,低垂著頭,默默的忍受著••••
這個時候村長來了,他臉色好像不太好,他走了過去和女人說了什麼,就見女人一**跌坐在地上,哭啕著什麼,喊著他听不懂的方言。
這個時候她見那個女孩哭了,她沒有像女人那樣哭,她只是靜靜的低著頭肩膀抽搐著,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他走上前去問村長生什麼事情了
村長一聲嘆息,只是蹲在那里吧噠吧噠抽著旱煙,良久才看著小女孩輕輕的說「他父親去世了」
村長又用方言跟那女人說了什麼,女人情緒激動,暴跳著,活月兌月兌的就像個瘋子,她沒有穿內衣,穿著松垮廉價的晴綸衫,因為情緒激動,下垂過度的**上下翻飛,她撒潑哭嚎尖叫著躺倒在地上腿腳亂蹬,哭天搶地,粘的一身的黃土。旁邊鄰居家的女人過來了,拉著她,用方言跟她說什麼,估計是在安慰她,她又粗聲粗氣的回應,一堆人亂糟糟。
村長站起身叫他們跟他一起先回去吧。
他才知道她的丈夫在廣東一家電鍍廠打工,不小心掉進了污水處理池,由于事在晚上沒人現,早上現人已經死了,現在工廠叫她過去處理尸體和協商賠償,她說沒路費,讓工廠自己處理了,不想去領尸體,但是她想要賠償。
村長一聲嘆,後來村長叫了村里兩個年青人去處理,他們6個人幫忙湊了路費,那個女人開始說不去的,不知道為什麼臨行的時候又改變主意說要去了,于是她走了。
女人臨行前他又去向她表達了給女孩拍幾組照片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六個好心的為她湊了路費,女人松口答應了。
村長說她還沒有名字,因為還沒有上學沒有官名,只有小名,排行老五,村里人叫五妹,村長用的方音,他們學了一下,用方言叫的時候帶點兒話音,很好听。
五歲還沒有上學?村長說村里沒有幼兒園,都是直接上小學,有的七八歲才去上學,學兩年會認個字就出去打工了,村里最高化的是初中生,就是現在學校唯一的老師,是村里的人,教了十多年了。
外地來的老師都留不久,因為條件太苦了。
這天一大早,村長的大孫女和孫子帶他們去學校看看。
學校很遠,在一座山上,村長帶了午餐給他們。
出村的路就是那座青石橋,這里離五妹的家不遠,他們去叫五妹一起去,遠遠的就見那個女孩瘦削的身影,她在喂豬,正吃力的拎著一桶泔水往豬圈走,孩子們笑鬧著跑過去幫她,她用方言跟那些孩子們說了什麼,孩子們笑著跟她又說了什麼,她沉默著點了點頭。她背上了那個竹筐,村長家的幾個孩子也去找了竹筐背著一起出來了。
他詫異的問他們這是干什麼,村長家的那個大孫女說「五妹說今天還要放牛不能去,我們說幫她割草喂牛,她才同意和我們一起去的」
他看著那個女孩,那個女孩也膽怯的看他,那個大孫女說五妹不太會說普通話,她听的懂。
他笑著說那你怎麼說的這麼好?大孫女得意的說我爸爸在外面打工帶我出去過一年,所以我會說啊。
他笑了,走過去模了模五妹的頭,輕輕的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