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傳承 第八章 茫野

作者 ︰ 慕靜安

我不知道我的這一生究竟有多長,但是我知道我一定遇到許許多多個最美好的事情,現在就有一件︰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當你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正是你最想見的那個人了。

一道五彩的霞光從我的身體冒出,等光芒散盡,茫野筆直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火紅的頭發包裹著一雙熾熱的眼,依然高傲的神色現在卻帶著絲絲的笑意,他依然是那麼帥氣。仿佛沒有看到他張嘴,但是那久違的聲音已經傳到了我的耳中︰「你醒了啊兄弟,是不是又做那個惡夢了?」

「大哥。」我艱難的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但是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注意到,這里還是那鳥人的家,這簡直不能算作是一個家,它就是海邊山陰的一片荒灘,比我昏倒之前不同的是,我身體下面躺著的,已經不再是先前的爛泥,而是一張床。

風聲依舊,也依舊吹不進這片沙灘;人呢?我四下察看,卻看不到那個鳥人的影子了。

「大哥,你把那個鳥人打跑了?」

茫野搖頭,笑意更濃。「我可沒有那個本事,就算兩個已經渡劫的茫野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我這才注意到,茫野大哥原來已經成功渡過天劫,修至大乘了,心里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算了,既然那鳥人已經不在了,就不要再為他傷感情了,反正我也打不過他。

「兄弟,你是不是在恨那個人啊?」

「是啊,確實挺恨他的」想到他的強大,又我無力的搖了搖頭,「不過恨又有什麼用呢,我還他相比,差距太大了。」

「哈哈哈……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相信憑你現在的進展,不出一千年,就可以打得他屁滾尿流了。」

「哼,我有那麼差勁嗎?」鳥人的聲音仿佛從天上落下、從地底冒出、從海里吹來……我心頭一顫,下意識的一下子坐了起來。

茫野輕拍我肩膀,仰著臉眯著眼神氣的說道︰「老鳥,你還別不服氣,就我兄弟這個潛質,一千年後絕對可以超越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打賭,賭什麼我都同意。」

周圍再沒有人聲傳來,那鳥人顯然已經同意了茫野的話。听了茫野的話,希望再一次在我心頭點燃,我暗暗握緊拳頭,「哼,鳥人,你等著,遲早有一日,我要和你算這筆帳的。」

「呵呵,兄弟非但不應該恨這個鳥人,還應該感激他才對啊!」茫野看著我一副恨恨的表現,好笑道。

「為什麼?」我吃驚道。

「你難道沒有感覺到自己修為的提升嗎?如果沒有老鳥,你會比現在提前三個月修到三滅天的境界,可是後果如何,我想你比我還要清楚」

我沉默……原來已經三個月了,三個月來被人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受盡了非人的折磨……我還要感激——我怎麼感到自己這是在犯賤呢?

「神晉訣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功法,修行過程中最忌貪功冒進,可是你卻一路突飛猛進,短短一年的功夫就修到了三滅天,比別人快了一百倍還有余……唉,這都怪我啊,怪我一直沒對你講明,才讓你種下了今日的惡果。

修真界極少有人了解神晉訣的特點,它是必須在修練者經過一場生死考驗後才能提升的功法,當日你與晨決斗,實是危險到了極點,如果不是遇到了鳥人,不但你會自暴身亡,恐怕在場的那幾個人全要滅亡。

幸好你遇到了鳥人,他一發現你的情況不妙,便強行禁錮了你的功力,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來幫你拓寬心脈,消磨光了你體內狂暴的神奕力。

你別怪他那麼狠心,每一拳都把你往死里打,因為他比你更清楚,修練神晉訣的人絕對受得住這點折磨的。現在看來,他是對的,你自暴的危險不但降低了,連修為也提升了。」

現在我才完全明白過來,原來鳥人是真的在幫助我。我內心感激,一骨碌從床上下來,雙膝跪在地方,向著大海的地方,誠懇的謝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在我膝蓋還未落地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被托了起來,我想起當時如林拜我為師的情境,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就要學她,雖然被鳥人托起來了,但是膝蓋依舊彎著,硬是在空中給他磕了個頭。

茫野看著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忍不住對鳥人說道︰「老鳥,這一拜你不受也得受了,有什麼禮物快點拿出來吧,免得以後尷尬。」

我張大了嘴巴,驚訝的說道︰「大哥,鳥人前輩對我的救命之恩我已難報,如何能再收他老人家的禮物?」

「錯!兄弟,他對你並沒有恩情可言,你絲毫也不必感激他。」茫野突然改口說。

「可是你剛才——」

「沒錯,我剛才確實說了你應該感激他,但是實際上,你不需要感激他。」

「頭大!」我怎麼越听越迷糊了。

「你確實不必感激我。」鳥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已經沒有之前的任何氣勢,而且也換了模樣,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年約30的青年漢子,身高與我相當,寬額頭、尖下巴,瘦削的身體,一襲藍衫長到膝蓋,完全一副書生模樣。如果不是听得出他的聲音,我差點不敢相信眼楮這人就是他。

「我之所以救你,一開始是誤以為你來自居無涯,後來才知道你是玄牝的徒弟,當年我曾經欠下玄牝一份情,他要我專門在此等你,解你的今日之災。如今債已還,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本想即刻就走……」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既受你一拜,說不得要還回給你。」說完他突然曲雙手向我胸口拍去,然後又縮手,雙掌輪圓之際,一個金黃的物事已經出現在他的懷抱,那正是予祝送我的法寶幻神殿,此刻已經現出攻擊形態。幻神殿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拼命掙扎,似乎想要逃出鳥人的掌握,但是卻力不從心。鳥人雙手之間的光芒越來越盛,壓力再一次傳來,我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十幾步,一直到後背貼住山牆才停下來。而茫野也是不斷後退,已經退到了海里,他竟然無法漂浮在水平,海水已經沒過他的胸口。

鳥人這時又現出了真身,使用幻化的身體已經使他力不從心,他的臉色愈來愈青,身體已經飄浮在半空中,而幻神殿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大。

我突然間想到,幻神殿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他這是在殺人啊!這是在幫我嗎?這是在害我呀!我心中大急,大喊道︰「前輩,不要啊!」

但是已經晚了,就在這時,只听鳥人大喝一聲︰「定!」一個流光閃爍的五星貝殼出現在面前,劃了一條美麗的拋物線飛回我的體內。與此同時,壓力也消失了,我雙腳著地,站穩身子,然後心念一動,把幻神殿招到手心仔細觀察。發現它確實比以前漂亮多了,但是與我預想的不差,它的意識也確實消失了,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神器,我是欲哭無淚。

「依你現在的修為,想要駕馭幻神殿,簡直是痴心妄想,一個不小心,恐怕你就要變成它的傀儡。我已經幫你煉化了它,以後它會隨著你修為的增長而自然提升,不會再有機會反噬于你。」鳥人解釋道。

我聞言大喜,想要再一次跪下謝恩,他嚇得大叫「不要!」仿佛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一眨眼的功夫,便逃得蹤影不見。只留下跪了一半的我在原地哭笑不得,而不遠處的茫野,則哈哈大笑,笑到後來,竟然捂著肚子在地上打起滾來,眼淚鼻涕和著地上的泥巴粘的他滿臉都花了。

清晨,涵養谷奉林院。

「我知道你們都想听,我也準備好了要講給你們。」茫野站在院子里,負手望著身邊的這幾個兄弟︰尹柏楠、任佐、魯改、伍夢丹,還有與茫野一樣剛回來的馮備、齊召、肖位等,當然,人叢里也少不了我,還有任佐的小徒弟奚豆。

「從哪里說起呢?」茫野微閉著眼楮,回憶著過往的一切。

「大哥,就從你修真開始吧,你為什麼會突然舍棄修仙而選擇修真的?」我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好。」茫野點頭,「大家都坐下吧,故事很長呢。」

「當年我一念之差,而害了雨木揚花一十二個人,這事你們已經听說了。事後我悲痛欲絕,只覺得再也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便想找個地方自我了結掉算了。我漫無目的的游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哪里,突然有一天,我感覺到我的修為又有提升,天空呈現異常,似乎要渡仙劫了。我心想這正好,正好趁此機會,讓老天懲罰我,我就死在這仙劫里吧。」茫野沉默,良久又道,「我的計劃成功了,肉身被仙劫瞬間摧毀,連仙心也沒能逃出,我還記得我的最後一絲意念,我當時想,‘這就是死亡麼?原來並沒有什麼可怕的。’然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當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變得沒有任何形態,只剩下意識還在,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氣息流動,我發現我做不了任何事情。先是好奇,然後焦躁,然後悲哀……原來死了比活著更難熬,我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尋短見呢,我現在的樣子,連再死一次的能力都沒有……」

茫野似乎從來也沒和人講過故事,說話斷斷續續,意思極不連貫,但是大家都听懂了,誰也沒有說話,沒有催他。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哭泣,雖然我並沒有什麼感覺,也流不出淚水。我哭的很傷心,似乎連金甲巨神也被我感動了,我終于听到了聲音。聲音漸漸清晰,雖然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我知道確定有人來到了我的身邊。那聲音對我說︰‘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嘗夠了死亡的滋味?’我連忙大聲答應,沒錯,我已經嘗夠了,再也不願意這麼活著。

我可以讓你復活,但是在你復活後你必須做我的奴隸,這條件你可答應?

永世都要做你的奴隸嗎?我問。

不,只需要一千年,但是這一千年的時間內,你必須听從我的差遣,不得有任何異議。

我猶豫了,但是想要復活的**實在太大,我已經顧不了太多,我終于還是決定答應他。然後我感到一道刺眼的光芒在周圍散播,我又有了感覺︰痛。我知道那個人在幫我重塑肉身,在修仙者的典籍里也有過這種記載,那種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許多人都因為受不了這個罪而徹底毀滅了。可是我卻很高興,終于找回了來自身體的感覺,即使毀滅了,我也甘願……我暈死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吃驚了,我發現我還躺在之前我渡仙劫的地方,整個星球已經仙劫摧毀了一半,地表被砸出一個巨大的坑洞,而我就躺在洞的底部。我身上的物品竟然一樣也沒少。我飛出洞口,來到地表,就看到了那個人,那個救了我的人。我對他,雖然有千般猜測,但是終于還是沒有猜對他的模樣。」說到這里,茫野忽然一笑,問我們道︰「你們也猜一猜,這個人長得是什麼模樣?」

「一定是像鳥人前輩那樣!」我搶先答道。

茫野微笑,問其他人︰「你們呢?」

尹柏南他們紛紛猜測,但是茫野都搖頭,最後終于說出︰「他的模樣,就是思文現在的模樣。」他一指我。

眾人張口結舌,異口同聲道︰「不會吧?」

「是真的。」

「你這一說,我完全明白了,那個人肯定就是元始上人啦。」尹柏南叫道。

茫野微笑點頭。眾人也全部明白了,包括我。

元始上人救下了茫野,目的是為了讓他尋找我。因為修仙者與修真界凡人的差距太大,所以他讓茫野修真。元始上人雖說是要讓茫野做他的奴隸,其實並沒有為難他,而且還幫他解決了他與雨木揚花之間的仇恨。

茫野處理完了元始上人交待下來的所有事情,便匆匆趕往地球,元始上人已經告訴他,他要尋找的人,也就是我,就是上人的模樣。茫野傻乎乎的尋找了三十年,也沒有找到,他當然找不到,因為那時候我父親都還是個小孩子呢。後來他終于醒悟過來,大概要尋找的人還沒有出生,或者還是小孩子,不能真的對照著上人提供的那個模樣尋找。于是他開始使用大範圍的靈識搜索。因為我的體質特殊,終于在我六歲那年被他找到了。後來的事情,在本書第一卷有交待,此處不再詳述。

茫野終于把我送上了修真的道路,他為能幫上人的忙而感到榮幸,更為能夠有我這個兄弟而感到榮幸,他暗下決心,無論要克服多少困難,都要幫助我順利修真,接受元始上人的傳承。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另一個曾經的兄弟,現在的仇人,還在掂記著他,終于在炫紫星的時候,自己的行蹤被那個叫汲鴻的人發現了。一個潛在的意識始終在左右著茫野,雖然已經過去幾千年,雖然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修仙者茫野,但是他的潛意識里,依然不想與這個兄弟動手,于是他只好繼續亡命。

他又往銀河系縱深處躲去,可是他確實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茫野了,他突然停了下來,他問自己︰「我為什麼要躲呢?明明是他欠了我的,當年是他對不起我,應該躲避的是他才對。」于是他決定不躲了,不但不躲了,還主動迎了上去。

「傳說中的」汲鴻終于出現在他的面前,時間已經過了幾千年,他也已經再世為人,可是這個人的臉,他始終沒有忘記。汲鴻也開始奇怪,他也在心里暗暗問自己︰「他怎麼突然不躲了?」于是他就問了出來︰

「你這次怎麼不再躲避了?」

「我為什麼要躲避?當年明明是你對不起我,如果不是我,你早已經死在非力大師的輪回圈里了。」茫野大聲的說道,他內心里依然波濤洶涌,似乎只有把聲音提到最高,才能掩飾自己的不安。

汲鴻呆住了,回憶像遠處吹來的微風,輕輕送拂拭著他的思緒,時光的流水,並未能沖淡過往的記憶。「是啊,幾千年了,我為什麼要找他拼命呢?」他反問自己。

微風吹過他的發梢,也吹過茫野的發梢,他們似乎都有了一絲明悟。然後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同時發現,自己迎來了天劫。

這一對患難兄弟,他們沒有為天劫做過任何準備,生死只系于一線,茫野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渡仙劫的情形,他知道憑自己的修為,如果準備充足,而且有人在一旁相助的話,是一定可以安全渡過的。可是現在情況不同,這次的天劫沒有任何預兆,完全不給他任何準備的機會。

汲鴻也沒有想到自己為什麼會偏趕在這個時候渡劫,之所以迎來仙劫,是因為他們突然想開了。是的,突然想開了,這是好事,但是好事也有可能變成壞事。

「我們一起渡劫!」茫野突然大喊道,他跑過去,主動牽住了汲鴻的手。

汲鴻一愣,然後激動的回應,也使勁的握住了茫野的手,大叫道︰「好,今天咱們兄弟就死在一塊吧!」

「哈哈哈……你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嗎?我們一定能夠渡劫成功。」

一個修仙者,一個曾經的修仙者,這一對玩了一輩子躲貓貓的兄弟,終于聯起手來,任憑風雲變幻,管它山崩地裂,即使星球毀滅了,但是他們屹立依舊。

日換星移,轉眼半個月過去了,肆虐的劫雲終于漸漸變弱、消失……這一對兄弟相視而笑,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同時涌向心頭。

「大哥,下一步你準備去哪?」

「我想回我們小時候的故土看一看,有一萬年沒去過了,好懷念呀!」

茫野沉默,然後回道︰「是啊,轉眼已經一萬年了。」

「要不你陪我一起回吧。」

「不了大哥,我還有事要做,元始上人交待下來的事情,我不敢耽擱。再說,我也不想回去,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早已經物是人非了,再過去,最終得到的,也只有失望罷了。」

「那好吧兄弟,我也不勉強你了。我回來後就會去涵養谷找你,幫你一塊完成上人交待的事情。」

「謝謝大哥!」

「咱們兄弟,客氣什麼,哈哈哈哈……」

又一絲微風吹過,風中輕輕飄落一根羽毛,茫野一把捉住,看著這根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羽毛,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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