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以後,喬茵便開始渾身抽搐。
走廊的廣播里響起degarcia的聲音。他終于不是在悠閑自在地報時,而是發了瘋地怒吼。她在最後一個房間門口倒下,顯然再次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已經做足了準備要享受她最後絕望而崩潰的表演給他帶來的快/感,可這一切都毀了。他暴怒,捶打桌子,砸東西,奮力吼叫……全都無濟于事。喬茵依然癱軟在地上,四肢抽搐,微睜的雙眼翻著白眼,像是隨時可能喪命。
十五分鐘後,degarcia拎著一桶水出現在她身邊。他將一整桶涼水都澆在她頭上,試圖讓她恢復正常。
但她沒有。她甚至開始口吐白沫,情況比剛才更加糟糕。
degarcia開始相信她身患疾病。他粗暴地扔開鐵桶,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已經出離憤怒。
而喬茵就是趁著這個時候,一手模到鐵桶,撈起它猛地爬起身朝他的腦袋掄過去!
那一掄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甚至感覺得到鐵桶撞上他的後腦勺時產生的震動,而degarcia則是在這毫無征兆的重擊之下失去了意識。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癱倒,喬茵瞬間就月兌了力跌坐下來,震驚地看著他,胸脯還在驚魂甫定地劇烈起伏。
她反應的時間不足三秒。很快她就爬到他身旁,模索他的衣兜,找到了打開各個機關的遙控器。
然後顧不上發軟的雙腿,她扶著牆站起來,用最後的力氣逃出生天。
當她跑到馬路上攔下一輛經過的警車時,她知道自己獲救了。喬茵這輩子逢場作戲的次數數不勝數,但也只有那一次「做戲」堪稱一絕——她不僅發揮了她最好的演技,而且還救了她自己的命。
「但是警察找到那間工廠的時候……degarcia已經不在了。」記憶總算月兌離了那間血腥味撲鼻的工廠,喬茵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下來,「不過他們根據我的描述畫出了他的畫像,還通過那間工廠,用其他線索確認了他的身份。」她嘆了口氣,「他們把他抓住的第二天,我就改簽機票回了國。」
「嗯。」肖楊還摟著她,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未曾流露情緒,只是簡單地替她分析,「不用太緊張。他不是有背景的國際罪犯,在被全國通緝的情況下很難出境。就算他真的不打算放過你,越獄至今才跟你取得聯系,也只能證明他能力有限。」
喬茵扒著他的胳膊,慢慢點了點頭。冷靜下來以後,她也想明白了一些。degarcia再怎麼恐怖,都只是個沒有特殊身份背景的殺人犯。他不可能追蹤她的手機,更不可能跑到中國來找她。現實又不像拍電影,哪來那麼玄乎的事。
說到底,她只是太怕他了,才會潛意識里覺得他無所不能,肯定能找到她。
這麼想清楚之後,喬茵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系列行為都特別蠢。她頓時有點尷尬,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看看肖楊︰「我緊張過頭了吧?」
「還好。」他面無表情地按了按她的腦袋,「只不過讓我以為我們在被fbi追緝而已。」
干笑兩聲,她親了親他的下巴,趕緊從他身上爬回了副駕駛座。都是三十歲的人了,提到四年前的事還抖得跟篩糠似的要男朋友抱著安慰,喬茵多少是覺得害臊的。她下了車,把新買的手機也丟進垃圾桶,才回到車上系好安全帶,勉強對肖楊扯出一個笑臉︰「回去吧。我去看看我的郵箱,claire聯系不到我可能會發郵件給我。」
肖楊見她情緒穩定下來,也就沒再多話,頷首把車開回住處。
安全起見,他們停車的這個公園距離他們住的社區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上喬茵都在打瞌睡,但到底沒真的睡著。她還在擔心clairejones,即使身體已經放松下來,腦子里也依然是一團亂麻。
好在回到公寓打開電腦,她就在郵箱里找到了claire半個小時前發過來的郵件。
claire沒事。她下班後回到家,發現家里的保安系統被破壞,就提高了警惕。進屋之後,她的家像遭到了搶劫,亂成一團。她很快就發現她專門用來跟喬茵聯系的手機不見了,于是起了疑心,找到備用的電話簿想要聯系喬茵。結果電話簿上只記了喬茵家的電話號碼,所以才有了沈燕芳接到外國女人的電話這一茬。
「我準備聯系局里追蹤那台手機的時候,」claire在郵件里這麼寫道,「他出現了。他把我打暈,但是沒有把我帶走,也沒有傷害我。我再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他們說有人打越洋電話報了警,我的同事趕到我家發現了我,把我送到了醫院。報警的那個號碼是中國的預付費號碼,那是你嗎,喬?」
喬茵拉了肖楊一起看這封郵件,而後回了郵件給claire,把她跟degarcia通話的事告訴了她。
「我醒過來之後就讓我的同事去追蹤那台手機,但是我們找到它的時候,它已經被丟在公園的垃圾桶里了。」隨後claire就在郵件里這麼回復她,「你听到的叫聲……很可能是aimmeite。之前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怕你太過緊張……事實上degarcia越獄後這一年以來,又有五名女性在他手上喪了命。我們一直在想辦法逮住這個狗/娘養的東西,相信我,喬,我們很快就會把他送回監獄的。」
知道claire沒有生命危險,喬茵其實就已經放下心了。她抱著泰迪狠狠親了一口它毛茸茸的小腦袋,然後在肖楊鄙夷的注視下跑去浴室洗了個澡,不過晚上八點就爬到床上睡了過去。
給她關了燈掖好毛毯,肖楊把趴在床腳的泰迪拎回窩里,自己則坐回電腦面前,開始查有關degarcia四年前的犯案細節的新聞報道。
將近凌晨三點,他才關了電腦回到床上。喬茵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會習慣性往他這兒靠,他如常把她攬進懷里,倒是沒她那麼快入睡。自從查出了腦瘤,喬茵整個人就清減了不少。這幾個月肖楊好吃好喝地養她,也沒見她再胖回來。他的注意力便基本都放在了她的健康問題上,沒再太留意她的精神狀態。
經過今天這一遭,他就不得不兩方面都多留意了。
人的潛意識可以藏住很多東西,最主要的就是記憶。肖楊從前就看得出來,喬茵很善于利用潛意識忘掉不愉快的事,但他從沒想過她在美國還有過這麼恐怖的經歷。
在網絡上查閱到的各種信息還徘徊在腦中。他當刑警這麼多年,不論是親自查過的還是有所耳聞的案子,都不及degarcia的所作所為駭人听聞。
稍微捋了捋喬茵的頭發,肖楊在黑暗中合上了眼。
萬幸的是,喬茵沒過幾天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她比較相信肖楊的話,所以確認了claire沒有危險後,她緩了兩天便又恢復了常態,依然是上午泡在圖書館,下午窩在家里工作或者補劇,傍晚停了兩天的慢跑也重新開始。只是半夜里她偶爾會做噩夢,肖楊剛好在家時會及時叫醒她,不在家的夜晚他則是入夜前打通電話給她,盡量讓她入睡前不那麼精神緊張。
這麼一晃又是兩個月,等到他們過年回x市的時候,喬茵已經完全走出了degarcia帶來的陰影。
他們是在肖家過的除夕。張春梅這年對喬茵的態度又比去年好上許多,見她瘦了不少,吃年夜飯時便一個勁地挑好菜夾給她,替她盛的飯也比較多。老人家知道喬茵得過腦瘤,餐桌上也不忘叮囑她平時吃菜要多吃抗癌的食物,說著說著,話題就繞到了孩子的問題上。
「這身子不養好啊,以後生孩子也麻煩……對了,你們倆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她這話剛一問出來,肖正桌子底下的腳就踹了她一下。張春梅一時吃痛,轉過頭瞪他一眼,也不吃他這套,再次把詢問的眼神拋向肖楊和喬茵。
要孩子的事兒肯定得等到結婚之後,但老人家急,這是顯而易見的。要不讓老人家心里頭不舒服,就不該喬茵回答。她便想向肖楊求救。幸好肖楊心里也清楚,沒等喬茵有所表示,就先夾了個蛋卷到老人家碗里,神色平靜地回答︰「現在忙,明年結婚以後再說。」
「明年明年,今年說明年,明年又說明年。」老人家果然不高興了,一筷子下來就把碗里的蛋卷給戳散了架,「我看啊,你們婚都不用等到明年再結。咱們也不強求,順其自然吧,避孕措施就不用做了,看什麼時候能懷上,就什麼時候把婚給結了。」她說完就去看喬茵,「你說行嗎,小喬?」
「也行,順其自然嘛。」喬茵還是張笑眯眯的臉,先表明了態度,接著就把最終決定權拋給了肖楊,「肖楊沒意見就好。我听他的。」
肖楊轉眸用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瞥她一眼,視線涼颼颼的,意思很明顯︰才剛幫你一把,你就是這麼對恩人的?
丟了個靦腆的笑容給他,喬茵眼兒彎彎,眼神半是討好半是安撫︰辛苦辛苦,誰叫我倆是一條繩上的蚱螞呢。
「你听他的干什麼!女人都該有點主見,不用老听男人的。」張春梅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只十分詫怪地瞧了眼喬茵,也不顧飯桌上三個男人的目光,說得那叫個理直氣壯。作為她丈夫的肖正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卻也沒見她把他放在眼里。
「就這麼定了啊,從今天開始,藥啊套啊都不要用,知道不?」順理成章地擅自做了決定,張春梅說到這里又想起點什麼,關心地看向喬茵,「誒小喬,你沒吃避孕藥吧?那種藥吃了對身體可不好……」
喬茵連忙搖頭。她哪會去吃避孕藥,那東西傷身。再說如果每次干那事的時候肖楊都不肯戴套,非得讓她吃藥,那她早就要跟他分手了。
「大嫂,」一旁沉默已久的肖明冷不丁開了口提醒,「還在吃飯呢。」
言下之意是,這種話題就不要拿到飯桌上說了。偏偏張春梅不听他的,轉而又對準他開炮,嘮叨起他快五十歲還不結婚的事兒上來。
飯後一家人差遣肖楊去外頭放鞭炮,喬茵也穿了羽絨服跟過去。
她一向是怕鞭炮這種東西的,尤其是前年差點死于煤氣爆炸之後,更是對這些易燃易爆物品很不放心。肖楊就在拎了鞭炮準備在樓底下放,喬茵遠遠地站在樓道口看著,眼見著他蹲到那卷紅彤彤的鞭炮面前掏出打火機,心里一陣怕,腦子一熱就喊出聲了︰「等等等等!肖楊!」
肖楊停下手里的動作,回頭看向她。
她 瞪跑過去,把他拉起來,笑嘻嘻地拿過他手中的打火機︰「你回去,我來放。我還沒放過鞭炮呢。」
垂眼審視她,肖楊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些,神情倒是仍舊寡淡,「確定?」
點點頭,喬茵推推他,「回去吧回去吧,站遠些啊,到樓梯口那里等我。」
最後看了她兩秒,他便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到了樓梯口那兒,兩手插在褲兜里安靜地等她。他預料得沒錯,喬茵果然是怕鞭炮的︰她反復扭頭確認他站得夠遠了,才扭扭捏捏地蹲下來,而後又好像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安全,便站起身,改成彎下腰去點引線。
剛把引線點燃,鞭炮的聲音還沒響呢,她就觸電似的彈起來,捂著耳朵飛快地撒腿朝他這里跑過來。等鞭炮 里啪啦地響起來了,她也已經一頭撞進了他懷里,驚恐萬狀地回頭瞅瞅,好像生怕鞭炮一面爆炸一面追過來。
戰戰兢兢的模樣看上去相當滑稽。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肖楊抬手掰回喬茵的腦袋,低頭吻住了她。
人這一輩子,要踫上一個不惜自己承擔痛苦也願意一直等你、陪伴你的人,很難。更何況這個人還能夠遵守承諾,為了你去改變。她也會護著你,去直面她害怕的東西。
他倒算是幸運,不僅遇上了,還得到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張春梅大中午的就做了補湯給肖楊,惹得家里一眾親戚都瞪大了眼,趕忙拉了喬茵去打麻將,開始盤問他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要孩子。十幾張嘴一齊涌上來盤問,任喬茵嘴皮子再怎麼厲害,也有些應付不過來。
後來還是肖楊過來,頂了她在牌桌上的位置,才讓她能夠月兌身。
年初二一早,他倆就搭火車去了沈燕芳在湖南的娘家。沈家也算有書香世家的派頭,春節不像肖家那麼熱鬧,也從不聚眾打麻將小賭。親戚聚在一塊兒,多是看看電視聊聊天,氣氛溫溫和和,叫人沒什麼壓力。
大約是因為生在這種家庭環境里,沈家的孩子們也比較乖巧听話。他們不像肖家的那群熊孩子,見了有臉生的大人來拜年就擠上去討壓歲錢。反倒是收了肖楊的壓歲錢以後,他們會禮貌地道謝,然後跑去各自的家長跟前匯報。
也有稍大些的孩子,比如喬茵的表弟。他剛好今年要高考,成績不好,听說肖楊是警察,便向他打听起考警校的問題︰「誒姐夫,考警校有沒有特別的要求啊?你看我這樣能考上嗎?」
「考什麼警校,」他母親在肖楊開口回答以前就輕飄飄地出了聲,「你這樣要是還能做警察,全國人民都沒有安全可言了。」
這一下幾乎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喬茵偷偷跟肖楊對視一眼,也咬著筷子笑了。
到了年初三,沈家一大家子都去衡陽南岳拜菩薩。
喬茵拉了肖楊到去年沈燕芳替他求到平安符的廟里,先是感謝了廟里的老師傅,再照例捐了香火錢,而後就跟著沈家一間接一間廟地拜菩薩。肖楊不信佛,也跟著他們一家拜了拜,動作算不上誠心也算不上敷衍。喬茵甚至有些懷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向每個菩薩祈求些什麼。
「你知道拜這些菩薩要求什麼嗎?」拜過好幾間廟後,她終于忍不住小聲問他。
肖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兀自跨進下一間廟宇,側身一臉平靜地沖她招了招手︰「過來。」他停在一尊佛像面前,稍稍抬了抬下顎示意她,「多拜拜這個。」
「啊?」一時間跟不上他的思路,喬茵迷惑地走上前,抬頭看看面前這尊佛像,是觀世音菩薩。
站在她身邊,肖楊慢條斯理地給了她四個字︰「觀音送子。」
「……」好吧,看來他是懂的。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有小天使猜中喬妹逃走的辦法啦~
這章後半部分還是很暖的嘛(*/*)
拜什麼菩薩才能讓小天使們不霸王呢(——▽-)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