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19第十八章

作者 ︰ 醉舞西閣

「程以萱,你在哪里?」

電話中傳來程修業低沉而壓抑的聲音,程以萱甚至能夠想象得到他此時的模樣,若不出意料,他另外那只手上大概還掐著一根霧氣騰騰的香煙。

岳睿遙,算你動作快!

程以萱心里恨恨想著,轉過身時卻若無其事一般,捂著手機又指了指門外,「我去接個電話。」

陸海洋早已放下刀叉,回身望她,面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沖她「嗯」了一聲後,他重又將背影轉給了她。

打開房門,屋外已是一片未央夜色。此時的天還未完全黑透,顏色談不上多麼美妙,倒比較像不小心被潑翻的深藍色墨水,淺淺深深,暈染不均。好在還有幾顆黃燦燦的星子散落其間,略增色彩。

程以萱心不在焉點著那幾顆屈指可數的星星,听程修業在電話中一字一頓念著她的名字︰「程、以、萱!」

哎呦,爸爸真的生氣了~不過也好,無限度容忍岳家的事她不可能做一輩子。就是這次吧,要麼一山二虎,要麼一拍兩散。

「嗯,我在听,不要念啦。倒是您,是不是又在抽煙?」她下意識揮了揮手,仿佛那繚繞的煙霧就在眼前。

電話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之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似乎是程修業起身掐了煙,「你在哪里?現在,在哪兒?」

「哎~~」程以萱一嘆三折,有些無奈,「我在哪里,恐怕您比我更清楚吧,又何必多次一問?」

「這麼說,歆怡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和陸海洋一起……」程修業顯然還不肯相信這個消息,說到後來竟說不下去了。

程以萱輕笑一聲,挑高了聲音︰「哦?岳歆怡說的麼?那一定是沒錯了。」

「小以!」程修業終于不再直呼她的全名,程以萱知道自己又佔了上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程修業在電話那端緩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疲憊地好似一個古稀老人,「小以,你和爸爸說實話,你和陸海洋在一起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真的愛他嗎?」

程以萱望了遠方的夜空,面色淡淡,「那你和羅紫玉在一起又為什麼?你愛她嗎?」

「小以,你怎麼又提這個?」程修業嘆氣,卻依舊耐心重復道︰「我不是說過,你媽媽去的時候你年紀還小,身邊需要有人照顧,我工作忙無法顧全你,所以才會著急迎你羅姨進門。而且我想她和你媽媽的關系那麼好,一定也會替你媽媽好好照顧你的。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應該明白的,小以!」

「再說,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咱們一家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你又何必一直將舊事掛在心上,讓自己不痛快呢?」

「過去很久了?」程以萱輕輕笑,「是呀,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知道過了這麼久,爸爸您還記得媽媽的樣子嗎?」

「當然記得,怎麼會忘?」程修業的聲音開始飄忽,思緒亦已飄回到很久以前的那個年代,那時有他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美好過往。

程以萱亦默然。

母親溫婉出車禍離去的那一年,她才僅僅三歲,所以她對于母親的記憶並不多,甚至連「媽媽」這個稱呼也是在和程修業的不斷爭執之中才練熟了口。而對羅紫玉,除了小時候喊過幾聲「羅姨」外,這麼多年她幾乎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因此媽媽之于她的意義,大概就如陽光下曬過的新褥子,溫暖並舒適。卻僅僅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因為一個離世許久的女人,父女二人同時陷入深深的回憶而無法自拔。

良久,程以萱輕呼一口氣,將思緒從痛苦中掙月兌,「正如爸爸您永遠不可能忘懷媽媽一樣,對于羅紫玉曾經的所作所為,我也永遠不可能釋懷。雖然愛恨不同,但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我想您應該明白的。」

「哎!」程修業狠狠嘆氣,終無言以對。末了,他再次妥協,語重心長道︰「好了,那些不開心的事,咱們就不要提了。至于你和陸海洋,我還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和他在一起究竟為愛,還是其他什麼。要知道,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

「我知道。」程以萱回答地斬釘截鐵,對著幾乎完全沉下來的似水夜幕她無聲而笑,「看您和羅紫玉便明白了。」

電話已經被掛斷許久,程以萱卻還在舉著手機默默發呆。因為早逝的母親,也因為當初錯誤的決定,父親一次又一次對她妥協、讓步,她卻一次又一次無恥地傷害他。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就是不肯饒過他,哪怕在心底最深處,其實她還是深深愛著他的。

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就是她。口是心非,傷人傷己,她想她做下了這些孽,今生,她怕是不配再得到幸福的。

**********

陸海洋不知何時已站到身後,用手輕輕蓋在程以萱的手上,「沒事吧?」

他的話語溫柔,手掌更溫柔,掌心溫熱,暖的程以萱忍不住想流淚。

「你听到了?」她不敢轉過身,怕陸海洋看到她眼角的脆弱,只能大睜了雙眼望那夜空,希望風能將淚水吹干。

陸海洋也不勉強她,向前一步,溫柔將她擁在懷里,「沒有,什麼也沒有。」

他的懷抱奇暖無比,瞬間便驅走了程以萱身上的惡寒,兩只臂膀堅實圈起,亦令她惶恐的心仿佛有了落點。所以只是輕輕反抗了幾下,她便放棄了掙扎。

就放縱這一次吧,一次就好。

此時夜色已徹底彌漫,從深淺不一的藍黑墨水轉作濃稠的硯墨,深沉地化不開來。而零零落落的幾顆不甚起眼的星子,不知不覺竟成為這無盡深淵之中僅有的光芒。

「陸海洋?」良久,她輕輕喚他的名字。

他從思緒之中醒來,亦輕言輕語應她,好似怕驚擾了這寂美的夜,「嗯。」

「我沒事了,所以……」她眨眨眼,眼楮被風吹得有些干澀,「可以放開我嗎?」

轉過身來的程以萱果然神色自如,看不出半點異樣,尤其一雙好看至極的眸子晶亮,光彩熠熠賽過天上的星星。

陸海洋頓時安了心,伸手替她順好被風吹亂的發絲,表情溫柔,「不必再勉強自己,如果你不想面對他們,我現在就帶你走。」

「不會呀!」程以萱小心收起心底的感動,微微皺起鼻子,笑得十分調皮,「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這種小場面才哪兒到哪兒?再說,報仇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我哪里舍得就這麼走了。」

「可是……」陸海洋依然有顧慮。

程以萱卻不由得他再說下去,跳著腳將他往屋里拽,「好啦好啦,快進屋嘍,外邊真的冷死了,這鬼天氣!」

**********

岳睿遙舉杯向陸天運敬酒,听到開門的聲音,眼神立時飄過去,之後酒杯便頓在了空中。

陸天運不解,也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不禁莞爾,倒不揭穿,依舊笑呵呵招呼他︰「岳董,怎麼不喝了?」

「啊,」岳睿遙一怔,猛然回神,臉上稍顯尷尬,卻只是轉瞬即逝,「來來來,陸董,我和美美一起敬您和夫人。」

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踫在一起,磕出清脆的聲響,兩家人繼續把酒言歡,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程以萱也假裝沒看見岳睿遙臉上的懊惱,挎著陸海洋的胳膊,與他有說有笑回到餐桌前。

「讓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她彎了眉眼,笑眯眯道。

岳睿遙點點頭,擺出一副好叔叔的模樣,態度和藹,「回來了,以萱,接個電話怎麼那麼久?哦,讓我猜猜,來電話的人是不是修業?」

不等程以萱表態,他又向陸天運解釋道︰「陸董您可別見怪,以萱她這個老爸呀,別的沒啥,就是心疼女兒,這不,一會兒不見就惦記了。」

陸天運不明其究,十分贊許地朝程以萱笑︰「原來程副董還是個慈父呢。」

「是呀,爸爸對我一直很好的,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不會責怪我。」程以萱臉色未變,依舊笑得甜美。有意無意向岳睿遙面前的桌上看了一眼,她奇怪道︰「倒是岳伯伯您,我出去了這麼久,可沒見您盤中的菜下去多少,難道是有什麼心事吃不下?」

見大家的目光紛紛落在自己的盤中,岳睿遙忙連連擺手表示沒有的事兒。

程以萱卻還不肯饒過他,長長「哦」了一聲,「我明白了!岳伯伯您應該也和我爸爸一樣,在惦記女兒呢吧?陸伯伯您瞧,我岳伯伯他總是嘴硬,明明最心疼孩子的就是他,偏不愛承認!」

程以萱嬌嗔的模樣十分可愛,尤其那故作無辜的勁頭,像極了曾經的某人。陸天運看在眼里,疼在心中,雖然多少听出些話外的意思,但還是十分配合,笑得開心︰「岳董,不是我不幫你,可人家以萱說的確實在理哈哈~~」

岳睿遙也呵呵陪著他笑,卻笑得極不自然,圓圓的臉上有贅肉在不受克制地微微抖動,「見笑,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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