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不知多久,身上竟起了寒意,白月困意濃厚,實在睜不開眼楮,朦朧中伸手去模,半天也沒有模到那張本該觸手可及的毛巾被,一時著急,竟醒轉過來。
原來窗外不知何時落了雨,小雨借著風,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玻璃上,聲音細碎而動听。
白月十分好笑地從身下找到那條神秘「失蹤」的毛巾被,搭在肚子上擋風,靜靜听了會兒雨聲,眼皮開始打架,意識也漸漸有些模糊。
正似睡非睡之際,一種奇怪的感覺卻突然涌上心頭,好像有哪里不對,好像情況不該是這樣的,好像……
一個激靈,她猛然睜開了眼楮,忽而就明白了那種令人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
明明昨晚為開空調而特意將窗戶合的嚴嚴實實,並且還是她親手所關,絕對不會記錯!那麼剛才那帶著濕意的清爽的風,它又是從哪里來的?難道還會穿牆術不成?
除非……
她的目光豁然一轉,果然,另外那張床上人影不見,只余一張被子在枕頭的旁邊皺皺團成一團。
還真是程以萱開了窗戶。可之後呢,她又去了哪里?
白月的心突然就慌了,許多想也不敢想的可怕場景爭先恐後浮現腦海。
「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她「嗖」地從床上蹦了下來,隨便套上拖鞋便開門沖了出去。
值班的護士被她蓬頭垢面的樣子嚇了一跳,怔了幾秒,才認出是之前樓梯間旁邊那個女孩,忍不住笑︰「這是怎麼了?」
「你,你看見以萱姐了嗎?就是程以萱,104那個病人?」小姑娘這次是真急了,比手畫腳的,有些語無倫次。
好在護士立刻就反應過來,探著脖子往走廊盡頭望去,「哦,程小姐嘛,剛才看到了,她說睡不著想四處走走。怎麼,沒在那邊嗎?」
白月「哦」了一聲,拔腿剛想走,忽而又折了回來,「對了,那你們醫院有天台嗎?」
護士點點頭,有些好笑,「有的,不過……」
未等她說完,白月丟下一句「謝謝」,已火急火燎朝她指的方向沖了過去。
「以萱姐!以萱姐!」
樓道的盡頭有一處安全出口,白月推開門上下張望,沒有人影,也沒有人應。她剛剛略微松下的心頓時又提到嗓子眼。
想到電視劇里經常出現的橋段,她索性也不喊了,直接選擇上樓。
一口氣連沖了兩層樓,白月數的清楚,再過一層,便是頂樓。正揪著心,生怕待會兒自己的胡思亂想被應驗了,一抬頭,卻恰恰對上窗戶前那消瘦憔悴的人兒。
程以萱其實一夜都沒有睡安穩,先是難過的睡不著,待後來好不容易迷糊了,又開始接連不斷地做噩夢。
夢中還是那個碩大無邊的游泳池,以及那片藍盈盈的水。不同的是,這次藍寶石般清澈的水的那一面,除了岳歆怡猙獰的面孔外,還出現了另外一張臉,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騙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怎麼會那樣笨,難道真的看不出,只有歆怡這樣家世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我?就憑你,也想入主陸家,真是不自量力!」
「是呀,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我活該。」
窗外的風冰涼,帶著細碎的雨打在臉上、身上,立時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可也正是這種寒意,才能令人更加冷靜。程以萱回憶著夢中那人的話,突然發現也許真的是自己錯了。
陸家是什麼家世,陸海洋又是什麼樣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會真心看上自己這種對他的前途事業毫無幫助的女人?王子和灰姑娘這種幼稚的童話故事,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也開始相信了呢?
她抱緊雙臂,正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自嘲地笑,樓梯間卻突然傳來女孩的輕呼聲。
怔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那是白月在叫她。回轉身想下去迎她,小姑娘已在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中沖到面前。
「可算找到你了,以萱姐!你不聲不響跑到這里干什麼?你想嚇死我呀!」小姑娘累得氣喘吁吁,幾乎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手卻一直緊緊拉著程以萱的胳膊,半點也不放松。
程以萱往外抽了抽手臂,沒有成功,有些奇怪,「我睡不著,出來走走,你這是怎麼了?」
「真的只是出來走走?」白月好不容易捯過氣來,依舊半信半疑。
程以萱「嗯」了一聲,反問她︰「那你以為呢?」
「我還以為……」白月不自覺的朝樓上天台方向瞟了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擺手訕笑道︰「沒事沒事,我就是擔心你的身體。以萱姐你現在可是病人,要多休息,怎麼能這樣沒事滿地亂轉呢?」
程以萱也抬頭望,頓時了然,輕輕搖了搖頭,她安靜地看向她,「你這麼著急找我,恐怕不是擔心我身體而是怕我想不開跳樓自殺吧?你放心,就算我有這個念頭,也不會選擇天台。你不知道醫院天台的門平時都鎖著嗎?」
「不知道啊。」白月順口接道,說完才發覺這好像不是自己目前該關心的重點,「什麼呀?哎呀,別管它鎖不鎖了,以萱姐,你就老實告訴我,你上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程以萱突然甩了甩手腕,皺起眉,「可以放手了嗎?掐的很疼。」
「不行!」白月回答的斬釘截鐵,目不轉楮瞪著程以萱,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堅定模樣。
程以萱和她對視半晌,忽而嘴角微翹,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你不會真的這樣認為吧?我會輕生?為了陸海洋?」
見她笑容如此古怪,白月一時竟有些心虛,又是擺手又是跺腳,只怕哪句說得不合適刺激到她。
「我不是那意思,真不是,我這不就是膽兒小嘛!原本我哥做下那種齷齪事就夠對不起你了,還沒讓他上門負荊請罪,這回頭我要是再把你給弄丟了,我看我也就不要活了,我也去死了算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說得認真,一番話講完連臉都漲紅了。
程以萱的臉色漸緩和,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頭頂揉了揉,「什麼活呀死呀,竟亂說!你放心,你哥還不至于有那麼大魅力。況且為一個背叛自己的男人死,還是眼瞎到竟然連岳歆怡那種女人都能看得上的男人,一點也不值!」
「對,太不值當了!想起那垃圾我就惡心!」白月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所以以萱姐你一定不能被打敗,越是這種情況,你越要活的好好的,氣死那垃圾!」
「再說,」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以萱姐你究竟有沒有想過,這次發生的事會不會也和之前一樣,是那垃圾設計的圈套?而我哥是冤枉的呢?」
程以萱豎起一只手掌,拒絕道︰「停!我的恢復能力還沒有那麼快,所以為陸海洋開月兌的話,我暫時還不想听。」
「不過呢,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清一個事情,也謝謝你關心我的這份心,有你陪著我,我真的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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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父子二人趕到病房時,程以萱和白月正圍在小方桌前吃早飯,宋世勛立在一旁端茶倒水,高興地連嘴都合不攏了。
程修業又驚又喜,不知道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如何,程以萱能夠有心情進食就是好的開始。至于其他,他倒沒有那麼迫切地知道。
「已經吃上了啊,看來我和佑赫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他呵呵笑著,示意程佑赫將手中的保溫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紫玉還怕小以吃不慣醫院的東西,特意備下早點讓我們給送過來。你瞧瞧,多此一舉了。」
白月咽下口中的豆漿,大咧咧招呼了一句「程伯伯好」,然後揮舞著半根油條,指示宋世勛去拎那保溫桶,「才不會多此一舉,正好這摳門兒的買的早點不夠呢。程伯伯您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程修業忙不迭去攔宋世勛,笑容謙和,「怎麼能讓世勛干這些呢。佑赫,趕緊的,把早飯給你白月姐拿過去。」
程佑赫正姐姐長姐姐短,圍著程以萱噓寒問暖,突然被程修業打斷,頓時有點不高興,斜了宋世勛一眼,他嘟囔道︰「讓他拿不就行了,干嗎非要叫我?」
「佑赫。」程修業陰沉下臉。
白月見狀忙解圍道︰「沒關系的,伯伯,讓摳門兒的拿就行。挺大個人了,拎點東西能累死啊!是吧,摳門兒的?」
「是啊,您就別管了,這麼點活兒,累不著我。」宋世勛笑著點點頭,邁步來到桌子前,伸手去拎保溫桶。
程修業突然揚了揚眉,語氣詫異︰「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傷,昨天晚上應該還沒有吧?」
宋世勛條件反射般縮了縮手,有心遮掩,已來不及。手關節處的淤青明顯已被應聲轉過頭來的程以萱盡收眼底。
「呵呵,這,沒什麼的。」他敷衍道。
程修業不知為何,竟似對那傷起了興趣,一臉關切道︰「都傷成這樣了,怎麼會沒事。不行,還是叫護士拿瓶藥油來擦擦,不然可會疼很久。」
宋世勛縮回手,剛要婉言拒絕,一旁卻傳來程佑赫不屑的聲音︰「多大點傷啊,有什麼了不起,想當年我哪次干仗時不比這傷得重?」
仿佛一粒碎石子被丟入平靜湖面,沉默許久的程以萱竟突然開口,「你和人打架了?」
宋世勛和白月下意識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緊張。而這些,皆落入程修業眼中。
「沒有,怎麼會?你什麼時候見我和別人動過粗?這傷,這傷純粹意外,昨晚在家不小心摔的。」謊言編的有些牽強,不過事發突然,宋世勛一時間也再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
程佑赫卻容不得他的反駁,語氣立時變得蠻橫起來,「你欺負他們不懂還是怎麼的?我告訴你,就這,是打架還是摔傷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還摔的,切,騙誰呀?」
病房內的氣氛頃刻間變得緊張起來,面對著程佑赫固執的堅持,宋世勛有些舉足無措。
他素來吊兒郎當慣了,些許的爭執和尷尬對他來說倒不算什麼,可奈何一旁那個他十分的在意的女孩此時正目光陰沉盯了他,若有所思。謊言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被揭穿,卻只除了她,程以萱。
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程修業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不準備再為難宋世勛,狠狠瞪了程佑赫一眼,他呵斥道︰「小孩子家家,亂插什麼嘴!究竟是你傷了還是人家傷了?行了,別在這里給你姐他們添亂了,趕緊回家吧,你媽還在家里等你呢。」
「這才剛來就……不行,我不回,我還要在這里陪我姐呢!」程佑赫一萬個不願意,堅決別過臉去,拒絕地斬釘截鐵。「要是忙您就先走,反正我不走!姐為什麼出事我還不知道呢,今天要是不問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懂事呢!」程修業氣惱之余又有些無奈,也不知道這孩子一根筋的固執性格究竟隨了誰,還有那副眼力勁兒全無的遲鈍樣兒,簡直還不如程以萱。
絕不能讓這小子留下來礙事,否則等晚上小以回了家,更沒有人可以開導她了!
程修業眯起眼楮,下定決心。
程以萱也立時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含義,伸手在程佑赫短短的毛寸上揉了幾下,語氣溫和︰「好了,乖,听爸的話,趕緊回家去。姐在這里挺好的,不用你陪哦。」
「可是我不放心,我想在這里陪你。」程佑赫的表情一軟,瞬間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拉著程以萱的手不願放開。
「況且你還沒告訴我,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問爸爸他也不肯說。姐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陸海洋?不然為什麼到現在也沒見他過來看你?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除了他,誰還會讓你這麼傷心?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替你報仇去!」
小伙子越說越激動,起身就準備往外沖,程以萱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拉回床上,「什麼報仇,報什麼仇?你知道什麼呀,就去給我報仇?」
「我是不知道,那你告訴,是不是陸海洋,是不是?」程佑赫面色嚴肅,堅持道。
「他……」程以萱聲音低下去,微微有些發怔。
病房內幾個知情人的心也隨著她的遲疑而提到了嗓子眼。
終于,她抬起眼楮,臉上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當然不是他。怎麼會呢?昨天晚上你們離開後,听說他還匆匆跑來看我呢。我說的沒錯吧?」
最後一句話她是看著宋世勛說的,並且目光有意無意之間還掃過他那只受傷的手。
宋世勛心里「咯 」一下,想著她大概已經知道了,不覺尷尬,又有些擔心,那個簡單至極的「是」字,竟躊躇了半晌才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