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第五十一章

作者 ︰ 醉舞西閣

抵達醫院時,程佑赫已被送入手術室進行搶救。

羅紫玉雖然一身血污,但堅持守在手術室門外不肯離開,醫生只得為她做了快速檢查。所幸,身上並無其他傷處,而腳踝部也只是軟組織挫傷,未傷及骨頭。

「你們記得,待會兒可千萬別在羅姨面前提程叔叔,否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恐怖的場面,白月倒吸一口涼氣,沒有再說下去。

陸海洋和程以萱相對而視,又遠遠望了血人一般的羅紫玉一眼,意識到這里之前大概是發生了什麼,紛紛點頭。

「那我爸呢?他……沒事吧?」程以萱關心道。

白月想了想,依舊一副後怕的表情,「就算沒事吧。不過這里他肯定不能待,所以我讓他在樓梯間等著,一有情況就叫他。」

程修業正在樓梯間里來回踱著步子,看到程以萱拽著裙角匆匆跑來,死灰般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生氣。

「來了,小以。」他下意識抬起手,想要吸兩口煙,可臨送到嘴邊時才反應過來煙沒有點,不由得苦笑一聲,放下手。

程以萱有些心疼,看他拿煙便知道他此時的心情定是壞到極點,可細想想,自己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呢?受傷的固然是他的親骨肉,可難道那就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嗎?

想起方才程佑赫被車撞倒的那一幕,她的心里就止不住的打顫,卻又似乎並不全是為了那車禍,好像有更多更深的東西從她腦中閃過,支離破碎,轉瞬即逝。抓不到,也記不起,卻又痛苦至極。

「爸——」她原想責備父親身子不好就不要抽煙,卻突然發現程修業另一側臉頰、脖頸以及手背上竟然有許多血道子,不由得驚呼起來,「爸,您的臉!」

程修業隨手往臉上模了一把,看了看指尖上的紅,苦笑一聲,擺擺手︰「一點小傷而已,沒事的。」

「是羅姨抓的吧?」想起方才白月欲言又止那副模樣,程以萱立時恍然,嘆了一口氣,她的臉色暗淡下來,「出了這種事我知道您的心里也不好受,但這並不能成為逃避責任的借口。所以爸,我請您,我請求您,告訴我,取消婚禮,究竟為了什麼?」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程修業在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雖然在沖向會場的那個時候便已做好思想準備,被問到這個問題只是遲早的事,但如今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程以萱真的不是他程修業的親生女兒嗎?他不能確定,也不肯相信。當時時間那樣緊迫,只是怕鑄成大錯他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而實則,這一切都是岳睿遙的一面之詞,檔案袋中的東西雖然可以證明溫婉和陸天運的關系,卻證明不了程以萱和他的關系。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說說就算了。這種話一旦說出口,覆水難收!

況且捫心自問,就算不幸被岳睿遙說中,程以萱不是他程修業的女兒,那麼他就真的能夠接受這個現實,與養育了二十三年的「女兒」自此形同陌路?他就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她傷心欲絕,自此背負上私生子的臭名,被毀掉一生幸福?

不用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既然不舍得女兒受苦,那麼一切就讓他這個做父親的來承受吧。被誤解也好,被指責也罷,他都心甘情願。

再次將指間的煙送到嘴邊時,程修業已打定主意,完全平靜下來。從西褲口袋中模出打火機點燃香煙,他慢悠悠吐出一個煙圈,聲音中不帶一絲波瀾,「其實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通,臨時改變了主意而已。」

「想通?想通了什麼?」以程修業那樣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如此輕率便改變主意?程以萱不信。

程修業不緊不慢吐納著煙霧,煙霧之中,他的面容漸模糊。「想來想去,我認為還是歆怡和陸海洋更般配,而咱們程家,高攀不上。」

從「岳歆怡」的名字出現的那一刻起,程以萱的思緒便全亂了。瞪大雙眼盯了程修業半晌,她似乎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卻還是不肯相信。

「羅姨說您匆匆走掉是接到了公司的電話回去處理急事,其實打電話的根本不是公司,是岳睿遙對不對?」她聲音打著顫,抱著僅有的一絲希望試探他。

她多麼希望他會一口否定,然後像以前那樣撫模著她的頭,嗔怪她這個傻孩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然而程修業連這最後的念想也沒有給她,一大股煙霧從鼻腔中噴出後,他點點頭,嘴角上挑,竟然露出一個笑容,「既然你已經猜到,那麼再瞞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沒錯,那個電話確實是岳睿遙打來的,而這婚禮的取消,也是他的意思。」

***************

如果真的有晴天霹靂,那麼程以萱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其實在听到父親宣布婚禮取消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也在腦中掠過許許多多的想法,甚至其中大部分都完全不符合這個世界存在的規律。

可即便是天馬行空地去考慮那些完全不著邊際的可能性,她也從未有哪怕那麼一瞬間想過,程修業,這個愛她疼她的男人,這個她在世上幾乎稱得上是唯一的親人,竟然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惜犧牲她一生的幸福!

是個夢吧?這一定不會是真的……

仿佛讀懂了她內心的想法,程修業吐出最後一口煙,然後將煙蒂在窗台上狠狠碾滅。「你沒有听錯,這也不是在夢中,都是真的,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程以萱張著嘴,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問出︰「為什麼,您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程修業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不想的,可是小以你也知道,爸爸雖然名為‘寧遠’的副董事長,但那都是虛的,根本沒有什麼權利。今天還能被叫上一句副董,或許明天就什麼都不是了,而這,不過是岳睿遙一句話的事。我當不當董事長無所謂,可我還有老婆兒子要養,你也要體諒體諒我啊,小以。」

「老婆……兒子……」程以萱慢慢念著那幾個字,緩緩垂下了頭。

幾秒之後,她的肩膀突然劇烈抖動起來,隨之是一個悶悶的聲音,似發自鼻中,又似來自口中。

程修業正竭力勸說自己硬下心腸,不要因為她的眼淚而功虧一簣,程以萱卻在此時驀地抬起頭。

竟然是笑容!她竟然在笑!

程修業目瞪口呆看著面前那個人瘋子一般笑了不知多久,直到笑得精疲力竭,直到笑出了一臉的眼淚,那個人才勉強停下。

「我體諒,我怎麼能不體諒呢?你有老婆兒子要養,所以你出賣我,犧牲我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一路,跌跌撞撞。

程修業下意識想要去攔,卻終究沒有邁出半步。手在空中怔怔舉了半晌,這才想起放下。

搖搖頭,嘆口氣,他將手伸進褲兜,一陣模索,拿出時,手上已然多了一盒香煙。

***************

陸海洋第一時間知道了程修業的決定,卻並未第一時間沖去與他理論,程佑赫尚在搶救之中生死未卜,羅紫玉又是那種狀況,這種時候貿然而去,不用想也知道結果會有多麼糟糕。

況且一切都是岳家做的鬼,即便去勸程修業,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以萱,別難過了,你冷靜一下听我說。」用面巾紙細心擦去程以萱臉上的淚水,他捧著她的臉,語氣溫柔,「你父親一向對你如何,你總該是知道的,難道你真的信他的話,以為他會為了事業和錢而放棄你嗎?」

程以萱的眼淚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卻終于開口,嗚咽著問道︰「那你,你的意思是,爸他……」

陸海洋點頭,「應該不會錯。雖然我不夠了解程叔叔,但對于岳家的手段,我卻再清楚不過,想要阻止這場婚姻,他們可以不惜任何代價,並不擇手段。只怕這一回,程叔叔便是被他們不知以何事要挾了。」

「可是,你還是沒有證據對不對?」程以萱抹著淚,聲音直線下降,顯然已經開始相信陸海洋的話,卻還是一副生怕上當受騙的小心模樣。

望著她眨巴著兩只大眼楮,可憐又可愛的那副小模樣,陸海洋的一顆心都酥了,同時又有些想笑。

忍住笑意,他揉揉她的頭頂,愛憐道︰「你個小傻瓜,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是嗎?你也不仔細想想,程叔叔說的話符合邏輯嗎?為了保住在岳家的工作,竟然放棄與陸家結為親家的機會,這種丟西瓜撿芝麻的蠢事,也能被岳睿遙拿來作為要挾你父親的理由?你心目中的岳睿遙就如此不堪嗎?」

「亦或者……」轉了轉眼珠,陸海洋突然挑起嘴角,笑得一臉狡黠︰「在你心中,程叔叔的智商原來是這樣low的……」

「陸海洋!」程以萱原本還屏息凝神听得一臉專注,到此時方意識到自己被捉弄了,不禁瞪起眼楮,轉而又破涕為笑︰「你就耍我吧,還嫌我不夠氣是麼?」

見她眼底重又有光熠熠亮起,陸海洋暗松一口氣,眼望天,表情無辜至極︰「我哪有,實話實說而已,難道這樣也有錯?還有你,不想讓我給程叔叔打小報告就快點討好我……哎呦喂!下手要不要這麼狠,謀殺親夫啊——」

小小的打鬧之中,程以萱心中的委屈和怒氣漸消散,然而這並未令她好過一些,因為有更大的謎團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雖然他們程家並未有攀附高枝的意圖,但不能否認的是,無論從事業、前途,乃至人身安全方面講,陸家確確實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強大並穩固的靠山。

既然如此,那麼岳睿遙又能用什麼事來要挾父親呢?難道是父親落了什麼重要的把柄在人家手上不成?

程以萱越琢磨心里越忐忑,漸漸的,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程修業定是隱瞞了什麼重大的秘密沒有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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