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在這翠華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灼然熱烈,桃林燦爛,落英繽紛。
寧博容正趴在窗口處發呆,她的「閨閣」是一座小小的竹樓,顯然是新建成不久,還帶著竹子清新的芬芳。
「哎呀,小娘子,怎麼又跑出來吹風!」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寧博容立刻被抱離了通風的窗口。
沒錯,抱離。
寧博容這一世,年方三歲。
到這個世界三年,她仍然很清楚地記得前世里的事情,至少,不是這樣古意盎然,連侍奉她的小侍女身上穿的衣服都像是標準的漢服曲裾。
「小娘子,你若是病了,娘子又要傷心了,近日里因為大郎的事兒,她已經夠——」年紀也不過十一二的小侍女立刻察覺自己說得多了,雖然容小娘子才三歲,但已經口齒很伶俐,若是到娘子面前一說,恐怕自己又討不了好,是以她立刻就轉移了話題,「小娘子,之前阿鄭從家帶了蒸糕來,你可要嘗一嘗?」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當是很好哄的,容小娘子又素來乖巧。
寧博容心思一轉就知道這位侍女打得什麼主意,但她並不打算追究這事兒,于是就順水推舟道︰「要!」
這名叫阿齊的侍女立刻就歡喜地轉身出去了。
寧博容皺了皺眉,看向自己實在稱不上富麗的房間,她的母親,也就是阿齊口中的「娘子」,就住在自己的隔壁小樓,顯然,目測他們家並不是什麼特別富貴的人家,但寧博容知道真相根本不是如此。
就說她自己,身邊兩個侍女一個阿齊,一個阿鄭,阿齊稍大些,年紀有十一二,阿鄭更小,自己都有些懵懂,只□□歲罷了,卻整日要照顧她的起居。
她的母親崔氏身邊,不過只有一個管屋子里的侍女阿杏,一個照顧起居的阿桃而已,倒是還有兩個掃灑的小丫頭,另有三兩個跑腿的小廝,加上父親,父親的書童,管家,僕婦,一家子統共也不超過二十人。
大約,自己這輩子大家閨秀是抵不上了,小家碧玉卻是跑不了,這是寧博容最初的判斷,後來才發現,自己絕對是錯得離譜,尤其是看到她母親的妝盒,實實在在是嚇了她一跳——
無他,好東西簡直差點閃瞎她的眼楮。
待寧博容吃了兩塊沒什麼味道的蒸糕,就被阿齊抱著去找崔氏了,畢竟這副身體才剛三歲,似乎自小生下來身體就不怎麼好,是以阿齊才對她吹吹風就如此緊張,畢竟現在已經入了春,外面氣候已是很溫暖了。
崔氏是個相當面善的婦人,不算十分漂亮,卻很端莊清秀,只瞧著已經很有些年紀,當寧博容在這世上第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差點兒嚇了一跳,哪怕在現代,這恐怕都算得上是高齡產婦了,更別說是在古代。
這天崔氏的穿著一如往日的低調,月白的繞襟深衣,只有衣上繡有的綠色碎花透出幾分春意,衣邊是繞纏枝紋路的深綠寬邊,襯得她的皮膚愈加白皙,雖是入了春,崔氏仍著「三重衣」,寧博容可以看到她最內一層素白,中間一層方格褐,最外才是深衣的寬領。
發型發飾同樣並不繁復,初時寧博容以為自己是到了漢朝,後來才發現並不是漢代常見的垂髻,而是挽發,例如崔氏今日便是單刀半翻髻,只綴了一朵碧綠的滴水翡翠華盛,單以工藝論,卻是精致非凡。
「妙妙來啦。」崔氏歡喜地迎了上來,這年代,孩子出生最初是沒有名字的,只有乳名,寧博容的乳名便是一個妙字,崔氏卻喜叫她妙妙。然而寧博容出生不過月余,她的父親便給她取好了名字,身為女子,卻跟著她的兄長序齒,可見其父對她的寵愛。
……確實,老年得女,任誰都會縱容寵愛幾分,現在的寧博容就是這個狀況,再加上她出生時候早產,從小磕磕踫踫老是得病,她的老爹寧盛差點兒擔心她養不活,這種情況下哪怕寧博容要上房揭瓦,恐怕寧盛和崔氏夫妻倆都會小心翼翼地給她架梯子。
沒錯,這輩子的寧博容,穿越的就是這樣一個家庭。
崔氏見小女兒一副可憐可愛的模樣,更是疼到了心坎兒里,從小多災多難的孩子卻不管是吃藥還是針灸,從未像是尋常孩童那樣哭鬧,她哥哥家的小郎君五六歲上生個病卻也要有果脯才肯吃藥呢。
這樣懂事,更讓她對這個老來才有的女兒寵愛一些。
「母親。」寧博容乖乖問好,才被崔氏抱了過去,崔氏關切地模了模她額頭又摟著她說了會兒話,直到用過午食,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睡午覺。
這年頭,是不興孩子和父母住在一塊兒的。
不過,這樣對于寧博容來說更好一些,因為她有一個秘密……
我有一個小秘密,小秘密,噢,放心,她不是一條小青龍。
作為一名穿越者,有空間什麼的已經不大叫人奇怪了,只是寧博容的空間,一不能美容,二不能種田,當然,更不能修真什麼的……
但身為空間,它自然有它的神奇之處。寧博容等到阿齊她們出去,放下簾帳之後,才進入了空間,這也是她最近才敢做的事,以往她睡覺,阿齊她們總有一人要看著,直到大半年下來,寧博容睡午覺的時候總是很乖,既不踹被子也不會哭鬧,兩位侍女才放心地在她睡下後去做其他事。
而這,也為寧博容爭取了一點時間。
她的空間其實很小,說是空間,不如說是一間書房,穿越回古代帶著一間擺滿書架的書房或許是能算相當不錯的金手指的,前提——
這個書房里的書要靠譜一點好嗎?!
寧博容隨手拿出一本,《柳絮劍法》,旁邊一本,《天鳳劍法》,再旁邊,《空蟬劍》……
于是,這一櫃子,全部都是劍法。
寧博容︰「……」
然後,往旁邊一櫃,《升龍刀法》、《燃木刀法》、《五虎斷門刀》、《八卦刀法》、《四象*刀法》……
好吧,這櫃子都是刀法。
刀劍棍棒,槍法、掌法、爪功、拳法、指法、鞭法,長兵、短兵、暗器、內功,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里沒有的,而最里面一個櫃子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櫃,里面的每一本書都很有些年代,甚至有一些是竹簡,畫卷和巴掌大的暗黃色毛皮——
隨手拿出一本,《驚天伏鷹訣》,旁邊一個畫卷,《玄月神功》,再旁邊,小小的牛皮紙上字小得猶如蚊蚋一般,《聖光典》……
這里,就好像另一個神仙姐姐的瑯嬛福地,只是沒有《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
在一個相當正統的,似乎是古代種田環境的世界里,她要這一書房的武功秘籍來有毛線用?!
哪怕是一書房食譜都比這有用……
咦,說到食譜,倒是有兩本,用來練武養身的,還有一本藥典,呃,兩本毒經……
總之,寧博容覺得她的金手指大抵骨骼太清奇了,完全讓她傻眼,只有扶額的份兒。
虧她那時來去匆匆瞥到滿滿當當七排書櫃,並一張大書桌的空間還激動了一下,因為年紀尚小身體又不好,時時有人看著,連晚上也有阿齊或者阿鄭睡在她的床榻上,她又不想鬧出失蹤的烏龍,硬生生忍到了現在,結果……
這真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寧博容回到床上時還沒反應過來。
你妹這就是她唯一的金手指啊!一屋子的武功秘籍!經過三年的觀察,她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個武俠世界,甚至和武俠啦江湖啦之類沒有半點兒關系好嗎!
就算是有俠客,憑她這樣出身良好的閨閣女子,父親乃是這萬里書院的山長,母親似乎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這——和武俠畫風不符啊。
寧博容怏怏的,足足沒精神了兩個月,這可把阿齊阿鄭她們嚇壞了,只以為她又要生病,崔氏也趕緊請了郎中來看,說是沒有大礙之後才放心。
之後,崔氏就天天哄著寧博容開心,就是她的父親寧盛都時常弄些小孩子感興趣的玩意兒來討寧博容歡喜。
「妙兒,看爹給你帶了什麼?」寧盛瞧著比崔氏年紀還要大上一些,明顯容貌不錯,長須飄飄,衣著上卻和崔氏有相當大的區別,崔氏是漢風優雅,寧盛卻是魏晉風流,寬衣博帶,頗有幾分神仙風骨。
……所以,這個年代的衣著到底是怎樣啊?
這時候的寧盛全然沒有身為一大書院山長的威嚴,笑得臉都快皺起來了,手上拿著相當精致的風車和草編小動物,另有一方五彩琉璃盞,一看就價值不菲,只是顏色十分好看。
……但,寧博容她不是真的小孩子,而且,拿這種易碎的東西給小孩子玩,真的沒問題嗎?!
「阿妹,你到底怎麼啦!」一個已經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寧博容面前,頗為嚴肅地問。
沒錯,就是頗為嚴肅。
這位,是寧博容的二哥寧博裕,足足比她大了十一歲!其實寧博容這輩子家庭結構相當簡單,父親、母親,兩位哥哥,她行三,但時常見的只有這位二哥,大哥寧博聞不知道怎麼的,成了全家的禁忌,連提都不大敢提的模樣。
因著父親寧盛是這萬里書院的山長,素來享有清名,家中樸素不說,也只一老妻,妾之一流自是沒有的。
寧博裕在寧博容看來還是個半大少年,在現代這就是個初中生,在這年代,卻已經算是半個成年人了,甚至崔氏已經開始給他物色妻子人選,今年便可定親,待到來年寧博裕考取了功名,便可給他成親。
別看寧盛在寧博容面前這樣慈和,在寧博裕的教育上卻頗為嚴格,所以養成了寧博裕不苟言笑的性格。
……十四五歲的不苟言笑的二哥,常常板著張略帶稚氣的臉,總有那麼幾分不知道怎麼形容的違和感。
不過寧博容很清楚,這位二哥還是很疼愛自己的,畢竟年齡差太大了!
「沒事,只是心情不好罷了。」寧博容答,說穿了,就是對自己的金手指太失望了,發現自己有空間的時候,曾經她多興奮啊。
寧盛模了模她的腦袋,忍不住笑道︰「多大個孩子,就知道心情不好了,是誰在你面前渾說的?」
寧博容心中溫暖,知道寧盛也只是關心她,這家中,就沒有不關心她的人,于是乖乖道︰「阿爹,我知道啦,只是想出去看看,但母親總說我身體不好,不準我出門……」
「哈哈,」寧盛笑了兩聲,「不若阿爹明日里帶你去山下玩耍吧,」見寧博裕也有說話的意思,卻很快端起了臉,「你可不許去,趕緊回去溫書!」
寧博裕只得正正經經地應了一聲「是」,又對寧博容道︰「阿妹,回頭再來看你。」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阿爹你說話可要算話!」
「那是自然!」寧盛肯定地說,但想起老妻的臉色,頓時有有點——呃,應當不會有事吧?
崔氏當然是很不滿的,她的意思是雖然入了春,但俗話說,春寒料峭,寧博容的身體太差,可經不起折騰。
于是——寧博容等著寧盛說話算話,卻想不到被她的母親無情地駁回了這個建議,結果寧盛尷尬地兩天都沒敢來見心愛的小女兒,到了第三天卻憋不住了,到山下買了面人兒和一些孩子戲耍的玩意兒來哄她。
寧博容其實並不怎麼生氣,卻暗自下了一個決心,不是因為早產而身體差嗎?那、她、練、武、總、可、以、吧!
為了不嚇到家人,當然是偷偷地練,誰都得瞞住了,反正她又不是練來走江湖的,只是為了改善體質而已。
最初,寧博容只是為了強身健體,畢竟這副身體是真的底子糟糕,卻哪里知道,這一練,就在這個與武俠啦江湖啦全然無關的古代種田世界里,練出一個真•妖孽出來。
寧氏博容,定坤歷三十九年生,注定在這大梁王朝,掀起一個奇跡。
而萬里書院之名,卻也多半因她,得以名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