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來越大,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寧博容听到耳邊阿昭的呼吸越來越粗重。
他雖體力不錯,但畢竟受了傷。
寧博容身上的兔毛斗篷給劉湛披上了,他的腦袋卻也漸漸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喂,你先要將路指清楚了!」寧博容有些著急,「不許睡!」
劉湛「嗯」了一聲。
「劉湛!」寧博容喊著。
劉湛的聲音已經明顯變得沙啞,「不遠了,很快就要到了,從這里拐過去……」
寧博容腳步頓了頓,耳朵一動,听到了不遠處傳來的人聲,「阿昭,快看看是不是有火光?」
……她個頭太矮,看不到。
阿昭點點頭。
「總算有人來了!」寧博容重重呼出口氣,「阿昭,趕緊的,你背著劉湛。」
要是讓其他人看到是自己背著劉湛下山,那就要出大事了。
阿昭沉默地將劉湛接了過去。
果然沒多久,就看到了臉色焦急的寧博裕,他看到寧博容好端端地站著,松了口氣,目光這才調轉向被阿昭背在背上的劉湛。
而跟在寧博裕身邊的幾個侍衛臉色一下子大變,立刻圍了上來。
劉湛睜開了眼楮,疲憊道︰「上次我們上勞動課的附近,有一處獵戶陷阱,那兩個膽大包天的游俠兒被扔在陷阱里,你們去給我將他們抓回來。」
「是,郎君!」
侍衛應道,趕緊將劉湛抱過來,「寧二郎,這——」
「已經有郎中在書院等了。」寧博裕冷靜道,「先讓郎中看過,現在大雪封山,也不好走,明日里看看情況再回刺史府吧。」
「也只能如此了。」這侍衛顯然是匆匆趕來的侍衛頭領。
小個子的寧博容壓根兒就是被遺忘的,誰也不認為……一個小姑娘會在這件事里有什麼作用。
只有寧博裕關心地看過來,見寧博容連兔毛斗篷都給了劉湛,頓時有些不大高興,抱起寧博容道︰「阿妹,冷不冷?」模模她的手,卻發現寧博容是當真一點都不冷。
「阿兄,我沒事。」她就算沒了斗篷,穿得也不少好麼,「走了路呢,一點都不冷。」
「以後可不要自己上山了。」寧博裕模模她的腦袋,只把她依舊看做自己那個嬌弱可憐自小吃藥的小妹妹。
劉湛的頭已經昏沉沉的,听了這話忍不住瞧了瞧在寧博裕懷里笑得天真純善的小姑娘,因為大雪落濕了她的發,幾縷發絲貼在臉頰邊,愈加顯得她那張白皙的小臉沒什麼血色,柔弱清美,楚楚可憐——
他幾乎要懷疑之前在山上那個寧博容,是不是他的幻覺了。
但之前伏在她縴細的肩背上,那種暖和的感覺猶有余溫,她的發絲、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仿佛還未散去。
他嘆了口氣。
果然,重活一輩子並不見得會更好。
再沒有比他現在忽然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起了興趣有那麼丁點兒動心更……讓他覺得荒謬的事了。
尤其這個小姑娘還太不好惹,別說她本身超過想象的武力值,就是她哥哥,劉湛可不想同寧博聞鬧翻,寧博聞的本事,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這麼一想,劉湛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
回到燈火通明的書院中,寧博容頓時感到一陣溫暖,被崔氏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之後,又叫郎中來給她把了把脈,郎中道寧博容好得很,半點兒事沒有,崔氏才算是緩了下來,只是臉色仍然很不好看。
「下次可不許這樣。」
「阿娘,我錯了。」寧博容乖乖道。
崔氏嘆了口氣,想起平日里再懂事,寧博容也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旁人家貪玩的也多了去了,卻因為她太懂事,自己疏于看管也是實情,頓時道︰「阿青也被責罰了,這段日子就由阿鄭跟著你,等她傷好了再回你屋子里。」
寧博容听了一驚,「阿青怎麼了?」
「無事,被打了幾板子罷了,養兩天就好了。」崔氏冰著臉道,「她既沒有看好你,自是要受罰的。」
寧博容低下頭,「我明白了阿娘,下次不會了。」唉,若不是怕劉湛出了事牽連到自家,誰願意管他的閑事!還害得阿青被責罰。
這年頭的婢女,雖不似是後世那樣需自稱奴才還要各種奴顏媚骨,但實是地位仍然極低,阿青這等世僕已經算是好的了,但是若出了事,一樣被打殺。
見郎中已經開始收拾著藥箱,崔氏順口問道︰「那楚家九郎可有事?」
「啊,只是著了涼,腿上的傷不要緊,回頭吃幾付藥就沒事了,倒是他那僕人傷得有些重,一條胳膊怕是好不了了,右臂幸得止血包扎及時,恢復之後應無大礙。」
寧博容心中一緊,果然啊,阿昭的左臂,恐怕是廢了。
這個老實人,才是真可憐。
這晚上許多人都睡得不好,劉湛的那些侍衛團團護著劉湛,根本不敢合眼,為了不嚇著那些貧家學子,劉湛自己要求睡在了寧博裕的院子里,寧博裕倒是半點兒沒受影響,一覺好眠。
寧博容大清早爬起來,呼出口氣,照例練了武就跑去書房練字,然後看了會兒書,才去與崔氏一道用朝食,寧博裕也來了,便與他們一起。
今日寧家朝食乃是一碗鮮滑的冬菇雞絲粥配上蘿卜臘肉煲,炖得酥爛的蘿卜和香噴噴的臘肉因為醬料的緣故紅得誘人,配著白面饅頭吃十分美味,再喝上一碗粥那是通身舒暢。
「阿齊,弄些粥給那楚九郎送去吧。」崔氏吩咐道。
「是。」
寧博容撇撇嘴,吃完就想去一趟藏書閣。
「阿容!」崔氏的聲音及時響起。
寧博容只得停住腳步。
「韓師傅的課馬上就要開始了,還不快去取琴來。」
「是。」
寧博容嘆了口氣,明擺著崔氏是要用更多的課程佔用自己更多的時間,免得自己……亂跑。
不過,樂藝課,她一向還是挺認真的,學了這三個月,至少能彈上一些較為簡單的曲子而不再是魔音穿耳了。
任何一種樂器,初學的時候,絕對對于旁邊听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最大的收獲卻是,樂譜能看得懂了。
教寧博容琴藝的韓師傅是個已經有些年歲的中年女子,一身秋香色的襖裙,披著陳舊的銀灰色麝鼠皮毛斗篷,素面朝天,並不上妝,連發也只是簡簡單單地挽著,插一支木簪罷了。
哪怕眼角眉梢已經相當有歲月的痕跡,卻仍然可輕易看出她年輕時候的秀麗姿容,只是不知為何,今日瞧著頗有些憔悴。
「小娘子,請坐。」與教女紅的師傅慈善親和的態度不同,韓師傅一向表情一些冷淡,並不容易親近的模樣,但是,無疑教樂理的水準還是極高的。
先是檢查了寧博容昨日里的功課,又給了一張新的樂譜給她練習,過程之中指點她的指法,細心細致,盡心盡力,許多都是她個人的經驗所談,比起自己模索,要容易上不知多少倍。
「小娘子于樂理上頗有天賦。」難得的是韓師傅贊賞道。
寧博容抿唇笑道︰「是師傅教得好。」
韓師傅卻嘆了口氣,模了模寧博容的腦袋,第一次有些慈愛的意思了,「怕是今日過後,我便不能教你了。」
「為何?」寧博容有些驚異。
「我要回京城去了。」她溫婉笑著,「放心吧,你自還有更好的樂理師傅來教,斷不會浪費了你此等天賦的。」
寧博容直覺有些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待得一課結束,韓師傅來向崔氏辭行,崔氏並不驚訝不說,甚至待韓師傅頗有些淡淡的,寧博容就覺得大概是韓師傅得罪了崔氏了……可是沒道理啊,她雖住在寧家,但是平日里連門都很少出的。
但是很快,是刺史府來人接,寧博容就立刻猜到了什麼。
寧博聞並不知道二哥要訂婚的事,而有個人在背後攪合了這件事,寧博聞說這件事他來解決,然後,三個月後,韓師傅被攆走了。
……那什麼,她立刻腦補到了韓師傅是臥底的情節啊!
韓師傅名雲月,原本是大族庶女出身,可惜家族敗落,便從京城流落雲州,不說其他的,蘇家長女的樂理琴藝也是她教的。
既然崔氏讓她別管,寧博容也就全然不去問,過了兩天,阿青回到她身邊來了,听說劉湛也已經大好回去上課了,除了走了一個樂理師傅,一切仿佛又恢復了平靜。
沒過多久,就要過年了,這年頭,過年乃是一件大事,萬里書院里的學子們陸陸續續地回了家,便是那二十三個貧家學子也都離開翠華山回家過年了。
劉湛倒是並未回京,要留在此間過年,他本就是個過年才十歲的小孩子,崔氏也就邀他一道,加上同樣不回家的陸質,開始布置起年活兒來。
「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說,說呀!」寧博容終于有些不耐煩起來。
她察覺到劉湛有那麼點兒不對,被個變態盯著,她都有點寒毛直豎的感覺了好嗎?
劉湛清了清喉嚨,正待說些什麼,阿鄭就走了過來,「小娘子,盧家娘子來訪,娘子讓您去見客哩。」
「哦好。」寧博容扭頭提著裙子便要走,劉湛奇道︰「盧家娘子?可是盧先生家?」
「正是。」
盧成山和張敏之乃是寧盛好友,互相之間說為通家之好也不為過,雖要過年,盧家來訪卻也並非什麼失禮之事,只是,這來的時節還是有些奇怪的。
正要走,寧博容隨口問︰「來的除了盧家嬸嬸,還有誰?」
「盧家小郎君自是來了,說是還有個同在國子監念書的同窗,隨著他來拜訪郎君呢。」
寧博容奇道︰「這都要過年了,他跟著盧令儀來拜訪阿爹?」
「听聞是潞州沈家的沈小郎君,從這里轉道去潞州,也用不了兩日時間。」阿鄭比起前些年,口齒要伶俐了不少,顯然是阿青訓導有功。
听到這個名字,劉湛心中卻猛然間一凜。
沈小郎君?沈七——
上輩子時,寧博容的……第一個夫君。
「不若我也去見見吧。」劉湛端起笑容,淡淡道。
寧博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並未說什麼,直接往崔氏屋里去了。
劉湛心里卻有些復雜起來,他還沒接受自己荒謬地喜歡上一個小姑娘呢,這……形勢就有些不妙,真是太令人不愉快了好嗎?
「咦,又下雪啦!」寧博容的聲音十分愉快。
……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