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震動大概就是指這樣的場景。
崔氏微微翹起了唇角,而沈如欣則是一臉驚異,她對自己的琴藝是完全有信心的,所以怎麼都沒想到寧博容能做到這種程度。
琴,從來不是只需要技藝的。
左重教寧博容的,也從來不僅僅是技藝。
琴能使魚躍,能使心動,便是十分值得驚異的水準了,即便是左重,自問也做不到這樣的地步!
在左重看來,古琴的境界能到這般牽動自然的地步,恐怕需得由心而發,不是輕易可以做到。
若是寧博容知道,絕對會感到有些心虛。
……她只是實在不想讓沈如欣搞鬼而已,這樣一來,沈如欣今天是絕對不敢彈琴了。
結果,搞得場面好像有點大啊……
不僅僅是劉湛站了起來,對面大部分的青年少年都站了起來,沈七看著對面水榭,神色十分復雜。
他作為沈家長子嫡孫,自然也是很驕傲的,那時寧家以寧博容年紀尚幼為由拒絕了婚事,他便不想再讓祖父為自己操心,雖一直在拒絕秦家的聯姻要求,但他也不曾再提及這件事了。
今日里卻發現,他仍然不能放下。
明明與她也只有數面之緣,且那時她只是一個小姑娘,但單單憑著那一筆字,他就仿佛可以看出她是怎般堅韌出眾的女子。
「哈哈哈,這一曲彈得好!」李珂率先拍起手來,「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
寧博聞站了起來,淡淡道︰「漢承侯謬贊了,正是家妹,她年紀尚幼,琴藝疏漏,見笑了。」
李珂略為驚異,「原是寧刺史的親妹,怪不得如此出色。」
劉湛蹙眉,緩緩坐了下來。
李珂卻是瞥了他一眼,哈哈笑道,「既有小娘子一曲魚躍,又有我好佷兒今日返京,不如我來做個——」
「表叔!」劉湛的聲音並不響,卻相當堅定有力,仿佛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這等他平日里深深藏匿的帝王之威使得李珂這等在邊疆見慣了廝殺煞氣極重的將領都一時被鎮住了。
寧博聞的聲音輕輕響起,「大家繼續宴飲吧,叫伎樂!」
這年頭,例如寧博聞這等地方大員,家中都會養上幾個伎樂,用來宴飲之時助興用。
樂聲一響,李珂那話就沒能接得下去,那「媒」字只得吞下。
若是這個字一出口,那才真是不好說,劉湛的身份夠高,寧博容也不是尋常小戶之女,李珂這個媒人太貴重,連拒絕也是難事。
劉湛面無表情地坐下了,但他很清楚,李珂絕對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這是為什麼?
照理,李珂性情該是十分慎重的才對,絕不會平白有這樣的想法,雖驟然看去像是一時興起,但是劉湛了解李珂,說不得遠比李珂自己還要了解一些,他從不是這般隨性之人。
與粗豪的外表相反的是,李珂心思細膩,謹小慎微,絕對是個胸有溝壑深謀遠慮之人。
真是奇怪。
即便是重生,卻也不是萬能的,此生改變的事已經不少,他並不能萬事都了如指掌,仍然有許多他想不通不了解之事。
但他很清楚,他和寧博容的婚事絕不能這樣在她心不甘情不願時訂下,因為劉湛明白寧博容性格里的決絕。
樂聲幽幽,宴上又恢復了熱鬧,仿佛之前一瞬間的凝結並未發生過一樣。
對岸也有少女吹了笛,寫了字畫唱了歌,一時間兩岸皆是氣氛融融、言笑晏晏。
吃過宴席,漸漸入了夜,水榭上點起燈來,一眾少女更是衣袂飛揚,香鬢麗影,此時的宴會很放得開,舞也跳過歌也唱過,才散了宴,在雲州城中的不少人家自是馬車歸家去,而潞洲的一些賓客卻也有在刺史府留宿的。
寧博容與崔氏,便也留了下來,劉婉貞並未將她們安排在客房,而是直接在她與寧博聞住的院子隔壁,與寧舜華、寧舜英姐妹一道住。
此時寧舜華扶著崔氏,寧舜英便挽著寧博容的手往前。
「姑姑,我也討厭那個沈如欣呢。」寧舜英壓低了聲音道,「不就是一世家女麼,在我和姐姐面前還是那副端著的傲慢樣兒,比那笨蛋秦笙還要討厭。」
寧博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比起穩重成熟更有幾分狡猾的寧舜華,寧舜英心思就要簡單一些,雖也是個極聰明的少女,但性格明顯爽利許多。
「有時候討厭一個人呢不要做在臉上,但是人家若是要踩你,卻要在她抬腳之前就將她給絆倒,這樣看她還怎麼使歪心思。」寧博容也悄悄道。
寧舜英頓時大笑起來。
誰都知道沈家九娘自小練琴,技藝自是卓絕,但有了今日寧博容此等驚人一曲,她要彈琴便要思來想去,能否越得過寧博容,而以她的驕傲程度,肯定是不願再拿出琴藝來了,學了那麼多年的琴,卻只能硬生生憋著,恐怕沈如欣氣都要氣得吐血了!
偏偏是她自己慫恿寧博容彈的琴,這要怨都怨不到別人頭上,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直接將腳給砸斷了。
「姑姑,我今晚想與你一塊兒睡。」
「好啊!」寧博容笑盈盈道,「那我今晚就同舜英一起睡。」
寧舜華在一旁道︰「你呀,就最喜歡姑姑,放心,誰也不和你搶!」
崔氏也一起大笑起來。
洗漱過了寧博容都寧舜英一塊兒爬到床上,絮絮說了會兒話,寧舜英看著寧博容一雙碧藍的眼楮,不知道為什麼就越來越困,很快就睡了過去。
寧博容輕輕拍了拍她,「做個好夢,舜英。」
然後輕輕從床上滑了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地。
進入空間書房中換上純黑色的衣服,這個金手指的空間,大抵頂多也只能放放東西什麼的了。
從窗口出去之前,她確認了一下阿青睡在旁邊的耳房,她很清楚自己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看來寧舜英平日里睡覺也不需要丫鬟在側,倒是不愁被人發現的。
寧博容已經不是幼時那個好奇多看一眼都會害怕被發現的寧博容了,她如今的本事可以讓她確信在旁人發現之前就離開,她連眼上都罩著一層黑色紗網,絕對不怕發生什麼意外。
站在屋頂上靜靜看了一下整個兒刺史府,防備非但稱不上松散,反而相當嚴密,外院有衛兵巡守,內院也有婆子丫鬟值夜,中間的大門落鎖,牆頭也挺高,她看準了客房的方向,輕盈得猶如一只黑燕,在黑夜中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
「啪!啪!啪!」接連一片砸瓷器的聲音,寧博容皺起眉,幾乎不用看,听聲音她就知道是沈如欣,唔,看來得提醒一下舜華舜英她們,讓這位沈大小姐走時別忘了賠瓷器錢。
再往前,卻是最好的客房了。
那個李珂一定就住在這里。
「咦,怎麼會……」
寧博容一下子站住了腳,那個身影——是她的大哥寧博聞。
深夜時,他來找李珂做什麼?
視線看往院子里另外一棟屋子,劉湛應當就住在那里。
那麼,寧博聞是來找李珂還是來找劉湛的?
輕盈地落在李珂住處的屋頂上,果然,寧博聞來找的是李珂。
「我不管你是為什麼親自走這一趟,你們已經攪了博裕的婚事,勸你們手不要伸的這麼長,連阿容都不放過!」
咦?
……寧博聞居然敢對身為漢承侯的李珂這樣說話?
李珂卻仿佛並不生氣,他嘆了口氣︰「阿父也是為你好。」
等一下!阿父,哪個阿父?
尼瑪她不會听到什麼驚天秘聞吧?
不對啊!大哥的長相和阿爹足有六七分相像,雖然是比阿爹長得更出色好看幾分,但要說他們沒血緣關系,她才不信呢!
這里怎麼會又冒出一個阿父來?
「為我好?」寧博聞的聲音有些古怪,「讓他離我遠一點就是為我好了!」
李珂卻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道︰「罷了罷了,我不插手這事也就是了,不過四郎確是愛慕容小娘子,此事卻是千真萬確,阿聞你放心,你的身世永遠是個秘密。」
寧博容側目看了一下這個院子里的防御,可是比刺史府還要嚴密上十倍不止,這位李侯帶來的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子煞氣,絕對是上過戰場的士兵無疑。
「秘密?既然是秘密那你們李家就給我滾得遠遠的!我這輩子都姓寧不姓李!」
寧博容︰「……」臥槽!
「阿聞,你不要再怨恨阿父,他只是想補償你——」
寧博聞卻冷冷一笑,「算了吧,莫要當我是傻瓜,若真心為我好,何必在我考取功名之後就巴巴地跑過來告訴我當年的真相,原本我寧博聞父慈母愛,再幸福不過,被你們李家毀于一旦不說,竟還攪了我阿弟的婚事,現如今還想連我最小的妹妹也不放過。」
「這件事我可以解釋,」李珂嘆了口氣道︰「那蘇家大娘並非良配。」
「何以見得?我相信我阿母的眼光。」
李珂淡淡道︰「你自可以走得更高,寧博裕當然也可以娶更好的女子,那蘇家大娘家世既低,又不是那等出色少女,怎配得上——」
「罷了,我也不想再听你的什麼解釋。」寧博聞直接打斷了他,「只需記得,阿容的婚事我決不許你再插手。」
李珂應道︰「听你的便是。」
「還有,明日你帶著楚王趕緊離開雲州,我不想再見到你。」
李珂略驚訝,「我以為那些年里你已經想清楚了。」
「是啊,若非太震驚,我怎會與我父母疏遠,不管他們是我兄嫂還是我父母,都比你們這未曾哺育過我一天未曾教養過我一日的李家要好千倍萬倍!」
寧博容震驚到嘴巴都合不攏了……
尼瑪這是什麼狗血天雷的劇情?
她的大哥……居然變成了她的小叔?!
不過,這樣一來,她這位長兄身上很多不符合情理的事,忽然就得到了解釋。
那幾年明知道寧盛和崔氏為退婚之事和劉婉貞之事氣得要命,寧博聞卻保持著沉默,並未回來解釋——那時候寧盛怎會答應了他和劉婉貞的婚事?這也是寧博容想不通的地方,看來,寧盛或許遠比崔氏早知道其中暗藏的緣由。
自小寵溺自己的父母忽然變作兄嫂,也難怪寧博聞數年都無法接受。
他原就聰明非常,心思遠比普通人要深遠細膩,也不知道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
……劉婉貞,是他的表妹啊。
等一下,劉婉貞的性格問題,同是長公主,開國長公主劉綺是出了名的強勢性格,而劉婉貞……
她覺得里面還有什麼貓膩。
但這會兒寧博容的震驚程度已經徹底讓她失語了。
……總覺得今晚各種畫風不對是怎麼回事?
如此神展開的劇情,怎會發生在她這種田風的生活中啊……
偏在這時,她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接近這個院子。
不好,他們的目標是劉湛,火光一起,寧博容的嘴角一抽,她一點兒都不想再做一次劉湛的守護小天使什麼的……
這真是個無比糟心的夜晚……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弦歌知雅、小5、15387339、果媽的地雷,愛你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