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容也不曾發現他們這列車隊後面還有幾個人跟著,若是她也騎馬,或許會發現,但她是坐馬車的,武功實在沒神到能發現百米外的跟蹤者的地步。
但她一直在注意寧博聞。
寧博聞騎馬,這並不算大的雨恐怕早已經打濕了他的衣服,但他卻並未回到馬車中去,而是和兩個門客就這樣騎著馬緩緩前行。
有些話,就這樣飄散在雨幕中,隱隱約約,听不清楚。
可這卻是幫了寧博容大忙,若是寧博聞同劉婉貞好好呆在馬車中,她卻還真不一定能听見那前方馬車里的聲音,但寧博聞騎馬走,只在她們坐的馬車不遠處,寧博容卻幾乎能將他們說的話听得一清二楚。
寧博聞的聲音實則很低,他又將那些士兵都遣得遠了些,原不怕任何人听見,卻誰知還有寧博容這樣一個妖孽。
寧博容便在馬車里一邊應付寧氏姐妹,一邊豎起耳朵听著。
好幾個名字……從寧博聞口中吐出,她卻是從未听過。
「此處匪患本不該到如此規模。」寧博聞的聲音淡淡的。
「……不錯,若無人蓄意放縱,是絕無可能的。」
「目的呢?」
「楚王的形勢越來越好,若是大勝而歸,誰該著急?」
「任何一個,但可能性最大的還是穎王和趙王。」
「別忘了,皇上已經下旨讓黎王娶漢承侯之女了,誰知道那漢承侯——」
寧博聞的聲音似乎很是不悅,「他不可能。」
雖他十二分地不喜歡那姓李的一家,但是,李珂絕不會對他動手的,于情于理都不合,寧博聞大抵知道李家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所以他才會離那李家遠遠的,絕不要牽扯到其中去。
而李家既然有那種目的,就愈加不會對他動手。
「其實昭王和禹王也未必沒有可能。」
「此地刺史姓方名譽,乃是昔日楊相——哦不,楊侍郎的同窗。」
楊昭儀的堂兄遭貶,如今只是一黃門侍郎,不比當年乃是權傾天下的右相了。
「所以,表面上似乎旁人都想讓我和公主認為是楊侍郎動的手腳。」寧博聞緩緩道,「四郎在雲州呆了那麼些年,公主確實對他多有憐惜,這京中人將公主視作四郎一路,本也可以理解,但要說狠心到想要我與公主的性命,這範圍就極小了,尤其排除那心狠手辣的楊昭儀楊侍郎一黨後。」
這樣稱不上高明的手段,壓根兒不可能是心思縝密的楊氏兄妹的手筆,只得說他們失勢,才會這樣被栽贓嫁禍。
「這樣狠辣的手段,怕是只有……趙王了。」天家二郎,比起穎王的驕橫跋扈,這位趙王才是真正的辣手無情,手段最是暴戾。
寧博聞卻輕輕道︰「也不一定就是他,這嫁禍的手段不高明,若是深入想一想,怕就是要想到這趙王身上,誰知道是不是會有人想要漁翁得利?」
京中如今看似平靜,實則是一潭渾水,若是讓寧博聞自己選擇,他是寧願在雲州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至少再等兩年,現在局面太亂,回京做官實在是件勞心勞力的活兒。
馬車緩緩往前,沒多久出了山林,進了庸州城。
寧博容坐在馬車中,托著腮陪著寧舜華下五子棋,卻是瞥見這車簾外算得上繁華的城市。
庸州乃是中原上州之一,雖比不上雲州,卻也相差無幾。
而就在這城外不到二十里地的地方,居然有那麼一大股流寇,這讓寧博容覺得……若看不出那些個流寇就是給他們準備的那才叫匪夷所思。
就在他們的馬車平安進入庸州城,連一百兵士都沒少上一個的場景進入某些人的視線,庸州刺史府一場大火,庸州刺史方譽獨自燒死在書房內,旁人只有兩個輕傷。
寧博聞微微眯起眼楮,「死得這樣蹊蹺,就怕我不知道這是一場陰謀嗎?」
這也太看輕他了。
但自庸州事後,一路太平,直到七日後,馬車行到京城郊外。
「啊,姑姑,就快到京城了呢!」寧舜英笑道。
寧博容透過馬車的車窗的縫隙往外看去,巍峨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
她在現代的時候見過幾個古都的舊城牆,不過是些古代留下來的縮影罷了,便是雲州,也是有城牆的,但與這京城的城牆,卻是有著極大的不同。
這城牆,讓寧博容想起了長城,並非用磚土砌成,而是用大塊大塊的石頭結結實實地壘起來的,又在外涂了一曾漆,瞧著就格外有威懾力,且一看就知不好攻破。
馬車到了城牆下,以寧博聞和劉婉貞的身份,自然是不用查什麼的,一列馬車就這樣慢慢進了京城。
「真熱鬧啊。」寧博容驚嘆。
寧舜華驕傲道︰「那是自然,這是我大梁的京城啊!」
同唐朝差不多,這大梁的都城,同樣是由三十八條街道整整齊齊被分割為一百多個坊市,而他們首先路過的,恰是京城的西市,沿街的店鋪熙熙攘攘,不論是騾馬行、刀槍庫、書肆,還是挑著擔賣的新鮮果蔬,手藝人攤子上的鐵鋤陶碗,還有女子喜歡的綢緞衣帽肆、珠寶首飾行、胭脂花粉鋪,雜耍百戲賣唱算命卜卦的,都不算什麼稀奇事,有兩個挽著籃子賣花兒的小姑娘甚至走到了她們的馬車窗邊,脆生生地問她們可要買幾朵簪發的鮮花兒。
莫說是這些了,那酒樓食店到處都是,賣果脯的,賣點心的,賣燒餅蒸團的,各種香氣混合起來,饞得寧舜華、寧舜英直抽鼻子。
但一路上不大太平,她們也不敢讓侍女去包些東西回家吃,只得怏怏地偷偷瞧了幾眼罷了。
車行過西市,卻是走在了一條相當寬敞的街道上,寧博容看向街道兩邊綠樹成蔭,皆是高大的榆樹、槐樹,也不知是長了多少年頭了,然後道旁有著一條窄溝,當就是這個年代的排水溝了,溝過去,便是各坊的坊牆,而坊牆後,卻又是可見寺廟道觀的樓閣飛檐,顯然,深宅大院藏在其間。
馬車最後停下,卻是在一棟向著大街開門的大宅,門是開在坊牆上的,寧博容倒是在書上讀過,自唐時起,若非王公貴戚三品以上官員的家,是不允許對著大街開門的,只能向著坊內,而寧博聞實則才從三品,但他很特別,娶的妻子乃是當朝長公主,自是符合規定。
這棟宅子還是當年寧博聞與劉婉貞大婚之時,皇帝賜下的宅子,雖是公主府,但劉婉貞就是不肯掛公主府的牌子,只說是寧府,皇帝寵愛這個幼妹,也便隨了她。
不得不說,劉婉貞實在是公主中的一朵奇葩。
比起寧博聞在雲州的宅子,此處無疑要豪華得多了,如果是雲州的刺史府是小清新江南風,這京城的宅子,就全然是豪華奢侈貴族風……
男女主人不在,但宅子上下至少還有上百位家僕,將這宅子打理得妥妥當當,而這回他們回來,單單在門口迎接的僕從,就佔了半條街道!
寧博容卻只帶著阿青、阿鄭兩個婢女,簡直……不是一個畫風啊!
「水絮,你先安排下去,給阿容的院子要好好準備。」劉婉貞柔聲道。
「是,公主。」作為如今劉婉貞身邊的第一女官,水絮自然是春風得意,她指揮著成群的僕從,將寧博聞夫婦和寧博容的行李都搬進去,又開始整理折騰院子,而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眼熟的人。
幾步上前,「這不是水靜姐姐麼,」水絮微笑著,「咦,公主不是讓姐姐管後園嗎?姐姐怎地跑到這院子里來了?」
實則誰不知道,這瘦得形銷骨立憔悴非常的水靜,卻是想到劉婉貞眼前去晃一晃,劉婉貞一向心軟又念舊,見到這樣的水靜,自然會心生憐憫。
水靜瞟了水絮一眼,「听聞公主回來了,身為公主的僕從,給公主行禮問安本就是理所應當。」她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襦裙,長發之上別著一根樸素的銀簪,雖上下打理得干干淨淨,卻與當初那個不遜于大家閨秀的女官模樣大相徑庭。
站在她面前的水絮穿深青色的窄袖上襦,配八副的直削淺黃色長裙,顏色明媚不說,質地更是上乘,連壓裙的墜子都是一枚小巧的葫蘆玉,更別說頭上戴一花冠,是用金絲銀線配白玉珍珠攢的花,襯著水絮那張原只是清秀比不得水靜端莊明麗的面容氣色十分上佳。
越是看,水靜就越是覺得堵心,原在公主不曾決定回來之時,她日子過得也不算糟糕,畢竟是做過貼身女官的,誰也不敢為難她,日日種種花看看池子,之時閑得發慌,自也不是這般瘦。
但是一月前听說公主要回京了,她便沒有再好好吃過飯了。
水靜跟著劉婉貞十一年,她很清楚劉婉貞的性格,她要可憐更可憐一些,公主才會憐憫她,她才有翻身的可能。
「我勸你一句啊水靜姐姐,這回同公主一道來的還有郎君的妹妹,噢,恐怕姐姐是很熟悉的,那位寧家小娘子也在呢,郎君若是見著你,想起當年之事,怕是會很不高興。」水絮輕輕道,「而一旦郎君不高興了,公主也會不高興。」
水靜平靜地看向她,「你不用挑撥離間,我自不會去招惹寧家小娘子。」她已經充分吸取了教訓好嗎?
「不,我說水靜姐姐,你從一開始就用錯了法子,」水絮慢慢笑了起來,「你對公主好,我自是知道,是以公主也曾信任你,但是這個家的主人不是公主,而是郎君,知道為何我現在站得比你還要穩,甚至不屑再將你踩下去嗎?因為我已經看透了,只需按照郎君的心意去做,我便能一直做公主的貼身女官。」
「水靜姐姐,你輸的不是忠心,也不是能力,而是輸在未能看得清——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長公主的天是寧博聞,是以,你哪怕將長公主捧到天上去,只需郎君一個臉色,你就會落入塵埃。
金枝玉葉又怎樣,踫上這樣的情障,她自己都低到那般,你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勞罷了。
水靜從未輸過其他,她只是輸在看不清。
水絮轉身離開,壓根兒不在意水靜去劉婉貞面前博取同情,反正,只要有郎君在,劉婉貞絕對不會冒著惹寧博聞不快的危險去幫水靜的,頂多是偷偷的用她的方式去補償。
那又怎麼樣呢?一點錢帛罷了,如今的水絮可不將這些放在眼里。
這府內的後院,權柄盡歸于她。
「容娘子,隨我來吧。」水絮笑盈盈的,在寧博容的面前,她從來都是謙恭溫柔得很。
寧博容帶著阿青阿鄭跟著水絮走,穿過兩道門廊,又繞著一段修築地精致華麗的長廊走了一段,拐了幾個彎才到一處院子,而她一看便十分喜歡。
這院子不大,一面無牆,卻是一棵極大的梧桐樹,樹下有一秋千,又有木桌木塌,樹那邊有一小池,引的是活水,養了不少錦鯉,稀稀疏疏的幾簇白荷罷了,池子拐過彎去有一小樓,有樓梯蜿蜒而轉。
「郎君說了,那小樓可通往前院,主要是有個暗門可去家里的書閣,你愛讀書,住此間卻是最合適了。」
寧博容一听喜上眉梢,「太好了,過去便是書閣嗎?」
「對。」水絮又細細講了怎麼去,「公主吩咐了,又撥了幾個僕從婢女來听小娘子吩咐,也住在這個院子里,那邊有個小廚房,若是小娘子想要吃或者做些什麼,可以吩咐婢女去做來。」
這安排實在是太貼心,寧博容簡直不敢相信是劉婉貞做的,只能說,大抵是寧博聞的想法吧,劉婉貞……身為妻子,實則在這方面,實在是沒有什麼能力的。
「嗯,替我謝謝阿嫂。」
水絮自然也清楚這並非劉婉貞的功勞,她卻仍笑盈盈道︰「是。」
京城第一日,應當算是……挺完美的,至少住處可以打上九十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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