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容仍在心中暗自感謝,大梁的封建禮教還不到後世那個頂峰的時期,經過盛唐的開放,甚至是女皇的太平治世,到大梁時,對女子就多了幾分寬容,雖到底是封建社會,這種寬容也是十分有限,卻到底比許多時期要好得多了。
例如慕容聿,若是換做明清時候知道這樣的事,恐怕不等寧博容自己覺得驚世駭俗,他就完全不能接受這種事的發生。
在大梁,偶有一二奇女子卻不算太過使人驚異。
寧博容不知道慕容聿早就听說過自己,若是知道了,恐怕也要笑一笑,姐不混江湖的時候,江湖就有姐的傳說啦!
……盧令儀口中那個耍得一手好鞭子,更將萬里書院改成這般模樣的寧博容,卻不會在這個年代顯得太格格不入。
不多時,慕容聿與借來的將士繼續往前,卻是再沒瞧見寧博容的身影。
「郎君,怕是那小郎君回去哩,只是為何棄了那匹馬?真是可惜……」雖只是一匹普通的馬,倒也值好幾貫錢呢。
慕容聿笑了笑,「希望如此。」
直覺偏偏告訴他,她並沒有就此回去。
越是往北,越是荒涼起來,寧博容腳步輕快,掠過山崗,遠遠看著螞蟻一般行進的那列兵士。
她要跟的,只是慕容聿他們走的大概方向。
遠遠的,寧博容看到了那座邊城。
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她是沒見,但那座城的色調卻似乎就是那種深濃的顏色,說不出的沉重感。
寧博容沒有進城,繞過了這座城市,往荒漠的方向去了,慕容聿一行人穿過邊城,幾乎與她同時進入荒漠。
事實上,她也沒有多少太好的辦法去尋找劉湛,唯一的優勢恐怕就是她能站得高看得遠。
這荒漠之中並不像她想的那樣是一片沙漠,而是草原,也有樹林綠洲,卻大部分只是望不到邊的綠草地。
因為實值六月初,這草正長得好,幾乎沒過了她的膝蓋,風光竟是意外地十分不錯。
風吹草低,卻是沒有牛羊,一片靜寂。
寧博容在那空間的書房里塞了許多水和干糧,倒是在這里再久都不怕,但是不行,哪怕從京城回雲州的馬車走得再慢,路上她再生兩回「病」,也拖不了太久,她還必須要從北向南,追上去雲州的馬車。
慕容聿對這里卻明顯不陌生,一路沿著戰事的痕跡深入草原,寧博容便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一處綠洲附近,她從樹上瞧見了些許人的蹤跡。
比眼力,哪怕是軍中最厲害的斥候,怕也比不上寧博容,她雖沒有經驗,卻極擅觀察,又有內力明目加持,而且可以說,比起慕容聿,她更了解劉湛是個怎樣的人。
這人謹慎得要命,且根本不似眾人想的那般是養尊處優的皇子,若是將他等同于京里那些個皇子,絕對是要大跌眼鏡的。
「會是在那里麼——」寧博容皺著眉,化作一道輕鴻般的淡淡影子,搶過慕容聿他們直接朝著那方向去了。
此乃一處不算茂密的樹林,附近有一條河,卻是在那河對岸有一處類似綠洲之地,草木很是繁茂,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樹遮陰,卻是瞧不清那陰影里的情況。
這北地的將士都是騎馬,卻幾乎沒幾個會水的,大多是個旱鴨子,此處夏季不熱,天冷得又快,這河兩岸也不見多少繁榮,一路過來只在十數里外有一集市罷了,有些個牧民的氈帳,附近卻多有高大的騎兵來來去去,恐怕這些北地蠻夷的上頭,也知道了劉湛的事,否則沒道理在草原上戒備這般森嚴,顯然就是想要攔截他。
慕容聿帶來的這些士兵對這里都很熟悉,人數又少,輕而易舉地避過了這些騎兵,倒是有踫上零散的士兵,人數壓制之下,幾場小交鋒根本沒對他們造成什麼傷亡。
草原太大了,想要封鎖本來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而這北地的兵士要渡過這條寬闊的河恐怕就不容易,且這河道略蜿蜒,卻是將那處綠洲隔成天然的絕地,若是不渡河,便過不去。
寧博容想過,劉湛不是那等龜縮之人,他至今留在這草原荒漠深處,不是另有圖謀,就是真遇到了麻煩,而當看到眼前的場景,她就確定了……臥槽,這家伙絕對是另有圖謀好嗎?
高大的古樹也不知有了多少年頭了,七八人合抱都抱不攏,伸開的枝椏猶如一柄撐開的巨傘。
一個悠閑的身影躺在一根伸開的樹枝上,他身上的袍子顯然都已經破了好幾道口子,甚至連鞋都沒穿,露出一雙白皙的腳並修長的小腿,而這時他將雙手枕在頭下,腿彎著別一支自制的粗糙魚竿,正釣那河中魚。
而那魚竿看著還真是眼熟……萬里書院的勞動課上,教過怎樣做簡單魚竿,還讓那些孩子們一塊兒去釣過魚,但是用在這里?劉湛你會不會太悠閑了一點?!
寧博容簡直無語。
「誰?!」正閉目養神的劉湛一下子坐了起來,十分警惕地去模懷中的匕首,然後卻是一愣,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寧博容那等憤憤不平的心立刻平靜下來。
呵呵,好像天下來都不會怎樣的劉湛,原來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哦,她覺得有些趣味了。
而劉湛正像個傻瓜一樣看向坐在他不遠處枝椏上的少女,她穿著深藍色的男裝,卻仍可以看出風塵僕僕的痕跡,手上抓著原本戴在頭上的斗笠,斗篷的帽子也放了下來,露出那張依舊清麗楚楚的面容和如男子一般束起的烏發,一雙湛藍的眼楮更是明亮到幾乎讓人不能與之對視。
這樣的寧博容,是劉湛從未見過的。
明明天生的這副長相賦予了她別樣的嬌弱可憐,但她此時的氣質又這般颯爽,帶著英姿勃勃的俊麗,這樣的矛盾讓她整個人都有了種別樣的魅力。
劉湛感到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得快,他也不知道怎麼了。
若是在很久以前,他便對寧博容動了心,那這一刻,這個坐在他跟前穿著上甚至可以說有些狼狽神態卻很淡定,微微朝他一笑的少女,簡直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
「阿容。」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般暗啞的聲音是緣自他嗎?
寧博容嘆了口氣,「你這家伙,就不能少惹點事?就算是惹了事,也能不能不要讓我知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好麼!
劉湛有些想笑,卻是不知道為什麼繃住了沒敢笑,
「抱歉,讓你擔心了。」沉默了半天,卻只憋出這幾個字來。
寧博容托著下巴,「嗯,也沒有太擔心,只是你畢竟是我朋友,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劉湛並不介意她別別扭扭的說法,在很早前的萬里書院,這個小姑娘在那個冬夜救了他,一路背他下山的時候,他就不會介意她任何別扭的言語。
「謝謝。」
「嗯哼。」
不知道為什麼,寧博容也覺得有點兒尷尬了。
劉湛他——似乎已經全然長大了。
實則今年劉湛已經滿了十五歲,在古代,十五歲已經可以算是男孩子的一個分水嶺了,在現代或許十五六歲還是個半大少年,在古代,這個年紀已經可以視作半個成年人。
十五歲的劉湛,與寧博容記憶中,似乎又有了差別,明明分別也不算很久,偏偏眼前這個連眉目間都有了些許硬朗痕跡的少年,卻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而且,他似乎又長高了一截,幼時好看的樣貌已經向著青年的英俊發展去,劉湛本就長得極好,但他自小便是光華內斂的類型,平日里時刻都透著幾分自然灑月兌,不見多少貴族氣質,如今也不知是因為回了京城還是從了軍,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若是他現在站在沈七的身邊,怕是不會有人認為沈七比他更尊貴了,定然不至于認錯了尊卑,若是這般的劉湛坐在寧博聞的宴席上,自也不會有人認為他是貧家學子。
寧博容也說不清楚,只是可以感覺到,可以從劉湛的眼角眉梢,從他穿著這身破爛衣物,甚至披著發,通身上下並無半點兒綴飾時,看出那股子冷冽雍容之感。
這已經從一個男孩兒,漸漸變得有些成熟了。
「你到底在這兒等什麼?」
不怪寧博容這樣問,劉湛這副樣子,明顯就是在等。
劉湛翹了翹唇角,「等有人露餡兒。」
「什麼意思?」
「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我死,我總要讓阿父下定決心了才是,若是這些個小人在我背後不停地放暗箭,卻是太麻煩。」
寧博容略有些恍然。
「一次,就要將他們都踩死了。」劉湛認真道,「且此處很特別,距離這里往下游去不到十里,便是一處北蠻的營地。」
寧博容瞪著他︰「……所以,你便在北蠻營地這麼近的地方呆著?」
「嗯,我已經在這里半個多月了,」劉湛一笑,「但他們絲毫沒有發現,我手下還有三十個兵,個個都是好手,對方的那位首領,卻是很愛到這河邊來散步,我在等一個機會。」
「……刺殺?」
「對,你道這些兵都在哪里?」
寧博容沒好氣道︰「既然你躲在這種地方,那些兵定然是在水里了!」
「沒錯,他們也不是人人會水,但是半個多月,已經大半都學會了鳧水。」劉湛指了指水面對寧博容道,他最愛她的便是這點,不管是什麼,一點就透,這般聰慧。
你的心還真大。
「對了,左師呢?」
劉湛笑起來,「教他們鳧水呢,左師水性極佳。」
寧博容︰「……」她發現,自己也壓根兒就沒認識過這位琴藝師父吧?
「咦,魚兒上鉤啦!」劉湛忽然道,往上一提魚竿,卻是一條足有小臂長的胖魚兒。
寧博容瞧他笑得燦爛,忍不住也彎了彎唇角。
「阿容,給我做一次切吧。」
「……好。」
這切便是生魚片,這世上能比寧博容做得好的恐怕不多了,因為少有人有她這樣精準的控制力和極可怕的刀功。
一片片的魚,她能切得極薄,每一片都薄到透明。
是以在家中時,寧盛都喜歡顯擺自家閨女那一手切的本事。
劉湛借著寧舜華、寧舜英姐妹的光,才算是嘗到過一次罷了。
少年少女兩人盤腿坐在巨樹的枝椏上,少女手中一把匕首翻飛,小心翼翼地將切下的魚片放在洗干淨了的粗糙陶盤子上,這盤子怕也是劉湛自己做的,做得極丑,卻好歹可以用,萬里書院的課上教過大家燒陶,劉湛顯然屬于這方面不大有天賦的。
這等野外生存的技能,幾乎都是他們在所謂的「勞動課」上所學。
少年穿著尋常的粗布衣衫,外套一件輕皮甲,瞧著很落魄,卻似是坐在金玉滿堂的雅室中。
少女著男裝,也是一般衣著簡陋,卻偏生與那少年對面而坐十分和諧。
左重在樹下看到的便是這般的場景,而且,他比劉湛還要震驚的模樣,簡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畢竟左重並不知道寧博容曾救過劉湛,也不似是劉湛知道寧博容的秘密。
「喂,阿昭,這——這算是怎麼回事,莫不是我眼花了?」左重的聲音都有些抖。
身為啞巴的阿昭自然不會回答他,只是看著寧博容和劉湛笑。
劉湛是他這輩子絕不會背叛的主人,寧博容卻是他的恩人,恐怕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希望眼前這兩個人在一起了。
「左師!」樹上的少女粲然一笑,將手中的魚頭魚骨扔給劉湛,「喏,拿去還能炖炖湯。」
卻是從樹上一躍而下。
簡直將左重嚇得心髒病都快出來了,「哎呦,悠著點兒!」怎麼能就這樣跳!
但少女輕盈得就如同一只小鹿。
「你們都沒事,真好。」寧博容笑道。
左重沒好氣道︰「我能有個什麼事兒,若不是他不想回去,我們當天就能回到邊城去,不過這樣也好,能徹底看看是哪個牛鬼蛇神在挑事兒。」
寧博容點點頭,又抬起頭來,對著劉湛道︰「喂,切給你做了,你們既都沒事,我便要走了。」
「自己一個人走?」左重瞪著眼楮。
劉湛瞧著她,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能出口。
「還有,你們不是只有三十人,便在這不遠處,有慕容聿帶著一百兵士往這里接近,怕是不出半日便能到這河對岸!」
「慕容聿?!」劉湛愕然道。
寧博容點點頭,「我走啦!」
待她用兩片木板渡河而去時,劉湛卻忽然大聲道︰「阿容,我想娶你為妻!」
寧博容︰「……」
尼瑪能不能不要在她扔了木板正要踩上去的時候說?以她這等武林高手的風範,都差點兒掉到水里啊臥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弦歌知雅、15508072、小醜J的地雷,愛你們,╭(╯3╰)╮
謝謝好基友一輩子的手榴彈,愛你,麼麼噠,╭(╯3╰)╮
謝謝洛可可的火箭炮,愛你喲親,麼麼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