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點了不少東西,不一時酒菜上齊,兩人一邊吃喝一邊談論,其中一人道︰「馮大哥,這一趟鏢走得甚是輕松,等咱們回了局里,你可風光了。」另一人道︰「咱們走鏢的也是刀口混飯,還是輕松點好,就怕不輕松時腦袋都沒了。」這兩人中氣甚足,亦不回避他人,正說間外面又有兩人進店,听到這話,哈哈一笑,說道︰「有鶴鳴鏢局的馮、吉二位出馬護鏢,這一帶道上誰還敢瞎了眼楮犯事?」
兩個漢子見了來人,連忙站起身來,那馮姓漢子拱手道︰「原來是千刀寨的範、施兩位寨主,快來快來,咱們一道喝酒。」那兩人也不推辭,過來坐下,馮姓漢子又道︰「咱們鏢局常年在河南江東一代走鏢,得以無礙者,還是多虧道上的諸位朋友捧場,不來侵擾,這才能一帆風順,萬事大吉。」旁邊吉姓漢子也附和道︰「正是,這一代群山之中各家都听從千刀寨號令,咱們過路時雖不照面,心里可都承情。」千刀寨的兩人受了幾句奉承,大是得意,其中一個瘦小漢子道︰「你們鏢局每年給咱們寨子送上四五百兩銀子,咱們當然……」忽見同伴瞪了他一眼,便住了嘴,由同伴接口道︰「這一帶武林誰不知道‘三絕刀’馮七的刀法夠快夠凶夠巧,一炷香的時間便能將木樁雕成人像?誰不知道‘三分木’吉立一刀平砍,入木一定三分,不多不少?二位武功高強,咱們就算動手也未必討得好去,還是與諸位交好來得明智。至于別家鏢局沒有本事還胡亂接鏢,咱們可就看不過眼了。」
葉夢書自從家中財物被流寇侵掠之後,深恨世間宵小,此時听在耳中,心里大為不屑︰「這是那鏢局與一伙劫匪暗中勾結,這些強盜對鶴鳴鏢局的貨物便不出手,對其他鏢局的則見機而動,當真是一群小人。」卻不知鏢局給山寨送錢買路,已是江湖約定俗成之事,除非那山寨武力太弱,人家不放在眼里,或是那鏢局勢力太強,盜匪聞風喪膽不敢侵擾,這才不用暗中交易。
馮七見千刀寨的人給了自己面子,便又奉承道︰「我等一點微名,那不算什麼,你兩位‘妖刀’範時中,‘橫刀’施無忌的名頭才叫響亮。」方才的瘦小漢子哈哈笑道︰「我姓施的沒什麼本事,在寨里做個老五就很知足,範二哥他才是真本事。」眾人心中都道︰「你這人人如其名,出口無忌,實在膿包的很,排在第五已是三生有幸了。」
範時中微微一笑,又道︰「馮兄這趟鏢走完,怕不是能高升一等吧?鶴鳴鏢局威震江淮,偌大的基業,綠林道上誰不給幾分面子,這麼一來可得恭喜馮兄了。」
吉立道︰「局里的許副鏢頭這幾年身子很不好,馮大哥這趟回去,多半能做副鏢頭了。」馮七微笑道︰「咱們局里可有七八位副鏢頭,以後姓馮的前程如何,還得靠諸位兄弟捧場。」
他們幾人吃喝交談之際,酒肆中客人漸多,葉夢書放眼看去,跨刀帶劍者不少,大半都是往來的江湖人物,微微驚奇︰「以前在外面吃飯,可沒見這許多武林中人。」
驀地門簾一掀,走進來一個中年乞丐,方面大耳,一頭亂發,持著竹竿瓦缽,卻並不討要飯菜,自顧自找空桌坐了。
店里的小二見慣了往來的特異人物,倒也不看低他,過去問道︰「客官要點兒啥子?」乞丐嗚哩嗚嚕說了一通,居然點了許多精致糕點、上等飯菜,小二一吐舌頭︰「客官,不是俺看你不起,你就是付得了帳,這許多飯菜,你吃的了嗎?」
乞丐朗聲笑道︰「怕什麼,我胃口小,有的是人陪我吃飯;我沒有錢,有的是人幫我付賬。」
果然周圍不少食客一看到那乞丐,眼神一亮,紛紛圍攏過來,連方才鶴鳴鏢局的馮七、吉立,千刀寨的範時中、施無忌幾個,也圍了過去,掏出銀兩放到那乞丐桌上。
葉夢書環視一圈,店里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已圍了過去,心中一動,暗想︰「我也湊湊熱鬧。」走過去照著別人的樣子,把幾兩銀子往桌上一放,默默觀察。
那乞丐見差不多了,嘿嘿一笑,把桌上的銀子收了,人群中便有人喊︰「老鄭,你銀子也收了,趕緊說說最近有什麼消息。」葉夢書心想︰「原來這是個武林包打听一類的人物。」
那乞丐道︰「列位,我老鄭的規矩你們都知道,交了銀子不過是佔了個位,要問事情可得一個一個來,至于答是不答,那就看叫花子知不知道、想不想說了。」葉夢書心想︰「這人好大的派頭,若是他收了銀子卻一言不發,這麼多人便白白浪費了許多錢財麼?」但見別人都無異議,他自謂不是江湖中人,便也不說什麼。
人群中一個青年道︰「前輩,我爹呢?」
他楞楞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旁人無不失笑,有人便取笑道︰「你爹在哪兒?當然在你娘那兒呀,小女圭女圭趕緊回家找你爹娘吧。」那青年全然不理,只是紅著眼盯著老鄭。
老鄭沉吟道︰「雷公子,令尊在梁州好大的名氣,他這等人舉動都有人矚目,別人不知他的去向,我又怎會知道。」
眾人方才見這青年說話幼稚,都覺可笑,但听說他是梁州雷公子,人群中便有不少人驚訝出聲,葉夢書側耳听去,有人道︰「雷天敵也出事了?他武功那麼好,又娶了個家里巨富的老婆,誰能動他?這青年想來就是雷文遠了,听說也很有出息,在漢中一帶統御一幫弟兄,名氣可是不小。」旁邊有人道︰「嗨,老兄你不知武功越高、家業越大,便越容易遭人算計嗎?雷天敵既富且強,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至于這小伙兒,他這麼點年紀,多半是靠他爹才有點成就的。」
雷文遠見老鄭推月兌,雙腿一彎,跪倒在地上,哽咽道︰「我爹已經失蹤了半個月,我從漢中找到洛陽,听說‘夜飛鸞’一路自江南北上,便在官道上徘徊了三日三夜,還請前輩見告。」
老鄭眯著眼楮想了一想,說道︰「也罷,本來令尊自恃武功高、家業大,一向誰的賬也不買,平日里意氣飛揚,得罪的人可是不少。我一個閑散浪人,本來不想多事,奈何你是今天頭一個開口提問的,我要是不說,倒顯得本事低了。」雷文遠听他口氣緩和,忙道︰「還請前輩指點迷津,大恩不敢或忘。」
老鄭把雷文遠上下打量一番,咧嘴笑道︰「雷公子,你門雷家資財無算,這就回去提出三十萬兩銀子,趕赴青城山小傷寨,若是令尊還沒死,便向寨里的人苦求哀告,交了銀子,多半還有轉機。」雷文遠還跪在地上,听了老鄭的話,雙眉倒立,怒道︰「原來是小傷寨的賊人無恥暗算,綁架我爹,這群混帳東西!」雙手在地上一拍,翻身躍起,撞出門去,門外一聲馬嘶,隨後得得聲起,馬兒去得遠了。
老鄭見他含怒而去,哼了一聲,冷笑道︰「雷天敵有兒如此,何愁家業不敗?不如早早超生的好,省得到老被他氣死。」旁邊便有人道︰「老鄭,人家跪也跪過你了,你還出口罵他作甚,不當人子,不當人子。」老鄭掃了那人一眼︰「是大別山的游巨錘啊,你怎麼出關了?你的‘西天雷震錘’練成了?你是個渾人,還有什麼事情可問?」葉夢書瞧去,那是個黑塔似的壯漢,見老鄭連發三問,大有小覷之意,不忿道︰「俺就問你為啥罵他?」
老鄭喝道︰「好,叫花子走遍天下,若不跟你說說,今天要低了夜飛鸞的名頭!你想那小傷寨在巴蜀一帶不過是伙二流人物,就算暗中偷襲,雷天敵久在江湖闖蕩,還能著了他們的道麼?那是有厲害人物把他抓了,扔在小傷寨里別有所圖。雷文遠若是交錢贖人,或許人家就放過了他父子,可看他方才的模樣,顯然是要以力強取,那就成了以卵擊石,自尋死路了。」他說的有理,游巨錘撓頭道︰「老鄭你方才也沒告訴人家小傷寨背後還有高人啊。」老鄭啐道︰「雷文遠跟你一樣有耳朵沒腦子,我已跟他說了法子,他若不听我的良言,活該被人打死。」
之後又有幾人接連發問,都是些某人身在某地或者某人新近練了某某功夫之類的問題,老鄭或答或不答,果然全憑心情好惡,有一人問的急了,還被他一口啐到臉上,那人大怒之下拔刀要斬,鬧得人群中一陣慌亂,好半天才被旁人勸下。葉夢書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心中則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