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修澤見赫連瑞已然明白家國之間往往需要作出的取舍,更是為了國之大義而放棄了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遇的真摯感情,心中欣慰之余又微微有些感傷,世人只看見皇位的尊貴,卻不知對于帝王而言連那最簡單的深情都是可望而不可得。
赫連修澤深知有些傷口可能終生無法痊愈,唯有將痛苦埋藏在內心深處,然後才能在回味中繼續著生活,因此當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瑞兒,如今五國之間雖相安無事,但是爭霸之心四國君主人皆有之,眼下的平靜本就暗暗的醞釀著狂猛的風暴,加之麒兒的降生,日後五國間只怕連表面的平靜也無法維系,禍亂之世恐終將來臨。」
赫連瑞听著元安君的分析,心中對五國局勢也是了然于胸,當今天下五分,縱使東尹沒有一統五洲之心,其他四國的君主皆是人中之龍,無不渴望開疆拓土,如此一來,和平的表象勢必會被打破,天下將亂。
明白父皇內心深處的擔憂,赫連瑞鄭重的開口道︰「父皇請放心,兒臣雖沒有侵佔他國之心,但也斷不允許他國的鐵騎在我東尹國土上肆虐,縱然將來天下紛亂,兒臣定盡一切力量護我東尹萬千黎民免遭涂炭。」
許久不曾見到自己的父皇,赫連瑞並不希望他太過為了天下大勢而憂心傷神,憶起此番前來的目的,赫連瑞微有些欣喜的開口道︰「父皇,您許久未回國都,如今您的皇太孫降生,兒臣想請您移駕皇家別苑,一來可以為麒兒增壽納福,二來弈兒他們自您離去便十分想念,若是您能在別苑小住一段時日,也好與他們盡情享受天倫之樂。」
「弈兒嗎?那幾個小子現在也應該懂世事,明事理了,罷了,如今尚不是相見之時,為父此番回來,不過趁此機會來此將麒兒降生的喜訊告知你的母後,此地乃是你母後病重之時我們最後相處的地方,更是你母後逃離皇城的囚籠之後最為喜愛的世外桃源。只可惜這份景色一如當年般秀麗,而伊人卻已不在。若你母後尚在,看到東尹國洮後繼有人定然會欣喜萬分吧」。
每每提及愛妻的傷逝,赫連修澤依舊無法擺月兌心底難忍的刺痛,微頓了許久才稍稍平復了胸中涌動的傷慟。
只是想起此次匆匆前來那至為關鍵的緣由,赫連修澤瞬時斂去傷情面色肅然道︰「瑞兒,為夫此行尚有最為緊迫一事,上清真人乃是少有的博學之士,不僅于道學上造詣深厚,更是通天文,曉周易。他曾應為父請求破例為東尹國運卜過一卦,天命昭示,我東尹將面臨雙生之劫,而今年便是應劫之時。可惜的是天道輪回,命運劫數,均非我等可以肆意窺探,縱使上清真人也無法堪破雙生之劫的真相,惟獨可以確定的是東尹皇子的人生軌跡均會因此次劫數而更迭變幻,非人力可以扭轉,如今太子出生,天道命盤已經轉動,東尹會因此劫而昌盛或是衰亡,誰都無法預知,因此定要格外小心才是。」
赫連瑞甫一听到雙生之劫心頭大震,若上清真人所言不虛,此番東尹局勢必會更加復雜,莫怪父皇如此焦慮,天機難測,運道無常,東尹日後究竟如何,恐怕此刻誰都無法斷言,如此定要好生籌謀一番。
「再者,父皇膝下惟你一子,因而禪位之時才未出現兄弟鬩牆的慘狀。如今你皇子眾多,太子卻尚在襁褓之中,雖說此時眾皇子年幼均未有爭權奪利之心,後宮中的那些嬪妃卻不會太過安分。瑞兒,你切記要早做打算,萬不可讓為父當年兄弟相爭的場面再次重演,要知道,一國興衰更要緊的是在于皇室內的安定,外族之力縱使強大,若舉國一心,別國縱有侵犯之心亦不足為懼,最怕的是同室操戈,內憂外患啊。」赫連修澤回想起當年為了權位手足相殘的場景,心中亦是萬分痛苦,年幼時彼此間也是兄友弟恭,只是在皇位權力的誘惑下,竟然能對曾經友愛的兄弟兵戎相見,如此叫人寒心的場景,他自是不希望在孫輩之中重演。
赫連瑞何嘗不知道禍起蕭牆的危險,雖然後宮嬪妃均不是自己心中所愛,眾皇子畢竟與他血脈相連,縱然父子之情淡薄也必不會真的忍心看到他們為了虛幻的權利而身首異處,只是身為帝王,有些事亦是身不由己。
「父皇,兒臣身為東尹國君,必定會以國家利益為重,皇子與太子間可以相安無事自然最好不過,如若當真出現手足相殘的情形,兒臣首要保全的是黎民的安康,他們之間的交鋒我們怕也只能靜觀其變,不過父皇放心,兒臣自會盡力保全他們的性命。」
赫連修澤听到元德帝的保證,稍微安心的頷首微笑,畢竟兒孫的人生只能由他們自己掌握,若是他們之間的爭斗最終到了避無可避之境,一切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父子二人方沉默下來,外間便響起輕微有序的叩門聲,赫連修澤這才留意到外間日頭漸毒,「瑞兒,你且先行回宮處理政事,為父祭拜過你母後便會離去。五國將亂,東尹又面臨天降浩劫,國事必將更加繁重,你要切記以龍體為重,日後無論何時,若遇無解之局,為父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赫連瑞早先曾經交代屋外眾人若非重要事務切忌前來驚擾,此時外間定是有要事來報,當下便不再做兒女之態,只是臨行前卻還有一句話需要告知元安君。「父皇,太妃她想要與您見上一面」。
赫連修澤雖獨寵太後慕容嫣一人,但從前後宮之內也另有幾位妃嬪,只是元安君從未臨幸幾人,因此赫連瑞繼位之後均將她們送入臥佛寺靜修,倒也不曾興起什麼風浪,惟有這太妃蘇月蓮一人因是太後的閨中密友,更是太後親自操辦為元安君迎娶入宮的月貴妃,新帝繼位後,因著太後生前對她的優待,赫連瑞破例允其留在了宮中。
對于父皇的其他妃子們赫連瑞從不在意,畢竟母後在世時她們也是一直安守本分,唯有太妃蘇月蓮因嫉妒父皇母後的無邊深情而不顧多年姐妹情誼伺機在母後的日常茶飲中摻入毒粉,卻不知父皇一早便知曉了她的詭計,本欲將她賜死,卻因母後念著蘇月蓮從前的遭遇心存憐惜,苦苦請求父皇饒恕了她的性命。只可惜,人不如名,蘇月蓮空有如此美好的名姓,卻從來不曾擁有蓮之清貴高潔,這些年始終未見她對自己生平所做的錯事表現出絲毫懺悔,實在枉費了母後的一番苦心。
「不必了,當年下毒之事她並未得逞,為父已不想再與她計較,如今更是身處紅塵之外,在為父眼中她只是凡塵中一陌生人罷了,何必再有所牽連,歸根究底她也不過是一個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可憐人罷了。」赫連修澤此時已經放下昔日種種是非紛擾,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出現讓如今暫時平靜的皇城再起波瀾,便直言拒絕了蘇月蓮的請求。
听出元安君話語中的堅決與平和,便知如今的赫連修澤除了掛心東尹黎民百姓與皇室子孫外,其他種種紛擾皆不會影響他平靜的心湖,當下便跪地拜別道︰「父皇,兒臣先行離去,望父皇珍重身體,待朝綱穩定,兒臣定會前去松德觀探望父皇。」
赫連修澤看著愛子俊朗的面容,欣慰的笑道︰「去吧,你我父子定會有相見之時。」
看著元德帝君乘上攆轎由大內侍衛護送著離去,赫連修澤立于窗前的身影顯得愈發孤寂,正神思恍然間,那先前攔住劉大能的黑衣侍衛悄然來到他的身後,提醒道︰「主上,劉辰已經回來了。」
赫連修澤听到來人的回稟,剎那間斂去了周身淡然的氣息,那自疆場廝殺拼搏出的王者霸氣充斥著這片天地,君臨天下的氣勢讓此方的鳥獸也不敢肆意鳴叫,這才是當年清藩王,平內患的元安君真正的面貌。
「方遠,傳他進來」,赫連修澤並未轉身,只淡淡的吩咐道。
「是」,被喚做方遠的男子立即低聲應道,隨後抿唇,一聲尖銳的呼哨方落,劉大能便已單膝跪在房間中央,恭謹的請安道︰「參見主上。」
赫連修澤轉身走至主位,落坐在楠木紅椅上,這才開口道︰「起來吧,說說此次出行有何收獲。」
劉大能,不,劉辰此時面上一片沉靜,絲毫不見城外與人攀談的熱情憨厚,听到主子詢問,便毫不遲疑的回道︰「回主子,此次前去江南五省,果然發現不少地方官吏收受別國賄賂現象嚴重,四國商販更是趁機將生意自南方滲入了我東尹國內。南方因地形特殊,商業發展較為繁盛,所繳賦稅已佔國庫收入的十之有三,如今因官員昏導致別國勢力于境內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若是再不加以整治,只怕遲早連我國財政命脈都會盡數被別國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