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多謝店家收容。小生孟姓,名如常,店家直呼在下如常即可,只是不知店家尊姓大名?」孟如常亦是淺笑著問道。
「鄙人蘇嚴,孟公子無需如此客氣,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今日相遇,也是你我有緣,日後你且安心在靜心齋中住下,房中若有短缺莫要強自忍耐,可知會小豆子另行添置。」
孟如常細細的觀察著蘇嚴言談中的神色波動,發現他似乎果真對于錢財之類的身外之物並不十分看重,這般的生意人實在是少有了。而且听其話中之意,蘇嚴他並非此間書齋的真正主人,如此看來,能如此準確的啟用蘇嚴這般的掌櫃,那幕後的主人家也不會是平凡之人。只是看蘇嚴此刻並沒有向自己介紹的意圖,因此十分知趣的不再詢問,微笑的跟隨著依舊滿臉不情願的小豆子往後院而去。
闌清城地廣遼闊,身為五國之首的東尹國都自然更加繁華富饒,世人每每沉迷于闌清城中巍峨恢弘的百官府宅,卻極少有人能夠有幸得見東尹最為精美絕倫的建築。東尹近郊那片由禁軍圍繞的園林雅苑,名為清和園,若是再十里外允許百姓駐足的地方遠遠看去,只能瞧見郁郁蔥蔥的綠色鋪天蓋地的包圍住這片天地,不見絲毫金壁輝煌之色,極是清淡雅致。這里是東尹先祖時所建的皇家別院,曾是皇親貴冑的避暑休憩之處,只可惜近年來世事變遷鮮少有人踏足,倒是多了許多寥落淒清之感。
然而今日這罕有人至的清和園卻迎來了一位「貴客」,負責此方安全的是禁軍統領張躍手下的小隊長趙剛,自接到張躍傳來的消息得知陛下與北嵐太子之約後便緊急加派人手駐守在別院內外,以策安全。
只是還不等他安排完畢,遠遠的便見一眾侍從抬著一副金頂蜀錦內嵌銀絲的轎攆氣勢洶洶而來,隨行在轎攆後的眾人雖不是戎裝在身,卻也能明顯的感受到肅殺剛烈之氣,任是誰也無法相信他們僅僅是一群普通的侍從吧。北嵐眾人毫無保留散發出的氣勢還未近前便已是撲面來襲,清和園外守候的禁衛軍不禁瞠目結舌,均未想到北嵐眾人在異國土地上竟也敢這般張揚。
眾人訝異閃神之際,北嵐侍從已抬著轎身走近,並不見有人出聲通報或上前交涉,便要堂而皇之的大步行入。
如此囂張的行徑立刻讓東尹禁軍回轉了心神,一時間眾人的面色全都冷沉了許多,雖說這北嵐太子身份尊貴,只是這東尹的土地上還輪不到他這般囂張的行事。
趙剛見北嵐國人竟有來者不善之勢,當即一聲令下,北嵐眾人便被禁衛軍團團包圍起來,兩相對峙,雙方氣勢均不輸于彼此,只是如此一觸即發的緊迫情勢下眾人卻听見轎攆中那北嵐太子極是愜意的打了個哈欠,慵懶的出聲道︰「本太子遠道而來,又是元德帝君相邀來此處相見,怎的如今連這園子都進去不得。本太子身為你們帝君的貴客,你身為小小的禁軍隊長,卻下令兵戎相見,是你膽大包天,視皇令如無物呢,還是你覺得我北嵐勢小,憑你一個小小隊長也可以爬到本太子的頭上?趙剛,你說呢?」
北嵐太子雖身在轎內,聲音微有些低沉,然而語氣中的威嚴霸道並未減損,趙剛自然听出北嵐太子話語中的肅殺之意,後背不禁沁出了一層冷汗,畢竟這太子是他國皇族,若是一個處理不好,兩國邦交亦會受損,且方才北嵐太子一語便道出自己的名姓,想來對東尹情報也暗中掌握了不少,那一番話更是字字緊扣皇權,若是被異心之人听到定會以此來大做文章,上諫自己藐視皇權,這等罪名,抄家滅族也不為過,屆時陛下手中禁軍勢力難免受到震蕩,這局勢只怕又會變了。
只是若因為心存顧忌便讓北嵐侍從這樣強闖進去,東尹的皇家威嚴怕不是會被狠狠踐踏在地,正左右為難間,只听見一道不輸于北嵐太子氣勢的聲音遠遠的諷刺道︰「客既無理,主人又何須以禮相待。太子好大的氣勢,只不過眼下可不是在北嵐國太子府邸外,這樣的氣焰太子是不是炫耀錯了地方。太子遠道而來應當不是為了與我國侍衛對峙互諷吧,即便太子有此興致,我這禁軍隊長卻身負重責,實在沒有空閑相陪。」
赫連瑞方才尚未近前便听到侍衛稟報了北嵐眾人的囂張跋扈,而對于此次北嵐太子言夏溟所來的目的更是心知肚明。除去兩國間往日里的敵對,兩人之間的淵源更是深厚,如果可以,赫連瑞當真希望世間不存在言夏溟其人,因此听到他的挑釁,自然是忍不住予以還擊,方才那話不可謂不毒,堂堂一國太子卻被暗諷成只會作口舌之爭的長舌婦人。
東尹禁衛軍看到陛下的攆轎行來頓時喜出望外,紛紛跪地行禮。
言夏溟卻對赫連瑞方才的諷刺不以為意,反輕笑出聲道︰「這東尹國一個小小的侍衛也敢攔阻本太子的車駕,看來也是有勇有謀之輩,本太子最是欣賞這般人才,與其閑聊也好打發等待帝君的漫漫長日。只是竟不知帝君你所乘的轎攆是否老舊到舉步維艱,本太子可是在此恭候多時了。不如等下議事完後,帝君就乘坐本太子的轎攆回宮吧,如若不然,這宮中娘娘小主久不見帝君回宮怕不是會格外憂心傷神。若佳人們果真因思成疾,到時候只會更加苦了帝君周旋其中,左右為難。」
故作貼心的提議,卻是在暗中嘲笑東尹清貧,連一國之皇乘坐的轎攆都如此遲緩,而提及宮中妃嬪更是牽扯出兩人積年的恩怨,其中隱晦的深意別人听不明白,卻能讓赫連瑞心中痛苦,實在一箭雙雕。
然而赫連瑞這些年在朝堂之上的所經歷的曲折爭斗卻是如今依舊只是太子身份的言夏溟所遠遠不及的,因此言夏溟想在人前看到赫連瑞失控的模樣,只怕是竹籃打水,枉自空想了。
本不想讓言夏溟輕易入園,只是兩方人馬糾葛在宸和園外,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因此赫連瑞眉梢一挑轉而輕笑道︰「太子客氣了,听聞太子出行從來離不開此物,平日里甚是珍惜,寡人又豈能奪人所好。況且東尹能人甚多,寡人這轎攆看似普通,實則卻是神匠玉通天耗費三年的泣血之作,不過太子一向安居北嵐,怕是不知道玉通天在五國內的盛名,如今辨認不出也不以為奇。寡人方才因國事耽擱,倒是有勞太子在此等候了。清和園乃是我東尹的皇家別院,此中景象珍奇,在北嵐國內怕是遍尋不到,太子今日可要好好游覽一番,請。」
明里暗里嘲諷了一番,不等對方反駁,赫連瑞便命侍從抬起轎攆率先進入園內,而此時那滿園的禁衛軍這才安靜起身,還刀于鞘,側身留出一條小徑供北嵐太子通過。言夏溟看到這不動聲色的下馬威,心中好笑,只覺赫連瑞骨子中依舊是張狂霸道之人,只是此行倉促,實在不宜在此處爭一時之長短,因此揮手止住憤憤不平的北嵐侍衛,一眾人異常安靜的隨行而入。
宸和園是東尹先祖帝于立國之初听從玄音大師箴言選取龍氣聚集之地,耗盡十年光陰由數萬匠人夜以繼日苦心修建而成,其大氣恢弘當真是世所罕見,而赫連皇室一族皆是較為自律之人,雖為九五之尊,卻從未刻意斂取金碧輝煌之物,況且龍氣聚集之地本就是神聖無比,昔年玄音大師也曾告誡先祖帝切莫用金銀之物褻瀆神聖龍威,因此當年雖大興土木,這園內深處卻是一片天然質樸之氣。
北嵐眾人自正門而入,映入眼中的便是接天的碧色,粗略數來,不下萬余株樹木,因年代久遠,已有參天之勢,而園內樹木種類也極為齊全,松槐楊柳皆四處可見,就連原本只在西寧國內生長的望都塔繪也在此處生長的欣欣向榮。只是這供人通行的石階兩旁,並不見他國常見的金銀銅塑,而那綠色掩映中的殿閣一角,依稀可見是攢尖屋頂,檐角高翹,垂掛著蒼龍餃珠的玉飾,驕陽下墨黑琉璃綠剪邊的屋頂更顯肅穆威嚴。略顯單薄卻價值連城的建築讓北嵐眾人更添了幾分警惕,如今五國並立,明面上看似勢均力敵,然而四國皇室皆知東尹國力實乃最強,因此四國皆將東尹視為大敵,如今單看這皇家別院,這般的含而不露,東尹國力強盛實在不是虛話。
北嵐太子言夏溟自入園起便命侍人挑起兩側簾幔,看著如此樸質的別院,想起自己父皇興建五年,其中珍寶無數的避暑山莊,以及幾位皇弟極盡奢華的王府,面上無動,心中卻是無比憤怒,只覺北嵐皇室中人與東尹相比皆是貪圖享樂之輩,兩相比較,時日一久,誰將失去民心可想而知。且此處別院是由東尹開國先祖下旨督造,彼時初登皇權巔峰,卻並未被權勢所迷,雖是敵人,東尹先祖帝也著實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