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翊立在當地待眼前再看不見軟轎的背影這才漸漸回過神來,一旁等候已久的車夫忙上前詢問︰「相爺,如今是否回府?」左翊抬手止住了車夫的詢問,轉身看向一直沉默的跟隨在他們身後的張躍道︰「多謝張統領相送,本相這便告辭,統領自便」。
「相爺客氣,小官也是奉旨而行,相爺請」,張躍可不敢在兩朝元老面前耍弄著威風,且對于這位曾經征戰疆場文武全才的左相,張躍更是滿懷欽佩,此時听左翊稱謝忙笑著謙辭,左翊不再多言,轉身乘上了馬車一路揚塵而去,張躍待一眾車馬行的遠了才轉身返回宮中,一面猜想著稍後皇上會安排何種機密之事命他完成。
「相爺,是否直接回府?」左翊方才並未吩咐去處,熟知自家主子脾性的車夫為保險起見再次出聲詢問,果不其然听到左翊聲線低沉的說道︰「去靜心齋」。
車夫即刻揚鞭扯住韁繩,馬兒立刻機靈的往左側一條僻靜的街巷行去,左翊閉目坐在車中,腦海中思緒翻涌,夾雜著強烈的不安,終于到了這個時刻,其實若是多年前他便能誠實面對,或許今日許多事都不會此般模樣。
車馬中左翊思緒難安,車駕卻穩妥的前行,未幾,車身外一聲輕喝馬兒便止住了奔馳的腳步,車簾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請示聲,「相爺,靜心齋已經到了」。
左翊早已從周圍的人聲沉寂中猜想到馬車已行入了靜心齋的後巷,只是苦于無法驅散縈繞在心底的不安,然而猛然間听到車夫的聲音,左翊心下打定了主意,如今的局面已容不得他有半分退卻之心,為了社稷穩固,也為了將前塵往事徹底了斷,今日之舉勢在必行。心下既定,左翊本自恍惚的神色漸漸的變得沉穩,斂去了眼中多余的情緒,左翊沉穩的走下馬車,車夫依舊坐在車前守候,左翊孤身來到緊閉的紅木門前,右手食指輕敲了三下,立時便有人從內部拉開了一條縫隙,待看到門外站立的乃是左翊本人時,屋內人忙敞開了大門,躬身迎了他進去。
「相爺,今日怎麼是您親自前來,小的有失遠迎,累的相爺在外久候,還請相爺恕罪」,開門迎接的赫然便是這靜心齋的掌櫃蘇嚴,原以為是相府下人前來有事通傳卻不想左相親至,這可讓素來沉穩的蘇嚴也驚出了一身冷汗,躬身請罪的同時心中急切的思索著近來發生的諸事,卻怎麼也想不明白究竟因為何事竟讓從不曾踏足這靜心齋的左相親身前來,著實讓人訝異不已。
「無妨,本相前來也屬情非得已,你家主人此時身在何處?本相與他有要事相談」,左翊搖手示意蘇嚴不必如此拘謹,一面打量著房中的飾物一面詢問道。
蘇嚴已是猜到左相前來必然是想親見主子,忙回道︰「相爺今日來的也巧,主子此時正在東廂房內打理賬目,小的這便為您引路」。語畢見左翊未有反對之意便轉身在前領著左翊前往東廂,一路上小心的躲避著暫住在後院的眾多文人學子,左相前來靜心齋雖無不可告人的目的,但這些年主子一直不願將自己與左相的關系暴露于世,因此蘇嚴一直警惕的環顧著四周,唯恐有人看見當朝左相在此,左翊自是明白其中緣由,也無意相攔,二人一路隱蔽的來到東廂房外,蘇嚴心下微松的與守在門外的侍從模樣的男子交談,並未發現遠處拐角處假山的縫隙間有一雙犀利的雙瞳目不轉楮的打量著左翊的背影。
侍從顯然是認得左翊,方才遠遠的見左翊行來尚以為眼神渙散出了幻覺待到兩人走近,侍從毫不掩飾其詫異的張大了嘴巴以致于忘記了行禮,直至蘇嚴小聲的在他耳邊簡單的解釋了一下,這才回神行禮,極是謙卑的打開了房門恭請左翊入內。
「掌櫃的,今兒是吹的什麼風啊,怎麼把相爺吹來了,您也不事先派人前來通傳一聲,小的也好有個準備,對了,這相爺前來主子還不知道呢吧」,待左翊踏入房內,不敢看房內主子的神色,忙抽身而出將房門緊閉,這才呼出一口濁氣,侍從沒好氣的埋怨著在旁偷笑的蘇嚴。
蘇嚴不無委屈的辯駁道︰「你以為我是天上的神仙哪,能夠未僕先知知道相爺要來,要真有這等能耐,我便首先降一道天雷,看能否讓你的頭腦靈光一些。相爺來此豈會大肆宣揚,自然是暗中前來,只怕主子事先也是無從知曉,只是他們二人許久未見,但願不要如往日一般再起爭執便好」。
二人想起曾經的幾次不歡而散的會面,無奈的嘆息,不約而同的離房門更加遠了些許,心下祈禱著房內的局面不至于如往日那般難堪。
不出蘇嚴他們所料,此時廂房內的氣息幾欲凍結成冰。左初易本聚精會神查看著賬目,忽然間听得房門敞開的聲音,緊接著有人闊步走了進來,左初易墨眉緊皺,面色沉了下來,早便吩咐了嵐清若無要事不得入內驚擾,怎的如此不知規矩,竟然輕易的放了人進入。當下便欲出聲呵斥,只是抬眸的瞬間卻看見此生都不應在此處看見的身影。左翊身形挺拔的站立在當地與面帶驚愕之色看過來的左初易無聲對視。半晌,左初易終是回過神來,面色一派平靜,仿佛方才的驚訝只是幻覺一般,重又翻閱起桌上的賬目,絲毫無意出聲相迎。
「我知你心中怨恨不願見到我,只是今日有些事已經不得不告知于你,還請你耐心听完,日後你待如何我都不會再行過問」,左翊方進入房中便發現屋內的擺設器物無不是按照當年左相府內有名無分的侍妾周氏所在之時屋內的陳設所布置的,心知左初易無法原諒的癥結,左翊也不願再冷面相對,若說這世上能有誰可令他這般低聲下氣,眼前的左初易絕對是僅有幾人的其中之一。
左初易似是不曾听到左翊的話一般,自顧自的翻過一頁賬目,狀似極是用心的核算,左翊卻明了既然他未直言拒絕便是有心想要听上一听。
左翊自顧自的落座,環顧了一番屋內熟悉而又陌生的擺設,腦海中還不容易回憶起周氏當年模糊的影像,略微定了定神,沉聲說道︰「周氏不是你的娘親」。雖猜測到左初易會因此言心生不悅,左翊卻也未料到他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
左初易本勉強維持的淡然一瞬間被迅猛而來的憤怒碾碎,他猛然將賬本拍在桌上,動作激烈的波及到桌側的花瓶,窸窸窣窣的碎裂之聲響徹一室,左初易卻無心理會。此時的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憤怒瞪著面色清淡的左翊,說出的話里帶著深沉的憎恨與埋怨︰「就是因為她非你所愛,你便可以數十年如一日的漠視她的存在,甚至于她為你誕下子嗣,憂思過甚逝去你都不願給她一個名分,左翊,左丞相,您好狠毒的心哪,連那樣為你付出的女子都能夠視而不見。也罷,在你心中沒有她的分位,娘親只是我的娘親,我們與你左相府沒有半分瓜葛。」
左初易恨恨的看著記憶中冷漠如霜的父親,心中殘存的一點奢念更顯無比可笑,左初易自嘲的輕笑,再不願看到左翊的容貌,執起賬目擋在二人之間,左翊淡淡的任他發泄了心中的怨氣,再次沉穩的出聲道︰「周氏不是你的娘親,今日我來便是為了告知你所有事實的真相。」無視左初易因為听到此話下意識的攥緊賬本的骨節發白的雙手,左翊自顧自的說道︰「當年若不是因為我大意,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說著,暗暗打量了一眼故作無謂的左初易,左翊心下一橫,輕聲解惑道︰「你的生母便是當今太妃蘇月蓮」。
左初易原以為左翊聲稱周氏不是自己生母不過是因為他對周氏並無半點情分,但是左翊篤定的口吻令他心底不禁泛起疑惑,而那疑惑尚未表露,便听到緊隨其後的真相,左翊耳語般低沉的嗓音此時卻好比驚雷陣陣不斷炸響在他耳邊,令其思考不能。
早已料想到他的驚詫,左翊沉默了片刻,等待著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即便娘親不是你心中所愛,你大可不必找這般荒謬的理由來掩飾你的薄情寡義」,左初易嗓音嘶啞的低吼著,始終無法相信他口中所謂的真實竟是最大的虛幻。
「若非情勢所迫,我倒寧願你永遠不知這些真相,只可惜謊言終究代替不了真實,若你想知道事實究竟如何,那麼就按捺住你的脾氣,仔細听取來龍去脈然後重新審視生命中的人事物」,左翊威嚴的凝視著左初易止住了他欲反駁的沖動,轉而注視著牆面上懸掛的一幅寒梅臥雪圖,語帶懷念悵然的述說那久遠的銘刻在心底的往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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