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得意的掀起車簾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雪日里永城靜謐的清晨,翼天則是不由的暗嘆,這傻小子,若不是父親有意成全,他們豈能如此輕易的溜出家中,便是這一路行來,驛站中早已打點好的諸事以及身後暗暗跟隨的侍衛,無需細想便知是父親的安排,有父親的人手私下保護,想來此行也不會出現什麼差錯,翼天暗暗的垂下雙眸,如此費勁苦心的滿足小七的心願不過是希望在日後無避免的坎坷來臨之前,以讓他毫無阻礙的聆听這世間全部的請求,若能體味到凡俗塵世的點滴溫暖,即便日後遭遇再多的冷漠與背叛,心中存放著點滴溫暖,想來便已不虛此生了。
「皇上,有張躍統領一路隨護,此番定然無虞,您大不必擔憂」,小順子眼瞧著赫連瑞這幾日面含隱憂,茶飯不思,此刻更是面色沉重的凝視著殿外紛飛的冬雪,眸色深深,不由的出聲寬慰道。
赫連瑞聞聲並未回首,只是淡淡的吩咐道︰「小順子,傳令張躍諸事小心,務必確保他們安然無恙。至于皇後那邊,將張躍傳來的消息按時送去,如此或許能夠讓她放寬心懷」。听著小順子依言退下,赫連瑞依舊不動如山的站在窗前,春秋四季,年復一年從來都是如約而至,只是那多年前失約的人兒何時才願重新出現在他的世界,苒兒……
回身看向龍岸上堆積如山的奏章,腦中憶起這些時日皇後的氣惱生分,赫連瑞不由的暗下了雙瞳,拂袖孤身走出宸和殿,屏退了隨侍的太監,赫連瑞慢步輕緩的走至一處偏殿,匾額上‘憶時軒’三字在一片翠*滴的松竹掩映下更顯蒼勁,只是卻因人聲稀少此刻倍感寥落,原來不知不覺已來到東尹先祖囚禁廢妃的冷宮,赫連瑞踏步邁上階梯,感受著迎面而來的悲涼氣息,難道先祖帝時廢棄的妃嬪們時至今日依舊無法釋然曾經的哀怨,那些幽怨與傷痛竟無意中凝固了時光,在相隔百年後的今時依舊能夠如此清晰的令世人感知。
緩步穿行在雕欄玉砌的回廊下,想象著有多少青春韶華的女子在此間孤獨悵然的老去,三宮六院究竟毀滅了多少鮮活的生命,若不是身至此處,那份淒楚或許永生無法深刻體會,赫連瑞難掩感慨,卻听見一陣奇特的聲,不似往日歌宴之時的曲,似乎是不知名的民間小調,卻是極為悅耳動听,這冷宮廢棄之處如何會有這等音律存在,東尹皇室已經三朝未曾有妃嬪被廢,今日怎會有人明目張膽的出入冷宮。赫連瑞舉步便欲向聲傳來的方向走去,正當時,一道清亮甜美的女聲合著聲輕輕吟唱道︰「背井情長切,離思夜未央。夢歸桑梓起彷徨。又怕數重山水,隔不斷人腸。雁過催游子,風來送黍香。?卻言孩兒志八方,問取姚黃,問取古洛陽。問取廿回寒暑,是忘思鄉?」。其中苦澀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在此刻孤清之地听來著實增添了別樣的韻味。
赫連瑞悄聲近前,卻見一素衣長裙的宮女獨坐在回廊下,手中的竹管輕輕敲擊,正滿面憂傷的淺唱低吟。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那宮女敏銳的回身望向此方,赫然見著一面容俊逸的華服男子正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女子不由的粉頰通紅,忙起身整理凌亂的裙角,方才只望其背影便略顯不俗,此刻看其面容倒也稱得上有幾分姿色,只是眼角處尚自懸掛著未曾來得及拭去的淚珠,頗有些狼狽之感。
宮女手忙腳亂的整理好周身,這才慌亂福身,卻下意識的偷眼瞧去,想看出這陌生男子的身份,今日的赫連瑞一身常服,這宮中婢女自然無從認出,只是那宮女顯然也是聰慧之人,立時便猜出在這皇宮中能如此輕易走動的男子只怕唯有元德帝一人,正欲福身告罪,赫連瑞卻已當先問道︰「你是何人?」
宮女一時有些愣住,待覷見赫連瑞平靜的神情,忙受寵若驚的跪地回稟︰「奴婢是蘭嬪娘娘宮中的侍女翠兒」。「蘭嬪的宮女,為何白日里在這冷宮里哭泣,冷宮乃是宮闈禁地,即便是宮女也不擅闖,你家主子平日里應該警示過你們才是」,想起宛卿閣中與苒兒面容相仿的蘭菀兒,赫連瑞眼中異彩紛呈,深不測,並未呵斥,只是宛若尋常百姓間淡然的相談。
翠兒眼角的余光瞥到赫連瑞不顧此間深厚的塵埃淡然的落座在回廊下的台階上,不由的深深垂首不敢再看,怯怯的回道︰「奴婢只是一時想起家中親人,心中悲痛,未免娘娘看見奴婢流淚心中不快,這才跑到冷宮僻靜之處,方才也是因為想到家中年邁的母親這才失聲哭泣的」。
「你方才所唱的是何曲調」,「那是奴婢家鄉的曲謠,幼時奴婢的娘親常常深夜之時清唱給奴婢听」,翠兒听赫連瑞的問話知道自己無意間已是觸犯了宮規,不由驚顫著解釋。赫連瑞卻恍若未覺她此刻的驚懼,只是沉聲吩咐道︰「你叫翠兒是嗎?不如再多唱幾遍這首曲子,冬日飛雪,確實無法掩埋世間所有的思念,此情此景,或許只有這首小曲才能稍解我心之憂」。
翠兒早已猜出面前的乃是真龍天子,此刻難得見他未有怪罪之詞又豈敢不從,忙快速起身,手執竹管,在松竹間穿梭來回,口中纏綿深沉的曲調低回悠揚,在這片靜寂中余音繞繞,引人遐思。
及至翠兒的音色略帶了幾分沙啞,遠處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翠兒忙止住了唱腔恭敬的立在原地,赫連瑞卻仿若依舊沉浸在那悠遠傷懷的意境中,微闔雙目靜心品味,直到小順子恭敬的聲音傳入耳際,「皇上,皇後娘娘鳳體違和,您是否前往探望」。
赫連瑞驀地睜開虎目,神色間再不復方才的悵惘憂傷,威嚴的起身看向明顯有些心虛的小順子,沉聲道︰「皇後鳳體違和,如何不前去太醫院通傳?」小順子自然感受到赫連瑞渾身散的怒意,只能苦笑著回道︰「皇上,娘娘的癥結根源在于心病,太醫們只能治病卻無法醫心,即便是太醫前去恐怕也于事無補啊」。
赫連瑞豈會不知皇後不過是因為前些時日與他爭論的緣故,今日特地借著生病的由頭想要與他平息干戈,便也不再為難小順子,舉步離去,小順子自是立時跟隨其後,只是離去前卻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謙恭的立在松竹間的宮女翠兒,眼底的犀利讓偷眼瞧向這邊的翠兒不禁驚嚇的再度低頭斂眉,直到二人的腳步聲不復听聞才提起裙擺,朝宛卿閣快步走去。
「皇上,方才那宮女……」,小順子有心想要提醒那宮女出現的怪異,赫連瑞卻已直截了當的揮袖止住了他的話音︰「不過是一個思鄉情切的宮女,念她並非有心接近,不必追究。在這宮中所見無一不是阿諛奉承之輩,除卻惠妃只怕再難找到這樣一個能夠淡然交談的人物了」,赫連瑞不禁苦笑,坐擁天邊卻再無知心之人,自惠妃閉宮靜修之日起,這偌大的宮闈,眾多的妃嬪卻再不到能夠安心傾訴之處,如今傾听這平凡宮女卑微的煩惱才略微感觸到世間種種平淡的愛恨離愁。
小順子心疼的瞧著赫連瑞清俊的面容上深刻入靈魂的孤寂,不禁有些埋怨那個刻意躲避帝王追尋的雲清苒,若非她的出現,或許赫連瑞此生便不會如此為一人這般牽腸掛肚,雖說那樣枯寂的生活同樣也是一種悲哀,卻總好過內心里終日承受的無時無刻的折磨。
皇後柳青芷確實並無大礙,如赫連瑞所料不過是借機緩和一番二人間的爭執,這幾日赫連瑞往往下朝之後便前往鳳儀宮小坐片刻,雖未曾召幸,卻已令柳青芷歡欣不已,只是眾人所不知的是接連幾日赫連瑞都曾有意無意間踏足冷宮,間或有幾日會遇到那喚作翠兒的宮女在此處悲歌泣吟。翠兒自然無法猜測到帝王心思,只是看到帝王似乎極為中意那首民謠小調,每日里只管用心清唱,有幾日忘記了時辰因此被蘭嬪厲聲斥責。及至一日,赫連瑞因朝堂之事心中煩悶便遣小順子前往宛卿閣中將翠兒暗中召來,听取了半日的淺思鄉悲曲,無意間誤了蘭嬪的晚膳,待蘭嬪橫眉冷目的問詢緣由之時,翠兒卻只能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蘭嬪頓時惱羞成怒好一頓嚴懲。
晚間,好容易跪滿三個時辰的翠兒撐著疲乏的身子踉踉蹌蹌的在蘭嬪身邊侍女杏兒的冷眼中走回住處,同住的青兒已經難忍困意在桌邊沉沉入睡,然而翠兒推門而入之時,青兒已是下意識的自沉睡中醒來,顯然方才淺眠中也並不安穩。「翠兒,你怎麼樣?身上的傷還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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