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夫人的住處有我與青桐看護著,其他的小丫鬟與下人都下去歇息吧」,恭敬的福身,並未有過多的言語,夢薇轉身便吩咐一旁的管家將滿院的閑雜人等撤去,隨即回身恭迎赫連瑞入府。赫連瑞原本飄忽在青磚碧瓦之上的雙眸因為這聲夫人驀地凝結成冰,這才看向低手斂眉的夢薇,這些年過去,這個丫頭還是當年跟隨在雲清苒身邊時一樣的性子,雖說容顏上改變些許,只是這本性果然不曾更改,倒還是那般從來不會曲意奉承的耿直。
夢薇不需抬眸便能夠感受到面前九五之尊不可忽視的怒意,只是依然面色坦然的侯立在當地,並未有半分出言解釋的,畢竟以皇上的秉性既然今日前來,自然已經知曉了數十年中所有的曲折,莫逸清對于小姐的深情早已是不需隱藏的秘密,皇上如何不知,此時不過是曠別多年驟然間即將相見無處發泄的緊張而已,想著小姐這些年的堅守並非完全是虛負,面色不由的緩和了許多。
赫連瑞無意去計較夢薇微顯不恭的行徑,畢竟早在多年前這丫頭便已諸多冒犯,可是因著雲清苒的情面,赫連瑞自然多了幾分寬容,悄悄的平緩了心底波動的心緒,終于跨入了這間于他而言陌生而復雜的院落,夢薇悄然隨行在後,張躍等人自是在老管家驅散了府中的下人之後會意的四散開來守護在每一進院門外。
清雅的二進院落,因著那人的顧念與成全,雲清苒早已習慣了同雲安宸獨居在此,而府中的下人也有起初的不解到得如今的泰然自若,主子們在外雖有夫妻之名,實則每日里只如尋常兄妹一般相處,至于為何會有婚娶的傳言在外,這些可並非他們身為下人能夠理會,因此這些年下來,這座小院儼然已成為雲清苒母子的清居之所,莫逸清本就極少踏足,而如今離去,院中便是連往日清淡的男子氣息也不復殘留,夢薇還未來得及明示便瞧見赫連瑞毫不遲疑的邁步走向雲清苒那間隱約滲透出氤氳燈火的閨房,勉強牽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以皇上對小姐絲毫不曾改變的深情,或許公子終究是不曾選錯,心下想著,卻也知趣的不再近前。
淺綠色的雲錦紗細細的覆上窗欞遮擋了外間所有的寒意,因著素來衷愛安靜的緣故,雲清苒居住的院子本就沒有太多人服侍著,赫連瑞揮退了想要趨近上前打簾的張躍自顧自的掀起厚重的簾幕,動作里的急迫讓張躍越發確定了心中的猜測,面上的表情也愈發恭敬了許多,里間的女子無論是何背景,能夠得到皇上這般重視日後的尊榮位分只恐略遜于皇後娘娘,只是如此注定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女子如何從未從皇上口中听聞,果真皇上才是最為深不可測之人。
赫連瑞無暇去理會身後所有忠心臣子的所思所想,或許在他踏足這個小小院落的剎那,這世間所有的紛紛擾擾已然不再停留于他心上半分,眼中心底慢慢縈繞的不過是這數十年來總讓他魂牽夢繞的倩影,若不其然邁入暖閣內微微抬眸,便見那抹縴瘦美好的身影斜倚在軟榻之上,精致的側顏在燭光的輝映下愈發柔和清雅,只是眼眉深處的迷惘與悵然卻讓赫連瑞驀地心中一痛。原來再多的忐忑與遲疑終究不過只是空洞的想象,現在只是這樣安靜的看向那抹倩影,一路上感受的惴惴不安全數被瞬間安撫,這次相見果真間隔的太久太久。
赫連瑞眸色深深的凝視著雲清苒的側顏,原先急切想要相見的沖動早已蕩然無存,或許這個世間終有這樣一個人哪怕僅僅注視著她的容顏心底便已經如同坐擁天下般滿足。原本沉思的雲清苒莫名的感受到身後傳來的專注而灼熱的凝視,下意識的側身回望,赫連瑞挺拔而堅韌的身形立刻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面前,即使心底早已明了終有一日注定會相見,可是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時刻赫連瑞的突然出現還是讓素來沉穩的雲清苒無意中蒼白了面色。
緊咬住櫻唇,雲清苒款款起身,怔怔的看向這些年心底從未遠離的深愛的男子,一時間惶惶然不知作何言語。相對沉寂無言了半晌,直到耳畔突兀的傳來燭心的輕爆聲,二人才自凝視中扭轉了心神,收斂起方才慌亂的神色,雲清苒溫婉淺笑,不再多言,只是自然的起身執起桌上的暖玉壺傾倒出溫熱的茶水,茶香四溢,赫連瑞亦是難得的會心一笑,極是自然的趨步上前落座在一側,端起杯盞中的茶水細細啜飲,果然是從前二人皆鐘愛的蒙頂甘露,只是馥郁的茶香中不知何故多了幾分未知的濃郁甘甜,此刻品來比之宮中的佳品更增鮮醇香馨。
愛極了這般甘爽的味道,赫連瑞不禁多飲了幾口,摩挲著手中溫潤的杯沿,淡然的微笑始終不曾消失在那素來威重的面龐上,而這樣的心安是他半生所遇到所有女子從未看到過的由心而發的真正的從容。「你好嗎?」終于平靜了心底洶涌的感情,輕輕的放下杯盞,深深的看向落座在身側的女子,半晌低低的詢問出聲。
輕輕飄落在風中的字眼猶如夢囈一般輕若無聲,只是于雲清苒而言這低沉的嗓音卻是跨越了十年間所有的空白彷如古老而沉重的鐘鳴聲響徹心扉,只一句輕問便已將這些年的別離填補,唇畔淺淺的勾勒出一抹溫柔,雲清苒微微垂眸呢喃道︰「我很好」,相視而笑,再多的言語此刻也仿佛是多余……
「宸兒還需幾日方能回返?」脈脈無聲中,點滴燭淚已在燭身上紋飾出屬于有情人的花好月圓,兩相對視良久,赫連瑞才記起尚有諸多事宜需要即刻便開始著手安排,既然雲清苒已決意不再閃躲,那麼朝堂之上的風波與爭斗自然是無可避免,只是無論是過往還是未來,自己都決計不會雲遜任何人傷害苒兒,是了,還有他們唯一的愛子,雲安宸。
雲清苒毫不訝異赫連瑞已經知曉安宸的存在,畢竟以莫逸清的脾性,自然是早早的便將一切解釋清楚,稍稍在心底計算了一瞬,微微搖頭淺笑道︰「月古城路途遙遠,豈能幾日間來回,若是宸兒已然回返,怕是還需等上半月才是」。
莫逸清既已離去,父皇守候在此處的暗衛自然是一早便將消息傳回月古城,此刻宸兒應該已在回程途中,半月的路程,也好,這半月中還有好些事情須得悉數解決,「也好,宮中諸事還未備妥,半月之期足夠內務府置辦好迎接你們母子回宮的禮儀,苒兒,你與宸兒這些年的委屈,回宮之後我會一一彌補」,身而為父,數十年間卻不知在這皇城之中還有他的子嗣默默的長成,回想起昔年期盼這份血脈延續的心情,到得如今也未曾褪色半分,心中愧疚之情愈深,恨不能立時昭告天下令他們母子榮耀回宮。
「皇上,清苒與宸兒此番回宮,只是一心期盼天倫永聚,實在無心高位,回宮之事一切從簡便可,若因清苒母子回宮而儀仗奢華耗費萬千,清苒寧願長居此地,永不入宮」,雲清苒听得赫連瑞歡喜過甚不由的蹙起柳眉嚴詞婉拒,赫連瑞細細的瞧著眼前這張生動的嬌顏不由的心下暗笑,這份無上的殊榮,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已是歡欣難耐,此生所見的女子怕是也只有雲清苒一人于皇恩聖寵竟是如避蛇蠍的神態。
經年久別重逢,赫連瑞並不願雲清苒心中有一絲不快,自然不會選在此時違逆她的心意,只是驀地想起她方才的尊稱,面上一緊,亦是蹙眉沉聲道︰「宮規雖然森嚴,苒兒卻並不與後宮嬪妃相同,日後只需一如往日即可」。赫連瑞深知以雲清苒耿直不阿的性子自是不會刻意諂媚逢迎,如今這般恪守稱呼上的禮節不過是不願他日後在後宮中為難,只是他又如何舍得讓宮規磨滅了雲清苒的本性,那樣清貴的品性才是這些年令他魂夢長牽的珍貴。
雲清苒翩然起身斂起衣袖剪下欲墜的燭花,這才輕聲嘆道︰「古人皆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只是禁錮人心的並非只是那幾尺宮牆,君臣帝妃之間無可僭越的禮制或許才是冷漠的伊始,皇上心意如舊,苒兒自然心存感激,只不過日後若想在宮中安穩度日,這些規矩儀禮還是早早開始熟悉才好」。
赫連瑞怎會不知曉,東尹開國至今也唯有太上皇元安君一人真正實現了帝後間鸞鳳和鳴情深意更重,便是赫連瑞自己與柳氏青芷的情分上也多半出自于愧疚而勉強維持的相敬如賓之象罷了。只是宮規如何總也不能違逆帝王的心意,且宮中的妃嬪如何能與雲清苒相提並論,赫連瑞尚要搖頭勸說,卻听得外間依稀傳來悠長蒼涼的更鼓聲,雲清苒眸光微閃,勉強笑道︰「現下已是二更,皇上還是早些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