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妃義舉,朕感懷于心,自當盛禮迎回,驃騎將軍半月之內足以回京,禮部便自今日起早作籌備,一切禮數儀仗以歷代帝後大婚之禮為例即可。」不去看座下眾臣震驚之下有些扭曲的面色,赫連瑞若無其事的起身揮袖颯然離去,小順子微愣後立刻高聲唱喏道︰「退朝」,余音未落便已快步緊隨赫連瑞離去。
滿殿宮人多半隨行侍奉,座下怔愣中的眾人這才猛然回神,無意識的茫然四下環顧,卻從彼此的眼中分明看到了同樣的震驚,以皇後之儀迎接妃子入宮,如此舉動怕不是開天闢地頭一遭,看來這位貴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之他們預想的還要重上許多,日後還是需要小心應付才是。
左翊微愣之後了然的搖頭苦笑,瑞兒不愧是修澤的子嗣,父子一脈相承的果敢與堅定,感情上更是一經認定便會竭盡全力加以保護,或許正是因為修澤對于嫣兒同樣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己才會心甘情願的退守到身後看著他們幸福。如今的瑞兒較之他的父皇更是綻放出全部的鋒芒以最堅決的姿態守護著自己的所愛,能夠讓瑞兒如此深愛的女子實在是得天獨厚的幸福,相信她也當得起這份幸福。
不去理會周遭眾人竊竊私議的嘈雜,左翊面色沉靜的轉身離去,一直沉默立于一隅的孟如常立時緊隨其後,蘇齊恆若有所思的看向孟如常如松的背影,眉梢微挑,下意識的想要前去尋找仇岳寒商量下日後的行事,卻不想方才出神的片刻再回首殿中便再不見他的身影。
偏寂無人的御花園一角,仇岳寒面色冷然的獨行在鵝卵石徑之上,並非猜測不到蘇齊恆此刻的尋找,只是下意識的選擇了躲避,原來人當真會變,數年前選擇與他共謀尊位之時又如何能夠想象的到現在毫無爭強好勝之心的自己。無意識的抬首看向天際,雪霽後晴朗無雲的天空,白金色的暖陽微微有些刺目的閃耀著,屬于冬日里獨有的清冽冷風遠遠的將玉茗花的香氣送入世人的眉上心間。許是這冬日的景與記憶中的那年太過相像,意外的令他迷失了心神,待察覺到前方氣息的凝重時,仇岳寒方察覺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桐華殿附近。而前方眾人簇擁著的背立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奪了這天地全部的造化,瑤林玉樹,卓爾不群,哪怕用盡所有美好的此句也難以形容他那一身的風華氣度,這樣的男子莫怪萱兒會甘願為他折翼宮廷。
妝點著輕薄潔淨的冰雪,那一朵朵含苞怒放的曲瓣南山茶愈發顯得嬌艷欲滴,許是承受不住年輕的帝王如此認真的凝視,一簇簇的花枝在清風中微微顫栗著窈窕的身形,像極了含羞的少女悄然盡展那一份柔美與雍容。「皇上,是大將軍」,自從昨夜晚歸後,小順子已經慢慢習慣了赫連瑞這般時不時的魂飛天外,此時遠遠的瞧見大將軍緩緩走近,立時上前稟報,赫連瑞微抬手,小順子會意的領著眾人退離一丈開外。
「皇上」,說不分明心底對眼前人最真實的感覺,仇岳寒低垂著視線,冷然的話語中糅雜的欽佩與怨恨卻無可抑制的表露而出,赫連瑞了然的牽起唇畔,寬廣的袖袍下修長如玉而又骨節分明的右手輕柔的折下一簇花株,抖落了花葉上的積雪,那粉色影映在他的雙瞳中更加添了幾分艷色。「陽城雖地遠物薄終究有數萬民眾,守關將領數年來令行在外如何能不存了些許私心?縱觀天下大勢,驃騎將軍必得返回都城以作朕之助力,如此邊城將領一職若你不受朕當真尋不出能夠委以重任之人」,君令如山,赫連瑞何曾這般認真的解釋過皇命中的因由,特意等候在此不過是不想太過辜負了那個如火般熱烈的女子。
仇岳寒猛然間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赫連瑞的背影,顯然也被這般史無前例的舉動所驚嚇,不待他調整好心緒,耳畔又傳來赫連瑞微有些低沉的聲音,「離京之期迫在眉睫,玉妃與焱兒尚不知曉你離京之事,這幾日若有閑暇你便入宮來好生陪伴她們」,一如既往淡漠的語氣仿若無情,卻又有著無從掩飾的關懷,無法深愛,這或許便是他所能給出的最真切的關懷。
俯身將手中的花株用心的植入花壇中,赫連瑞無聲離去,既然不能給予,那麼就這樣一直遠離下去吧。
待到赫連瑞的攆轎被簇擁著遠去,仇岳寒這才移步向桐華殿走去,殿外候立的侍人一早瞧見了皇攆與仇岳寒的到來便有人機靈的入內稟報,此刻一名身著淺粉色宮裝的女子正俏生生的等候在殿外,瞧著仇岳寒愈發清晰可辨的身影,女子清亮的雙眸中一閃而逝淡淡的柔情,溫婉福身道︰「奴婢見過大將軍」。
「如音,娘娘近日可好?」粉衣的宮裝女子不是她人,正是玉妃仇玉萱的貼身宮女如音,如音在昔年寒微之時便與他們兄妹一同甘苦與共,仇岳寒早將她視為與親妹無異,也因著這份濃厚的親情,仇岳寒雖然知曉如音的心意卻最終不曾迎娶她為妻,仇玉萱封妃之時不願將如音也困入宮牆之內,本想放她徹底的自由,奈何拗不過她執意相隨,只得帶她一同面對宮中的波譎雲詭。仇岳寒心中不可謂不深為感動,這些年也是幸而有如音陪伴在玉萱身旁,免去了他多少的擔憂。
如音听著仇岳寒一成不變的詢問,溫婉笑道︰「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心底十分惦念將軍,晨起娘娘便囑咐御膳房準備了幾道將軍愛吃的點心,現下正好無需著人送往將軍府,奴婢這便命人將茶點備好,將軍久未入宮,今日當好好陪陪娘娘才是」。
「勞煩娘娘掛心了,我還未曾用過早膳正好陪同娘娘一起,對了,今日晴雪天氣冷寒,如音,莫要忘記命御膳房備下參湯隨時供娘娘補身之用」,因有侍人在側,仇岳寒神色如常並不十分熱絡,只是較之平常多言了幾句而已。一路行過曲曲折折的游廊,仇岳寒眼尖的瞧見偌大的庭院中正劍舞翩然的身影,話音頓止,如音了然一笑,悄無聲息的引著院中的宮女侍人盡數退下,只余仇岳寒負手立于廊下目不轉楮的欣賞著一片蒼茫中美輪美奐的舞動。
當年那人傾心傳授之時曾言劍舞之美貴乎寓意寄情,變化從心,而此刻在園中舞動翩翩的身影正恰如秋水,身與劍隨,神與劍合,縱橫揮霍,行若游龍,翩若飛鴻,隨風就勢,飄忽浮沉,仿如輕雲蔽月,飄若回風舞雪,冷冽的劍光映射出滿園的純白,輕攏的三千青絲隨風舞動,隱隱而現的眼波如同遠山般浩渺平靜,女子如柳的身形柔韌美好,一襲素白銀絲彩繡棉裙愈發顯得她窈窕單薄,只是那如花的嬌顏卻是冷然而沉靜的,在銀白世界的環繞下仿佛遺世而獨立的仙子超月兌出了這塵世所有的悲歡。
然而仇岳寒卻不禁緊握了雙拳,這份清冷,這份孤寂怎能出現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的妹妹玉萱無論何時都應是熱情勃發的,都是因為那一年那一眼那一次錯愛,玉萱才會甘願埋沒深宮,雖然每次前來玉萱都表現的渾然無異好似與未入宮之初一般喜樂無憂,然而仇岳寒如何能看不懂他的妹妹眼底那屬于後宮女子所共有的輕愁,或許此刻的玉萱才是如今她真正的模樣,風光迎娶,貴為皇妃又如何,他在乎心疼的卻是獨處時的玉萱再不見昔日的歡顏。
心中疼惜面上卻沒有分毫表露,真正是同胞兄妹,都不願讓彼此為自己多添半分憂愁,極快的收拾好全部的心情,看著舞動的玉萱身姿稍定,遠遠的靜立在原處似是在調整氣息,仇岳寒略微提高了幾分音量撫掌笑贊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好!」一舞畢正垂首輕拭額上香汗的女子聞聲回首,一時間冷然的面色如寒冰消融,笑顏歡欣而燦爛。「哥哥」,還劍于鞘,仇玉萱快步迎上前去,熟悉的呼喚,即使她已入主深宮貴為皇妃之尊依然不曾改變過半分。
「心隨意轉,渾然天成,看來萱兒的武藝不止不曾懈怠,反而精進了許多」,細碎的飛雪拂過眼臉,仇岳寒雙目微眯,一時有些恍惚,迷蒙中依稀眼前還是那時執拗的跟隨在自己身邊修習武藝的幼小身影,卻不想歲月一晃而過,昔年的小小女童已是嫵媚娉婷,世事變幻,所有的人事都已經不復從前,好在他們都不曾改變。
「哥哥可是在取笑于我,萱兒的劍藝可都是習自哥哥,方才實在是班門弄斧了」,佯作不虞的仰首望天,那負氣的模樣哪里像是眾人眼中素日冷漠持重的玉妃,仇岳寒眼中愈發溫潤了,「哥哥從不妄言,萱兒方才所舞的‘傾盡天下’較之昔年運劍嫻熟,動靜間寓意寄情,再不復初時的稚女敕之感,確實已有謝師傅七分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