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不忍玉萱因為自己而誤會了皇上,玉萱對皇上的心意有多深只怕連她自己都無法看清,自己怎能讓她在親人與所愛間矛盾痛苦。況且皇上確實從來不曾也不屑用玉萱與啟焱的安危作為脅迫他的籌碼,而他的驕傲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因為要挾而被迫效忠于任何人。他願意忠于皇上,是因為敬佩他的果敢剛毅,他的仁愛自律。哪怕心里怨恨皇上他蹉跎了玉萱的深愛,卻也不得不承認赫連瑞確實無愧于一代明君的美譽,士為知己者死,能夠成為他千古霸業的基石絕對不是一種恥辱。
听出哥哥的言外之音,仇玉萱只覺心下一松,是了,她怎麼可以忘記,皇上一直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哪怕是利用也是光明正大坦坦蕩蕩。想通了此處,仇玉萱心底倒也不再滯悶,「萱兒怎會不知哥哥胸中鴻鵠之志,萱兒知道哥哥奉旨前去守城,不願忤逆了皇上聖意牽連了我與焱兒乃是其一,而最為重要的卻是哥哥你從來都不曾忘記過當年博取功名的初衷,心懷天下,澤披蒼生,爹爹離世時的囑托萱兒與你一樣從未忘懷。只是陽城本就清苦,哥哥身邊無人照拂著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萱兒不必擔憂,哥哥這大將軍之名也不是擺設,其實這些年哥哥留守京都,心中卻還是更為懷念早些年征戰在外金戈鐵馬的生活,老驥伏櫪尚且志在千里,萱兒也不願哥哥空有大將軍之名卻只能窩居京城之中毫無用武之地吧?」仇岳寒心知玉萱已經釋然,如此自己終于再無隱憂了,疆場雖然凶險,但是只要她們母子在宮中安穩度日,自己又有何懼怕。
極是溫馨的用完了早膳,仇岳寒便依例前往側殿赫連啟焱的居所繼續教習他武藝,如音則隨著仇玉萱一同為他打點行裝,「如音,前幾日命織錦局趕制的幾件冬衣你快命人前去取來,哥哥雖是男子,但是陽城氣候濕冷,總是要多備幾件衣物才是。」平日里仇岳寒便在這些瑣事上不甚留心,府中也沒個主事的女子為他打點,好在前些日子織錦局為宮中量制冬衣時仇玉萱便額外叮囑了他們另作些男子御寒的棉袍、大氅,如今正巧派上用場。
如音正思量著行裝里還缺少的物什,听到仇玉萱的吩咐,這才記起昨日織錦局便已遣人問詢那些趕制好的冬衣是否即刻送來,如音本想著回了主子再做定奪卻不想一時事忙忘在了腦後,此刻提及緊忙來至殿外想要吩咐宮人前去取來,哪想卻瞧見一眾宮女侍人皆交頭接耳,嘴里喏喏的不知在嘀咕些什麼,瞧見她出現眾人立時又閉緊了嘴巴齊齊沉默下來。
雙眉微蹙,如音喚過身邊一人沉聲問道︰「沅桃,方才你們在私語些什麼,宮里的規矩都忘了不成?」桐華殿宮女眾多,卻不是每人都可以近身伺候的,這沅桃雖不是仇府家生的奴婢卻勝在乖巧伶俐,平日里如音也是頗為倚重提攜,現下听到如音詢問,沅桃圓潤的小臉上微微犯難,卻也不敢遲疑的湊近前來,低聲道︰「如音姑姑,方才小德子幾人領了膳食回返時听到別殿的宮人都在議論紛紛,說是皇上新冊立了一位皇貴妃,一月後迎入宮中,如音姐姐,御前的人都道這位皇貴妃乃是從前自請前往佛寺為國祈福的雲妃娘娘,可是怎的奴婢們從未听說過呢?」
如因心中一悸,怎麼一夜之間竟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莫怪方才瞧著席間大將軍偶爾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來是怕娘娘傷心吧。心下煩惱,倒也還能勉強不動聲色的訓斥道︰「皇上的旨意也是我等可以隨意議論的,私儀皇家事宜是何等罪名,若是讓別人逮著話柄,到時候你們有哪個擔待得起?行了,大將軍今日難得入宮探望娘娘,都小心伺候著,桐華殿不容多事之人,若再讓我瞧見你們亂嚼舌根,當心我一個一個都打發了出去」。疾言厲色的訓斥了一番,眾人更是惶惶然低垂著雙眼不敢有絲毫分辨,如音這才緩和了語氣,緩聲道︰「昨個織錦局來稟,說是娘娘要求的冬衣已經治好,沅桃你帶了幾人快去取來,莫要讓娘娘久等」。
「是,奴婢遵命」,沅桃素知她口硬心軟的性子,並不像其他人那般惶恐,倒是隨行的幾個宮人自出了殿門便不由的嘀咕出聲︰「如音姑姑實在有些小題大做,現在滿宮里誰不知道那消息,怎的我們連說說都不可以?」幾人倒也不是怨懟如音的斥責,其實他們都不是多嘴之人,只是那一月後要入宮的貴妃不知道是哪般的性子,他們也是念著娘娘平日里的好想著讓娘娘早有準備才是,哪想卻惹來一頓訓斥。
「好了,如音姑姑說的不錯,主子的事哪里由得咱們議論,如音姑姑早就教導咱們身為宮婢最緊要的便是守緊自己的嘴巴,莫要忘了碧鳶殿的清荷不也是因為逞一時口舌之快最終落得那般下場。快些走吧,織錦局還有好一段路程,咱們可不能讓娘娘久候」,沅桃知道幾人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一時不習慣平日里溫和可親的如音姑姑突然的訓斥,不過看著她們輕易情緒外露的樣子,心想如音姑姑也是時候訓誡她們一番了,不然日後哪一日惹了禍累了性命才是真正的禍事。
目送著沅桃幾人離去,如音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回身走進殿內,轉身的瞬間再不見方才的從容鎮定,悵然的緊咬住下唇,實在是為難該如何告知娘娘皇上封妃的消息,只是不等她思量出個結果,便听到寢殿中傳來仇玉萱的詢問︰「如音,哥哥早前送來的那枚‘墨雲’你可記得收在何處?」
有些奇怪娘娘她怎得突然尋找起‘墨雲’來,那可是大將軍尋了許久才求得的世間少有的以且末黑玉雕琢而成的暖玉鐲,價值連城,娘娘極是珍惜,當時便命自己好生收起,從未舍得取戴,如音茫然不解的走近內寢將案格上的錦盒取下正要取出為她戴在腕上,仇玉萱卻止住了她的動作,如音難掩疑惑的問道︰「娘娘,您這是?」
如此鄭重其事的將‘墨雲’找出卻不願佩戴在身上,如音確實有些不太明白主子的想法,仇玉萱卻是不在意的清淺一笑道︰「將這‘墨雲’好生包起,貴妃娘娘回宮咱們總要送上一份賀禮才是」。「娘娘,您……方才您都听到了?」如音擔憂的瞧著仇玉萱面上的淺笑,一時也分辨不出她真實的心緒。
嬌美的容顏始終含著淡淡的笑意,仇玉萱也不否認,只輕輕嘆道︰「皇上他終于是找回一生所愛了,真好!」如音深深的看向仇玉萱眼瞳深處,終于忍不住心底的苦澀難過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難受,這殿中並無旁人,您大可不必如此強顏歡笑,奴婢瞧了實在心疼。」
淺笑著微微搖頭,瀲灩的眼波自如音身上移開定格在一處後愈發恍惚柔和起來︰「如音,你應當懂得,當年我得以入宮為妃,全是儀仗著哥哥的戰功赫赫,皇上他不願寒了功臣良將之心,這才成全了我的心願。都道是帝王無情,可是皇上何嘗不是如你我一般渴望著真心真情真意呢?後宮佳麗三千娉婷斗艷,終究都不是皇上心中所求,如今皇上終于尋得心中所愛迎入宮中我又怎會不是真心為之歡喜呢?」
如音細細的端詳著她的笑容始終看不出半分破綻,躊躇了半晌,終究還是問道︰「皇上尋得真愛固然是好,可是娘娘,日後您每日瞧著皇上與她人耳鬢廝磨鶼鰈情深,那時又該如何承受?」正是太過了解她對皇上的深情,如音才會格外心疼,心疼著她放棄了渴望的自由卻連一分真心的憐愛都不能得到,這樣守著一段心有旁焉的感情已經足夠痛苦,又有誰足夠勇敢孤單的看著心愛的人同別人的幸福。
「如音,當日你寧願入宮也不願听從哥哥的安排嫁為人婦,舍棄了近在咫尺的平靜安穩只為能夠找到一個偶爾見到哥哥的理由,你是否也會覺得疲倦怨懟」?仇玉萱不答反問,看著如音啞然之後果然陷入了沉默,仇玉萱並不執著她的答案,起身來至榻前,輕柔的撫模著劍鞘,半晌方道︰「世間最不可強求的便是真情,可是偏偏有人願意飛蛾撲火,恰如你我。然而感情之事畢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與我都只需要擁有一個位置便已足夠。況且皇上他始終不是冷情冷性之人,這柄玉霄不就是最好的明證。」
看著那樣心滿意足的笑容,如音突然覺得心中釋然,是了,會難過會怨懟不過是因為所求太多,若是願意滿足那一點點的回報或許一切都可以簡單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