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墨了然的看透了紫妍眼底深藏的慌亂,寵溺的撫模著她的額發,掌心中的老繭同那慈祥的笑容越發勾起了紫妍腦海里已經有些久遠的記憶,前世宛欣唯一接觸過的老者便是文博年邁的女乃女乃,那位一直將自己視為親生孫女般疼愛的慈祥老者,無論自己身處哪個時空都一直在真心的為她祝禱,祈願她能夠永遠安康順遂。許是因著投契再加上移情的緣故,「妍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世事離合,皆是緣分,況且人生在世總有些責任需要承擔,墨爺爺貪圖著西苑中的安逸,已經逃避了現實許久,如今也當是時候去面對了」。
是啊,從來人生都是這樣,相聚的那刻起離別就已經注定,況且墨爺爺他雖然自稱黃墨,但是那通身的貴氣卻絕對不會是一個萍蹤浪跡的平庸老者所能有的,結合早些年覽閱過的五國軼史,以紫妍的聰慧又怎會猜不出墨爺爺他的真實身份?黃墨,皇甫墨,一個是漂泊無依的老者,一個是禪位多年的夜瀾墨帝,明明是天差地別的身份,卻終究是同一人。
不是沒有疑惑過赫赫有名的夜闌帝君為何會孤身攜帶孫輩前來萬里之外的東尹,然而當年無意中在他眼底窺探到的感懷與思念讓紫妍再沒有了問詢的心思,或許再淡泊的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那些隱秘的往事是屬于每個人獨有的珍藏,無論是悲是喜,外人都沒有資格去探尋去評說。如今離去,重又卷入風雨漩渦中載浮載沉,怕也是不得已的甘願吧,但是有時候確實如墨爺爺所說,有許多事我們生來已失了選擇的理由,不得不去承擔。
「妍兒,師傅去意已決,你便順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吧,何況只是暫時分別並不是再不相見,天下雖大,若是有心,天涯也只在咫尺間,來日必定會有再見之期,你又何須這般傷感,師傅他本就不舍,你若是再行挽留,怕不是要惹得師傅他潸然涕下了」,附手立于一旁的子玄瞧著二人祖孫情深的模樣,不由的好笑的出聲調侃道,只是眼中的疼愛顯然較之往日更加濃重了幾分,曾經他們所遇見的多半是虛情與假意,偶爾有的真心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摻上雜質,因而這樣一份真誠的心意看似平凡對他們而言卻太過珍貴,離開西苑,離開這片難得的淨土,連子玄也只能極力的忍耐住心底的不舍才能勉強做到談笑自如,可是縱使不舍又該如何,放棄嗎?放棄所有本應屬于自己的一切,忘記身上背負的仇恨與重任,如同那些人期盼的那般隱姓埋名的在世間苟且偷安的活著。不,子玄的眼底越發堅定了幾分,從前他不願去爭斗去奪取,但是那樣的隱忍退讓卻不曾換來安寧與平靜,這些年他們怕是從未停止過對于自己和子清回歸的恐懼,所以才會千方百計的想要探听自己的下落,若是真有一日落入他們手中怕是再沒有抗爭的余地了,正如師傅所說,即便只是為了子清,自己終究是要爭上一爭了。
相視的一眼,紫妍已看懂了太多子玄無法言說的情緒,心知挽留只會令他們愈發為難,便懂事的掩去了滿面的不舍,鄭重的說道︰「墨爺爺,您執意離去,妍兒也不能強留,只是世間紛擾太多,若要順遂心願前程只會更多風雨,西苑雖小卻總會是墨爺爺遠離煩憂的安身之地,妍兒只願墨爺爺珍重自身,哪一天厭倦後,墨爺爺便回來西苑,妍兒定會煮酒以待!」
「好,老夫半生漂泊,便如同那無根的浮萍,沒有安身之地自然也從來都沒有過停歇下來的念頭,可是僅是萍水相逢,妍兒便對老夫推心置月復,視若親人,這份心意老夫決計不會忘懷,待日後心願得償,老夫一定第一時間前來東尹赴妍兒今日之約」,皇甫墨朗聲長笑,只覺從來縈繞在心頭的愁緒因著紫妍的乖巧貼心竟然再不是往日的沉重。
「墨爺爺可要記著今日這話,若是失約妍兒可是一定不依的」,並沒有詢問他們的去處,而皇甫墨同子玄也並沒有解釋的沖動,聰明人之間的交談點到為止便是最好的方式,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並不是一件好事。珍重的話無需多說,紫妍了然的轉移了話題,「子玄哥哥,柳兒她是否知道你今日離去的消息?」
子玄並沒有預料到紫妍如此突兀的詢問,眼前浮現出那抹鏤刻在心間的身影,心間原本強壓的不舍一時間盡數涌了上來,百味陳雜,竟然不知該如何以對,只能蒼白著面色沉默不語。紫妍立刻便明白過來為何墨爺爺他們要如此倉促的離去,原來還有著這樣一層緣由,可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子玄就這樣離開。
「歆竹,快去將柳兒喚來」,子玄見歆竹領了吩咐快速的離去,拒絕的話盤旋在舌尖終究還是無法說出口來,紫妍眸色深深,略有些沉重的說道︰「子玄哥哥,你且等一等,柳兒待你如何,府中上下皆是有目共睹,而你對柳兒的心意,我們自然也看得十分明白。即便有不得已的緣由需要悄悄離開,至少你也要親自同柳兒道別一聲才是,不然妍兒怕你終有一日會因今日的不辭而別而痛悔余生」。
這世上愛而不得的遺憾已經太多太多,紫妍再不願自己珍視的人因為錯過而抱憾,那樣的痛楚太過折磨,不是時間可以治愈。「子玄哥哥,快去吧,柳兒一定已經在等著你了,有些話若是不及時說出口或許再也沒有機會,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心難求,當得珍惜!」
許是那話中的惋惜錯憾太深太真,皇甫墨也不禁感懷于心,深深嘆息一聲沉沉道︰「子玄,有些人有些事切記遵從本心莫要來日後悔才是。去吧,天色還早,再多等一個時辰也無礙」。
子玄素來自持,可是現在也不禁緊咬住牙關,難得有些不知所措,是啊,怎會不想念,怎能真舍得,幾日來的掙扎不過是因為不願相見後更添不舍,可是若真不告而別,對于柳兒又何其不公,想到這,子玄再不遲疑,快步向西苑外與妍馨苑相連處遙遙可見的亭閣走去,而那瓊枝遮掩後的雕欄處果然已臨窗俏立著一抹倩影。
紫妍瞧著子玄難掩的急切不由的會心一笑,正想要調侃一番卻被廂房內大步走出的少年吸引住目光停住了話頭。長身玉立,姿容英挺,精致的五官上雖殘留著幾分稚女敕,卻已是世間難尋的好相貌,少年眉宇間凝結的輕愁仿佛美玉上細微有瑕,卻並未有損那份俊美,只是那雙失了喜色的雙瞳確實比起往日暗淡沉寂了許多。
「小妍兒」,少年原本清冷的目光在浮掠過紫妍身上時瞬間火熱起來,顧盼間神采飛揚仿佛面頰上的每一分線條都暈染著最深沉的喜悅!
「子清哥哥」,子玄從來性情嚴謹規行矩步,子清卻是樂天達觀坦率開朗,年歲上子清只比紫妍年長三歲,自然比起子玄來二人更為投契,先前見往日里語笑晏晏的子清暗沉著俊顏難免有些擔憂,現在瞧他重展笑顏,紫妍這才安心的輕笑著回應道。
「小妍兒,這次你出府月余,原本我還擔心著怕是無法同你親自道別,好在你終于還是回來了,只可惜待會師傅便要帶著我們離開了」,子清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住了牽起那雙瑩白小手的沖動,紫妍雖未及豆蔻芳華,眉目間卻已經隱約可見屬于女子的嬌柔嫵媚,稍顯青澀的容顏更是皎若秋月絕色難求,氣息輕淡嫻雅,一舉一動皆如世間最為美好的畫卷。子清脈脈無言的凝視著紫妍美麗的容顏,那樣的專注仿佛是要將一生的歲月都在此刻用盡好讓未來的每一個日子里都不會忘記她的每一分輪廓每一個表情。
紫妍如何看不出他眼底的熱度,只是子清在她心里與訾玥鋒一樣都是值得敬重的兄長,因此只微微的移轉開視線,淺笑道︰「子清哥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妍兒相信不管墨爺爺同子清哥哥身在何處,妍兒都會永遠記著你們。」
「小妍兒,你不懂……」有些悵惘紫妍的懵懂,子清心中卻也微微放心了些許,如此年幼而不通情愛的小妍兒應該能夠等到自己回歸的那日吧。
「小妍兒,往後出府一定要多帶些人隨身保護,師傅送你的那柄‘流光’也一定要貼身佩戴,或許有一天能及時救你于危難,只是我倒是寧願你永遠用不到」流光「,能夠一直平安喜樂才好。而且女子習武太過辛苦,不要太勉強了自己,武藝若是荒廢了也不必覺著可惜,逸軒他們一定會永遠保護著你的。小妍兒,清哥哥真的很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