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霞和慶宇到達落霞山頂時,已經是月上中天了。(思路客.)
慶宇將姜紅霞放在一處背風的大石下,便去撿了些木柴,升起了火。
將干糧泡在燒開了的水里,待得軟了,慶宇便執起筷子喂姜紅霞。姜紅霞吃了,但後來卻又吐了。慶宇見了滿臉擔憂,輕拍著姜紅霞的背,給她漱了口,擦了嘴後道︰「妻主,我們還是回去吧,你的病,再不能拖了。」
慶宇說的回去,不是說回她們低矮的瓦房的家去,而是說回鶴鳴國姜族去,回到她的母親身邊去。
「不,我不回去。」
「妻主,你不要再任性了。岳母大人只有你一個女兒,姜族只有你是唯一的繼承人,只要你認個錯,沒有人會怪你的。」慶宇苦口婆心道︰「妻主,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你也要為慶宇想想。你要是走了,慶宇該怎麼辦?」
「不,我不回去。」依然是這句話,毫不動搖。
「妻主是……怕見到他嗎?」慶宇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澀意。「妻主到現在,還沒有忘記他嗎?」
「宇……」
「在妻主眼里,慶宇和他,誰更重要?」
「宇,不要比,不需要比的。」姜紅霞覺得冷,很冷。她爬到慶宇懷里,抱著著他道︰「你們是不一樣的,不需要比的,宇。他是獨一無二的,你……」卻被慶宇掩了唇,噤了聲。
夏日的夜不冷,微涼,帶著薰薰然的夏花的香氣,十分舒緩人心。但是,就是這樣的常人覺得十分舒服的天氣,對姜紅霞來說,卻是寒冷徹骨的。
姜紅霞幾乎是團成了一團,瑟瑟發抖的蜷縮在慶宇的懷里。
風在大石的縫隙間被放大了聲音呼呼的響著,如同人的悲泣嗚咽。慶宇緊緊抱著他的妻主,心在一點一點的冷結。
不一樣的,不需要比,獨一無二的,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和他相比,他根本就不配和他相比!
「妻主,妻主……」慶宇低低的喚著他的妻主,仿佛無意識般的一遍又一遍。「妻主,我等了很久,我等了你很久,你什麼時候才能看見我,你什麼時候才能忘了他,你什麼時候才能振作起來?」
慶宇低下頭吻了吻姜紅霞蒼白顫抖著的唇,低磁著聲音道︰「十年啊,整整十年,從我的十三歲,等到現在的二十三歲,紅霞,姜紅霞,你還要我等多久?」說著他俯下了身子,將頭埋在姜紅霞的頸窩里,越發緊的擁著她。
姜紅霞很冷,非常冷,冷得牙齒戰戰,但是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她能感覺到慶宇的悲傷,她想安慰他,她想告訴他︰他們是不一樣的,他是獨一無二的,慶宇也是獨一無二的。現在在她的心里,慶宇才是她永遠的郎君,慶宇才是她心中記掛的人。
但是她現在無法說出口,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這樣的感覺讓她十分惱怒,但又無可奈何。姜紅霞無聲的嘆了口氣。
也許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要好,也許她應該讓他恨她。這樣,他就可以有新的人生了。
姜紅霞想,那就不告訴他吧。
他恨她,他就可以去愛另一個人了,他就可以得到幸福了,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病是一個詛咒,背叛巫族的詛咒,是治不好的。並不是她不為他想,並不是她不想回去見母親,而是即便回去見了母親,詛咒還是詛咒,不過三代是不被允許破除的。
她沒有孩子,她不需要回去,她也不想見到他。她只想著,在她最後的日子里,陪著他,陪著她的宇,用最後的日子,來償還他對她這一世的愛情。
她都安排好了,她死後,會有人來找他。她都安排好了,保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只要他願意,他還可以再嫁,沒有人會說他。只要他覺得幸福,一切都好。
姜紅霞覺得很累,非常的累,從未有過的累。她慢慢的閉上了眼楮,心中澀然的想,她就要死了吧。可為什麼要死在這里呢?這是她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這是她們定情的地方,她不想死在這里啊,她不想……
姜紅霞最後還是完全的陷入了昏睡中。
慶宇抱著她,唇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是的,他笑了,很邪氣的笑。在明滅不定的火光里,那笑容仿佛鬼魅一般,帶著森冷的寒氣。慶宇抱著他的妻主,看著面前的火堆,慢慢的漾起了笑。
然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的,天亮了。
朝陽從山里一下跳了出來,將昏暗蒙昧的天光暈染得一片鮮紅。
這就是他妻主一直以為的她們的初遇,這就是他處心積慮,費盡思量,用生命作為賭注讓他妻主記住的她們的初遇。
旭日東升時,霞光漫天中那一個在懸崖峭壁上凌風劍舞的少年,多麼的險,多麼的沖擊人的眼楮,多麼的極致的美。
慶宇想,他用自己的生命為自己織了一個美麗的幻夢,然後,又親手將這個夢撕裂撕碎。慶宇想,他到底還是恨了,他到底還是無法忍受下去了。
所以,才導演了如今的一切吧?
這是一場謀殺,是他蓄謀已久的,一步一步引導著走到現在的殺局。
他抱起了他的妻主,走到了他當初舞劍的峭壁上。
他的妻主瘦骨伶仃的,那樣輕,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似的。他的妻主,已經不是他十三歲時見到的,在望江樓上一手握劍一手執書,凌風而立,飄飄若仙的明朗少女。他的妻主,熬盡了他幾乎所有的青春。
三天前,他在妻主面前有意無意的提到今天的日子。七天前,他趁著趕集去市里藥鋪中買了**藥,然後日日在飯食中下藥,使他妻主終日神志不清。十天前,他的妻主又一次拒絕了回姜族的提議,還發了脾氣。十五天前,妻主說,那是他的生日,可她不知道,前一天,是他二十三歲的生辰。一個月前,他醉酒,因為前一天晚上他的妻主睡夢中念了那個人的名字……
慶宇抱著姜紅霞的手在發抖,但是他的眼神是堅毅的,是憤恨的,是悲戚的。
與其日日看著她慢慢消瘦枯萎,將他幻中的愛情撕扯得面目全非,還不如現在就結束掉,還不如現在就讓這一場虛妄的夢醒來!
慶宇托著姜紅霞,將手臂伸了出去。
只要他放手,他的妻主就會掉進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他也就自由了。
其實,這時姜紅霞已經醒了,但是她沒有睜開眼楮,沒有動,沒有任何反應的就好像還在睡著一樣。
她從小意志力就異于常人,雖然身體虛弱,但**藥對她來說實在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更何況現在離了他溫暖的懷抱,她覺得冷,想不醒也是不可能的。
其實在一個月前,姜紅霞就知道慶宇要殺她了。
她記得那一天,他出去了一整天,到得很晚了才醉醺醺的回來。然後整晚整晚的都在說著夢話,而那些夢話,全都是對她的失望和怨恨。
她知道,當愛成了不得不為之的執念,是極有可能轉為恨的。她知道,這樣的恨如果不發出來而一直壓抑著,終是會傷了自己。
她不想他傷了自己,她不想他再痛苦,她愛上他了,所以,她推了他一把。
她故意忘記他的生辰,故意在他提出回姜族時沖著他大發脾氣,假裝不知道的吃下他下了**藥的飯食,順著他的話要求來落霞山。
她知道他想要她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突然猝死,使緣契瞬間崩斷而恢復自由。但是,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藥對她的效果並不很明顯。
所以,她趁著他不在家時寫了離緣書,用火燒了入酒,待到他回來哄著他喝了。所以,即使她不是猝死,他也已經是自由了。
現在,她想,她還是得推他一把。
慶宇已經這樣托著她許久了,她知道,他心軟了。
她張開唇,模模糊糊的吐出一個名字。然後,她感覺慶宇的手臂僵了,然後,她掉了下去。
風呼呼的在耳邊回響著,姜紅霞慢慢睜開了眼楮,看著頭頂上方站在霞光漫天里的俊逸男子,眼前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在懸崖峭壁上凌風劍舞的絕美少年,仿佛看到了他那一雙望著他的,深情的瀲灩瞳眸。姜紅霞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個朦朧似幻的笑容。
慶宇,你放心,沒有人會懷疑是你殺的我。慶宇,忘了我吧,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慶宇,其實,我已經愛上了你。慶宇,要是我先認識你,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