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
鬧鐘開始瘋狂地響了起來,連帶著桌子都不停地震動。
床上的棉被包成的鼓包不耐煩地蠕動了幾下,從里面伸出一只縴細的手,模索著找到鬧鐘,按掉。
隨後,那棉被包就像是毛蟲一般開始慢慢聳動,卻不見里面的人出來,直到聳了快十五分鐘,葉初才揉著眼,掀開被子坐起來,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今天葉初上早班,七點半之前要到單位里。
昨天是周末,葉初一時靈感爆發,碼字碼到半夜才急吼吼地上床睡覺,導致今天早上被鬧鐘吵醒之後,就一個勁地頭疼。
聳拉著腦袋刷完牙洗完臉,葉初突然發現浴室里涮著自己的一盆髒衣服,這衣服在這里堆積了快半個月了,要是再不洗出來就該發臭了。
葉初想著時間還早,干脆就把衣服隨便沖洗一下晾出去吧。
這麼想著,就行動了起來。
因為之前已經放了肥皂粉,所以只要沖掉肥皂泡沫就可以了。大刀闊斧地一沖洗,葉初就端著大臉盆走到陽台。
這臉盆還是葉初上大學的時候買的,質量賊好,也特別大,像葉初這樣瘦小的個子,扒光衣服在里面洗澡都沒問題。
葉初晾衣服從來都不帶擰水的,將衣服往架子上一掛,讓後勾到陽台外面的桿子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這回也不例外,就著清晨清新的陽光,葉初一邊掛衣服一邊興起地哼著幾首兒歌︰「藍天里有陽光,森林里有花香,小鳥小鳥,你自由地飛翔——」
葉初的兒歌還沒唱完,就听到樓下傳來一個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爸爸,樓上晾衣服的都把水滴到我們的棉被上了!」
葉初一听,不好,壞事了。
連忙探出頭往下看,只見樓下原本空置的房子不知什麼時候搬來了人,此時正在陽台上曬著一床嶄新的淺藍色被子,而自己衣服上的水,正以垂直而又精準的方向,如下雨一般滴到人家的被子上,已經形成了很大的一灘水漬。
一個穿著深藍色格子襯衫的小男生,正踩在一張小木凳上,仰著一張可愛的臉,氣惱地往上看。
小男孩顯然是看到了探出頭來的葉初,胖乎乎的小手朝上指著葉初喊道︰「爸爸,你快來,我把凶手給抓住了。」
听小男孩這麼一說,葉初趕緊將自己晾出去的幾件衣服一把全收了回來,扔進臉盆里。
再探頭出去時,葉初只看到一雙穿著黑色西裝的大手抱住小男孩的腰,將他從木凳上抱了下去。
小男孩指著葉初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沒有再听到了。
經過這一下子,葉初也沒有心情晾衣服了,他還擔心樓下的找上門來,要自己賠他們的被子呢。
將臉盆扔在陽台上,葉初草草吃了幾口早飯,就背著書包上班去了。
葉初是一名光榮而偉大的幼兒園老師,但稍稍有些特別的是,他是萬花叢中那難得看到的一點綠。
沒錯,葉初就是傳說中特別稀少而又珍貴的品種——男幼兒老師。
至于葉初為什麼會成為男幼兒老師,這件事還要追溯到葉初填報大學志願的時候。
當年葉初的成績在整個鄉村高中里面也算上等,如果高考穩定發揮的話,按照老師的估計,考個二流的大學還是不成問題的。
後來葉初從考場里走出來,本來就覺得自己考得不錯,拿過正確答案一對,心里更加歡喜了,說不定能上比自己預期的F大還要好的大學。
于是,考完試,葉初就把自己高中三年用過的書賣的賣,燒的燒,總之就是絕對不讓一本書繼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現。
做完這些,葉初就在葉媽媽的首肯下,漫天撒潑地玩開了。
結果,高考成績出來的當晚,葉初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葉初的高考總成績是584分,上原先期望的F大那是十拿九穩的,但葉初的爸爸希望他去上本城最好的大學C大,C大同時也是全國有名的一流大學,那比F大檔次高了不知道多少截。
可葉初的成績只比去年C大的錄取線高了一分,按照今年的形式走的話,恐怕有很大幾率會滑檔。
葉初和葉媽的想法一致,那就是保險起見,還是穩妥一點選擇F大比較好,他可不想到時候一路滑檔下來,別說是F大,就連大學都沒得念。
葉爸卻堅持讓葉初去年C大,原因無他,當初葉爸考上了C大,卻沒有能力去念,他一心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代替自己完成這個夢想。
原來葉初的成績夠不上C大,那也沒辦法。可現在葉初的成績明明是可以上C大的,為什麼不願意去試一試呢?
于是,葉爸瞞著葉初跑到學校,把他志願書的第一項改成了C大歷史系,歷史系是C大最冷門的一個專業了,錄取分最低,那葉初總該能進了吧。
為了保險起見,他還連著將後面的服從調劑這個選項都勾上了,做完這些,葉爸就跟沒事人似的,喜滋滋地回家了。
後來C大的錄取分數線出來,剛剛584分,也就是說葉初的分數是可以投檔了。
葉爸更是在心里樂壞了,這下他們家可要出一個C大的高材生了哦。
葉初還對著報紙上的高校錄取分數線嘖嘖感嘆,慶幸當時沒有報C大,不然就算投檔了也沒什麼好專業可以選,還不如退而求其次報F大呢!
當錄取通知書寄到葉初手里的時候,葉初徹底傻眼了,他沒看錯吧,為什麼信封上寫著的是C大啊?
把眼楮趕緊揉了兩下,定楮再去看,還是C大。名字,地址都沒錯,那是怎麼回事,他明明沒有報C大啊。
這時,葉爸跑出來,拿過葉初的錄取通知書一看,見信封上醒目地寫著C大的名頭,高興地用小短腿在原地蹦得老高,興奮地對葉初說︰「兒子,你真的考上C大了!」
葉初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我根本就沒填C大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初扭頭看向送信的郵遞員,想確認一下他有沒有送錯。
郵遞員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話︰「沒有沒有,你考上C大還不好嗎?有很多人求都求不來呢!」就蹬著自行車走了。
葉媽正在里屋做飯,听到聲音跑出來,看到信封上C大的標識,葉媽倒顯得冷靜很多。從快高興壞的葉爸手里一把抽過信封,打開來,抽出里面大紅色的錄取通知書。
待看清了上面的內容,葉媽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拿著鍋鏟在葉爸頭上狠狠敲了兩下︰「你這個老東西,你把我兒子都害苦了!」
葉爸模著腦袋上的兩個大包,委屈地說︰「不過就是歷史系嘛,以後阿初可以去當歷史老師嘛,不是挺好的。」
「什麼歷史老師啊,是幼兒園老師還差不多!」葉媽扯著大嗓門喊,唾沫星子噴了葉爸滿臉。
葉初抓住其中的關鍵問︰「媽,什麼幼兒園老師?」
葉媽氣得大喘氣,都說不上話來。
葉初連忙扯過錄取通知書自己看,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幾個楷體大黑字上寫著︰C大師範系幼兒教育。
一時間,葉初覺得有五雷轟頂的感覺,讓他堂堂一名七尺男兒(他自己堅持認為的)去念這種女生才念的專業,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于是,葉初是死活不願意去念,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去復讀,別說葉初已經把所有的書都銷毀了,就算書還在,他哪里吃得消再一年的高強度學習啊,葉媽也舍不得讓葉初再去吃這個苦。
不復讀,去念這個勞什子的幼兒教育,以後出來能干嘛,總不能真的去當個幼兒老師吧?
在經歷了一番思想斗爭之後,葉初還是決定,念!
不就是一個文憑的事嗎?先把文憑拿出來,以後愛干什麼工作,就去干什麼工作,這世道,有幾個是專業對口的?
對于葉初的決定,葉爸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不管專業如何,他兒子上的可是C大啊,只要一說出這個名頭,他爸在村子里的腰板就挺直了很多,說話都大聲不少。
于是,葉初就被扔去了C大的幼兒教育系,整個班30名學生,只有一只手就能數過來的男生,而那幾個男生,也是可憐悲催地被調劑過來的,在收到錄取通知書以前,也是得瑟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扔進火坑里了。
大學畢業以後,葉初班上的其他幾個男生都找到了工作,當然不可能是去當幼兒園老師啦。
只有葉初沒有找到工作,也沒有回農村老家,而是待在C市。
葉初大學期間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暗戀過的人——唐楚,出國前將自己在C市的房子鑰匙交給葉初,讓葉初幫自己看房子。
于是,葉初便在畢業的時候,將自己的所有家當挪到了唐楚的小窩里,唐楚出國三年都杳無音信,葉初也不敢搬走,免得到時候唐楚回來聯絡不到自己,拿不會房子的鑰匙。
解決了居住問題,在接連找工作失敗的打擊下,葉初也不再那麼熱衷于找工作了,在唐楚家里窩著當了兩年的宅男之後,葉媽終于看不下去了。
從鄉下帶著家養的土雞,生的土雞蛋,還有一袋子的紅薯等等東西,拎著葉初上了市里表舅家,只因表舅的媳婦是市里一家機關幼兒園的院長,她想讓她能開開後門,給葉初一份工作。
葉初本來不願意,但迫于葉媽說一不二的威嚴下,正式告別了宅男生活,成為了一名光榮而偉大的幼兒園——男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