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折騰到很晚才睡。
趙凌宇沒有表現出舟車勞頓的疲勞,以至于某人直接忽略了他的情況,拉著他就到工作室內試穿自己設計的衣服。
「走幾步讓我看看。」
他任性地要求著。
一整夜,趙凌宇幾乎都在調整步伐,調整展示衣服的角度,調整臉上的表情,調整姿勢動作中度過。
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雙腿修長,腰月復與肩膀之間的弧線完美,頎長臨風並不讓人覺得單薄。
孟池朗見過的模特無數,試衣時的,t台上的,那些人走的步伐比他專業,也更能領會他所說的如何將衣服展示出來而改變自己的氣質和步履間踏出的韻味。
趙凌宇不然。
就算自己親手設計出的衣服有足以讓業界人士嘆服的資本,但不會有人可以在衣服與人一同出現時,忽略展示著它的趙凌宇。
這一點上,可以說,趙凌宇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模特。
可孟池朗卻滿意得不行,這原本就是為他設計的衣服,能與他完美地形成一個立體觀感天衣無縫的組合,他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而趙凌宇卻為迎合他的要求而努力,原本表情弧度就算是面對他時也不甚明顯的人,此時卻努力地對著鏡子擺出冷卻艷的表情。
他起先看著,時時憋著笑,但後來卻也不由得隨著他的認真而入戲,好幾次看著他都走了神。趙凌宇便不厭其煩地,在十幾米長的廊道里一遍又一遍地走步,臉上連一絲不耐煩都不見。
直到孟池朗無數次要求他將衣服月兌下來修改細節後,才總算放過了他。
已經過了凌晨三點,時間這玩意兒和空氣似得,對人類有著巨大的意義可總是容易被忽略。
孟池朗總算放過了他,自己打算再給那套衣服做最後的定樣,對于趙凌宇的催促滿口答應。
難得的,挑剔的他對這一套衣服卻是越看越喜歡,穿在趙凌宇身上更加有渾然天成的貼合度。沒再做過多的修改,他很快結束了,到屋里洗了澡,再到廚房喝杯水就打算睡覺。
哪想,經過客廳的時候,被沙發外露出的一只皮鞋嚇了一跳。
皮鞋的主人,是趙凌宇無疑。
沙發周圍被整理得齊整的放在桌上的雜志也解釋了他為什麼在這里逗留的原因。
他眉宇間終于顯露的疲憊,讓孟池朗連疑惑他為什麼在自家沙發上睡著都沒有,一股自責漫上心頭,讓他有點不好受。
累了就直說,逞什麼能啊,害他現在和犯了錯似得。
很快,孟池朗就轉移了一部分難受到趙凌宇身上,他深呼吸一口氣,上前拍了拍趙凌宇的臉。
這個人人高馬大的,睡在他專門為自己定制的沙發上活像受自己虐待。
趙凌宇很快醒過來,看了他一陣,沒從沙發起來,而是抬手看了看時間。比之前他出來時,已經又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他眉頭皺了皺,啟唇道︰怎麼還不去睡。
說罷,才想起眼前這個人不是那個在自己強硬的手段下逼著學會了自己的唇語的孟池朗,他抬起手正要再說一遍,孟池朗已經道︰「還說我呢!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快點回去睡覺吧,我本來就要睡了。」
看來他的唇語在自己走的這段時間沒有忘光,趙凌宇欣慰。
他坐了起來,伸手拍拍孟池朗的頭,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孟池朗翻了一個白眼,他知道這個人想干什麼。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個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看著他躺在床上蓋上被子給出了他會乖乖睡覺的保證和行動,才會上樓。
他是小學生嗎?!
心里不爽地吐槽,孟池朗卻從沒有想過,趙凌宇有什麼立場干涉自己到這個地步。對方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下意識放寬的底線,不過是因為,他自己下意識地默認了他這樣的行為罷了。
孟池朗喝了水,躺回床上的時候,趙凌宇跟著他進了房間。
他手上拿著保溫瓶,不用看也知道里頭裝滿了溫熱的水,若是孟池朗起床時或是半夜醒來想要喝水的時候,他所知的懶惰的人就不會哼哼聲轉過去又將就著睡了!
孟池朗看著對方將保溫杯放在床邊櫃頭的動作,心里涌起的溫暖是不容忽視的。
他做了大腦都沒來得及深思的動作,往邊上挪了挪,掀開被子道︰「你也別麻煩了,反正床夠大,今晚就在這兒睡吧。」
趙凌宇驀地扭頭看他。
他的瞳孔微縮,表情有過那麼一瞬的驚詫。但很快,他用最快的速度甩開拖鞋,生怕他後悔似得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整個人鑽進被子里,拉下枕頭,躺好!
這一系列動作,在一秒之內完成!
孟池朗連反口的機會都沒有,目瞪口呆。
見趙凌宇側著臉看他,他趕緊把自己弧度過大的表情拉回到正常值,嘟囔道︰「你到底幾天沒睡了。」
說話間,他一手撐著枕頭,傾身,胸膛越過趙凌宇的臉,伸手熄滅了室內的燈光。
他的身體帶著沐浴後的清香,味道非常好聞,是很淡很淡的薰衣草香味。
趙凌宇雙拳緊握,忍住了將他抱緊的沖動,貪婪地深吸著他的氣味。
孟池朗沒有發覺,熄燈後,他又看了看窗簾,確認一絲光線都不能透進來了,他滿意地躺下,拉了拉被子。
想到了什麼,他又往邊上挪了挪,探手模過床頭的一個抱枕,慢慢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孟池朗幾乎沒有過和別人同睡一張床的經驗,在他還沒懂事的時候,他狠心的爸爸早早地就將他主臥趕出去自己獨立地睡一張床了。
身邊多出一個人,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入睡,多少有些別扭。
不過既然是自己開的口,他也只能自己忍受了。
室內很安靜,連燈管余留的光也終于消退殆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身邊的趙凌宇一點動靜也沒有,讓很想翻個身的孟池朗也不禁安分。但那感覺並不好受,他心想要不自己到沙發上去睡得了,這麼吊著今晚是別想睡了。不過要他爬起來開燈,還得想好和趙凌宇怎麼解釋才不讓對方覺得自己出爾反爾或是對他有成見,最重要的是,他沒信心能在沙發上就睡得比床好。
對于自己的睡相他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可不想半夜摔疼了自己。
實在是憋悶得不行了,輕咳了一聲,他沒話找話︰「那什麼……溫度還行嗎?要不要調高一點,晚上好像說降溫幅度還挺大的。」
趙凌宇還是沒有聲音。
孟池朗翻身,靠近听了一陣他的呼吸聲,才確信這個人是睡著了!
……心里閃過一個經典的國罵,孟池朗咬牙切齒,他是豬啊!
孟池朗郁悶地連連翻了幾個身,感覺也讓睡著的人不舒服了,心里才總算平衡了。
趙凌宇以為自己會在久違的同眠中失眠,但事實上,他幾乎在燈滅了之後意識就開始模糊了。
不知是薰衣草的香味真的有助眠作用,還是他難得的達到滿值的安全感和放松讓他很快被睡眠俘虜。
沒有人知道,自重生以來,趙凌宇沒有一天真的睡好過。
剛開始的時候,他常常從噩夢中驚醒。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孟池朗,也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睡夢中,一次次的爭吵和孟池朗的憤怒,都會以他躺在車座上一動不動的鮮血淋灕的模樣終結。
那太折磨人了,趙凌宇幾乎沒瘋了。
他很痛苦。
越是這樣,越是渴望見到孟池朗,他就越不敢。
他需要時間反省,更需要時間思考將來,一個能與孟池朗相愛,相伴著變老的將來。
也虧得他意志力強大,即使是這樣的狀態也從來沒想過靠外在的諸如藥物協助自己睡眠或是控制自己的精神狀態。
與孟池朗重逢後,這樣的情況在和他一步步安全的靠近中慢慢地改善了。那些恐懼在逐步地退回邊界線外,但也有著這樣那樣的原因,讓他無法完全睡個安穩覺。
擔心眼下的情況是否會有變故,操心那個不安分不听話的人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會不會故技重施,瞞著自己通宵不睡不吃不喝。
這些干擾他的因子,在這一晚安分極了。
足足睡了五個小時,趙凌宇醒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胸口因為壓迫感而覺得窒悶,他微微一動,身體總算慢思維一步清醒了過來。他先感覺到的是雙腿爬上來的麻痛,然後便是趴在自己胸口上睡著的人。
他的重量幾乎壓在自己身上,自己的手環著他的腰,胸口以下因長時間的壓力而有些麻痹。
他心頭一震。
再不敢動,只是極力地低頭,想看看懷里的人。
三層厚的窗簾,還是有頑固的陽光見縫插針地擠了進來,在趙凌宇的眼楮適應了黑暗後,它們的存在顯得尤為清晰,他能看見孟池朗的發頂。
他壓抑著自己的笑,不想驚擾了這一刻的酣甜的景況。
也不知是自己睡著時無意識將他抱回自己的懷里,還是這個睡姿不安分的人主動鑽進自己懷里的。
此時,他一只腿橫跨著壓在自己腰上,身體三分之二都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抓著自己的枕頭,另一手橫過他的胸口。
他睡相不好,這件事他雖然從沒承認過,趙凌宇對此卻擁有比他都權威的發言權。
一個人骨子里到底是副怎樣的性格,睡姿是很有跡可循的。就像他,醒著時再如何紳士優雅,其實在最放松的時候最真實的那個他,很邋遢很任性很霸道很自私很不圓滑,也很討厭羈束喜愛自由自在。
心里長久以來的空虛,被霸佔了自己懷抱的人填滿。
他抬起另一只發麻的手,那些不適感覺沒有引起他任何注意,他的手緩緩撫上睡夢中的人的臉。
曾經何時,他常常在他入睡後重復著這樣的動作。
因為他睡眠習慣,趙凌宇的臥室也拉著厚厚的窗簾,就算是日上三竿也透不進一絲光線。
總是這樣,他需要的或許只是八十分,但他就會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做到一百分!
他的天性注定了他是一個只會悶頭去做卻不擅于將這些說出口的人,他也不指望拒絕他的侵略的孟池朗能主動發現這些。
在黑暗中,當眼楮形同虛設,他就用觸覺感受這個人在那一刻那一個狹隘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空間里,是屬于他的。
他的手指,熟悉孟池朗的每一處,那些觸感的記憶自重生後在這一刻觸踫上他的眉眼時像指紋一樣重新復刻到了他的指月復。
和記憶中的略微不同,他的輪廓還不如那時稜角分明,帶著淺淡的柔和,但五官已經完全長成了後來的模樣,每一個角度都是他曾描繪過無數無數次的那個人的容顏。
重復著這樣的動作,與當年或苦悶或痛苦或忍耐的心境完全不同,趙凌宇能感受到心里實實在在的幸福感。
孟孟……
他無聲地喊著他,下一句話,前世曾經無數次在他閉著眼楮背對著自己時在心里翻涌過無數次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話就那麼自然地說了出來。
嫁我吧。
沒有人給他回應,趙凌宇卻慢慢地,彎了眼楮。
等孟池朗醒來,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
他還在趙凌宇懷里。
他松開趙凌宇,坐起來,看了看他,又在地下和床腳找到自己平時用來抱著的長枕,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拍了拍趙凌宇,說了句︰「謝了。」
然後邊爬起來邊伸著懶腰問︰「幾點了?」
尷尬?
怎麼可能!
不就是用了一夜的抱枕麼,誰還不好意思了!
在他洗漱好回來的時候見到趙凌宇還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干脆地撿起地上不知何時被自己踢飛的抱枕,一把丟在趙凌宇身上︰「趕緊的起來。」
于是在某人毫不貼心之下,趙凌宇撐著身上幾乎麻痹酸痛到和大腦中樞與地心引力分離的身體,默默地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