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軍在台城里打砸搶燒無惡不作,而作為這支亂軍的頭領,蘇峻也沒有太拘束著手下人,宮殿里值錢點的全被搜刮一空,哪怕東吳留下來的金涂香爐等物也未遭幸免,流民們基本全是流民出身,一夜之間流民竄進皇室的宮殿里,能指望他們能進去潑水掃地麼?
庾太後面色蠟黃躺在榻上,這張榻算是在她這宮殿內找的出來算好的物什了。後宮被亂軍打砸一空,宮人內侍奔跑逃命間也隨手拿了些東西,甚至連貴人的被衾也有宮人廝打爭奪。如今就是太後宮,也無多少完好的物什了。
「太後。」一個小宮人跪在榻邊,見到榻上的庾太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響,輕輕說道。
庾太後躺在榻上,她轉過雙眼來,床榻前掛著的帷帳是半舊不新,微微泛著點黃,掉色的有些多。榻前的帷帳是好不容易找來的。亂軍還真是把宮中搜刮的干干淨淨,連個雞首壺都不肯放過。
「陛下呢?」庾太後開口問道,她聲音嘶啞難听,如同一把銼子在砂紙上反復的摩擦。
「奴婢……不知。」小宮人低下頭,肩膀都快聳了起來。那會宮里人仰馬翻哀嚎震天的,亂軍積聚在正殿那里,她也不可能知道國家如何了。
庾太後半餉都沒有說話,小宮人听到帷帳那邊安靜的沒有半點聲響,幾乎榻上就躺著個死人一般。
「退下吧……」最終帷帳里一聲長嘆,在這死靜的宮殿里,這聲長嘆襯托的周邊越發的陰森,小宮人縮了縮肩,悄悄的退下去到側殿去躲躲風,外頭都被砸的不成樣子,宮人們居住的地方也不好回去了。要是路上遇見亂軍,直接生不如死。
庾太後仰面躺在榻上,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過了會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淚珠的眼角處滑下落入枕衾中。
「作孽啊……」她哭道。
自從晉室南遷,晉元帝在瑯琊王氏的支持下登基,王與馬共天下的歌就在吳地上傳唱不歇。而司馬家的皇族也不甘心天子與臣子共天下,從晉元帝開始就有意識的任用他人疏遠瑯琊王氏,任用刁協劉隗二人,疏遠王導。
那會王敦兄長王含依仗王氏的權勢頗為肆意,劉隗便上書彈劾,多方羅織,請晉元帝處置瑯琊王氏全族,此事在那會掀起軒然大波,不僅王敦對晉元帝不滿,甚至就是連王導也痛恨這二人,後來王敦以清君側為由攻進石頭城逼迫司馬睿處置刁協劉隗二人。
司馬氏和瑯琊王氏,從來就不是相安無事。劉隗當年勸說司馬睿將瑯琊王氏滅族,王導也被迫帶著二十個佷子跪坐在宮門外請罪,後來王敦清君側攻打石頭城清算和王氏相左的異己,這才算危機解除。
到了晉明帝,這種由王馬共天下到王馬爭天下的局面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反而晉明帝依仗起自己的妻舅庾亮,通過庾氏來制衡王導身後的王氏。
晉明帝去世後,天子年幼,太後听政,庾太後自然要抬舉娘家,上朝的時候天子問若是阿舅有罪當如何處置,庾太後就會在帳中用牙尺擊打天子的頭,一邊打一邊訓斥,「你這小兒知道什麼呢?」
如今蘇峻之亂被庾亮惹出來,亂軍兵臨城下,庾亮倉皇而逃,將妹妹和外甥丟在了台城。
庾太後淚流滿面,事到如今,形勢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應付的,她想起蘇峻傲慢無禮的模樣,又氣又恨,牙齒都忍不住上下咬出聲。
當年她為了庾氏的權勢,壓制兒子,如今需要兄長出力了,可是全族卻逃了。
蘇峻這會沒空理那個臥病在榻的病怏怏的皇太後,他攻進了建康城,放任手下的兵卒打砸搶燒,他也悠悠然的開始作踐起那些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士族大臣來,二月里春日好,他坐在坐輦上,抬著坐輦的那幾個役人原來都是朝中的大臣。那邊有許多做行腳夫模樣的人,他們推著獨輪車,車上裝載的都是從後宮和那些權貴家中搶奪而來的財物,旁邊有兵卒監視著,有誰使不上力掄上去就是一頓毒打。
他坐在坐輦上悠然自得很是享受,而不遠處是一群被扒光了的男女,這些男女渾身上下□□,在二月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哭嚎不止。不得不撿來些許樹葉遮擋住胸口下*身,有些沒有辦法只能在泥水中打滾。
蘇峻見此情形合掌大笑。
台城里鬧哄哄,烏衣巷這邊也是頗有些焦急。自從王敦之亂後,瑯琊王氏便失去了督軍的權力,王導和郗鑒交好,還是因為郗鑒握有北府重兵。甚至郗鑒出任徐州刺史的時候,王導親自送行,結果被卞壺狠狠上了一本。
不過此時蘇峻為所欲為,手下兵卒行惡多端,江外兵凶悍,殺人不眨眼。如今這亂著,哪怕是烏衣巷里也很難安心。
一名頭發散亂衣裳粘污的人敲開了王彬家的大門,此時亂兵作亂,府中也不點多少燈,閽者听到門外砰砰作響,打開小門一看,接著手中角燈微弱的燈光瞧著幾乎快趴在地上的人,閽者見此人如此形容不堪,轉身就走。
那人見狀大哭,「帶我去見夫人郎君,郎主不好了!」
堂屋上點亮了燈,王彬的兒子坐在堂屋里,臉色晦暗。敲門的那人是幾日前跟隨王彬出門的僕役,僕役沒有資格上堂,他跪在堂下哭著將事情說了,蘇峻作亂,燒毀宮殿,更是將朝中大臣當做僕役肆意鞭打侮辱。而王彬也被蘇峻拉去做了推獨輪車的僕役。
听了這個壞消息,堂上四個郎君臉色都壞到了極點,王興之氣的臉色漲紅,世家最講究喜怒不形于色,不過此時听聞父親被當做僕役驅趕,哪里還能坦然自若?
「此事母親知道嗎?」長子王彭之問道。王彭之是嫡長子,是嗣子。他口里的母親正是王彬繼室夫人夏金虎。
「還未曾告知母親。」王彪之答道,「母親體弱還未休養過來,此事……」
畢竟外面大亂,王彬被封都亭侯都被蘇峻拉去做了僕役,可見外面亂到了何種地步。
「此事不宜隱瞞。」王彭之二十多來歲,但是他須發早白,在弟弟們面前更是顯得隔了一個輩分似的。王彭之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當家主母有主持家務的義務,如今身在亂世,主母的責任便多了一份,夫君在外遭遇不測,主母便要主持事務,使得家中不亂,甚至還有單槍匹馬去亂軍中救出夫婿的。
這種事瞞著並不好。
王翁愛趴在年輕的乳母身邊,睜著一雙眼楮對著襁褓里的嬰兒猛瞧。襁褓里的嬰兒小小的,眼楮只是閉著,嘴唇含著女乃*頭動個沒完。嬰兒這會臉上的皺紋已經舒展開來,也不像個老頭兒的模樣了。王翁愛今日還是沖天辮的打扮,沒辦法她這年紀小孩就這樣,甚至頭發都不能留長,這個習俗從周朝就流傳了下來一直到現在。
「吃的好多哦。」王翁愛想要伸手戳戳嬰兒的臉,趕緊的就被芳娘給攔了。
「女郎,莫戳。」芳娘伸手截下王翁愛的爪子。「五郎面皮太女敕,女郎莫戳。」
王翁愛哦了一聲,也不鬧。乳母懷里的嬰兒這會吃飽安靜下來,乳母見狀輕輕的拍著嬰兒後背,好讓小嬰兒打女乃嗝。
嬰兒打了個女乃嗝之後,在乳母的懷中睡過去了。
見著乳母要把小嬰兒抱回去,王翁愛瞪圓了眼︰怎麼就睡了?
芳娘見著小女娃驚訝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女郎,郎君睡了呢,去外頭走走?」
夏氏在坐月子,產婦坐月子的時候,不能洗浴,身下又要排出惡露。如此情況之下,儀容難免有所損,夏氏就不太愛見人。就是女兒也不想她來,免得聞到婦人身上不潔淨的血腥味道。
王翁愛一路走了出去,見到大兄王彭之的妻子劉氏,劉氏也牽著一個小女娃。小女娃比王翁愛大不了多少。小女孩見到王翁愛立即就笑了,「姑母!」
王翁愛是認得那個小女孩的,是王彭之的長女,小名喚作妙容的。
「大嫂。」王翁愛給劉氏行禮道。瑯琊王氏人丁興旺,王彬子女也很多,年紀差距很大。例如面前這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就是她親佷女。可是說是親佷女,王妙容很喜歡找王翁愛,兩人年紀相近,輩分上相隔一輩,可處起來也和玩伴沒區別。
「岷岷也在。」劉氏微微笑道,她說話很是和藹,讓人很舒服。
「大嫂是來見阿母嗎?」新生嬰兒居住的房間離夏氏很近。
「是的,阿家身體安好?」劉氏問道。
「阿母身體安康。」王翁愛答道。
劉氏面上露出欣慰來,她放開牽著女兒的手。王妙容熟門熟路的走到王翁愛那里,產婦的房間,小女孩進去畢竟還是不合適,不如讓女兒跟著小姑子一起玩。
王翁愛臉上露出的長輩慈愛和她稚女敕的五官實在是有些不太協調,不過她持起年歲和她相差無盡的佷女的手,兩個人一同向另外個方向走去,那是王翁愛自己的房間。
旁邊都有僕婦跟隨著,進了房間,拉門一拉上,王妙容忍不住露出小吃貨本性,「姑母,上次那個女乃炖蛋羹……有麼?」
王彬在朝廷里位高,但是平日里也沒什麼特殊嗜好,講究節儉,衣裳都是布做的。父親如此,幾個兒子女兒連帶著孫子孫女沒可能來什麼奢侈。而且這會說是世家,其實物質也好不到哪里去,和當年南渡前一群人作死的拼富完全沒得比。王翁愛在吃了三年的純淨無污染的菜肴之後,終于大呼不行了,無比懷念穿越前的各種甜品。
踫巧,她穿越前,最愛的事兒就在自個在廚房里琢磨家常菜和甜品的,外面買的太不放心,還不如自己做,食材足夠又干淨,不怕吃出毛病來。
于是被她發揮上了。
她年紀小,沒人會真正把她的話當回事。她就和芳娘說,芳娘不應,她自然可以和夏氏說。那會夏氏才安下胎不久,見她那副志在必得賣萌賣得快吐血的樣子,好笑之余也讓庖廚去試試。她把辦法一說,庖廚做的比她想的還要好些,畢竟膳食要入女郎的口,庖廚要把她想不到的給想到了,例如牛女乃的腥味給去了,蛋液過濾幾次,上蒸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用小火,試了幾次確定沒有什麼差錯了才呈送上來。
當初王妙容也在,王翁愛自然請她也嘗嘗。小姑娘立刻就被軟女敕香滑的口感給征服了。
王翁愛瞧著小佷女期盼的眼神,有些心虛,最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菜肴都比不上過去了,估計這會都做不出來。
她還不知道王彬被蘇峻弄去做苦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