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僕婦見著王翁愛站在那里,方才帶她們出林子的那個青年已經走遠。僕婦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王翁愛的臉色,眼前這才剛剛梳丫髻的丫頭片子還沒有她們自家女孩大,但是在這位女郎面前,她們可是半點都不敢拿大。
「嗯?」王翁愛見到那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翠綠的竹影後,才回過頭來瞟了僕婦一眼,她眼里還帶著些許的迷惑。
「方才女郎,那位郎君……」僕婦說的有些吞吞吐吐,按道理除非是互通婚姻,男女互不通姓名。女郎還小,可能不明白,但是做下人的事後不提醒,要是再有這麼一出,就不應該了。
王翁愛不傻,她從僕婦欲言又止的神色上看出僕婦想要說什麼。
她努力嚴肅起面容,「我以坦蕩蕩問那位郎君,郎君又坦蕩蕩回答我。這又有什麼呢?」說著,她自己板起面容。她本來就年幼,做這幅樣子看上去頗有幾分幼童試穿成人衣裳的滑稽。但僕婦們卻是萬萬不敢笑她的,她這麼一說,兩個僕婦立刻噤聲。此時名士風度可算是滿眼都是,禮法什麼的在這會要說不重視,那也挺不重視。甚至庶務都沒幾個當官的世家子願意去搭理,好不容易出了卞壺這麼個禮法人,又被千夫所指,說丫的太沒有名士風度了,天天對名士指手畫腳。
最後卞壺為了抵抗蘇峻死了。
這年頭小娘子只要不太過分,做些無傷大雅的事也沒關系。王導老婆都能二十多把菜刀狂奔去砍小三,她這個堂佷女問個名怎麼啦。
那僕婦沒想到她會這麼答,便漲紅了臉。王翁愛自個轉過身,朝外面走去。此時風和日麗,前幾日陰雨綿綿,到了立夏老天倒是難得的給了個笑臉,陽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真舒服。她方才在林間那麼一番毫無形象的爬山一番,下裳還是干干淨淨,但是鞋履後難免會沾上些許泥土。
竹林里比外頭很會保留水分,走在竹林里有厚厚的草蓋著還不覺得,結果一路走來低頭一看,鞋邦子上面一塊黃泥巴。
王翁愛見著,反射性的就彎下腰想要去撿樹葉將那塊泥巴擦拭干淨。
「女郎。」僕婦喚了一聲,蹲下來仔細給王翁愛擦拭干淨,王翁愛瞧著比夏氏年紀還上一圈的僕婦給她擦履,心里不太自然。她穿越前是個普通女孩子,家里只有爸媽在她小時候給她擦過鞋,這會見著僕婦給自己擦,心里便有些不習慣。
她憋著才沒讓那只腳給挪開。
從女*絲到白富美,其中差距太大,她還沒完全適應過來。
僕婦仔仔細細用干淨的樹葉將王翁愛鞋子上的泥土擦拭干淨,因為要在女郎郎君面前服侍,僕婦們也要求衣裳整潔干淨,不能有差錯的。
等到擦完,王翁愛心里有些別扭,她臉上莫名的發燙,好像自己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似的。
僕婦垂著頭恭謹退到身後,王翁愛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太能逛下去。畢竟這是王導家里麼,雖然是堂伯,亂走也不好。
僕婦帶著王翁愛走回到小孩子玩鬧的地方去,來王導家的有許多世家,自然也有許多世家名士的老婆帶著女兒前來,能到王相公這里走一趟,說出去也顯得自家門第高。畢竟瑯琊王氏的門不是誰都能進的。
等到王翁愛回來,小孩子里頭又多出許多新面孔來。
「姑母!」王妙容抱住一只木球,和小伙伴玩的興起。見到王翁愛來,將手里的木球遞給身邊小伙伴歡快的跑過來。木球是中空的,孩童抱起來並不費多大力氣,所以旁邊的小孩子歡快的抱過來玩。
這會年紀相差無幾的長輩並不是新鮮事,因此小孩子們繼續還是該玩什麼玩什麼。
王翁愛對著可愛的小蘿莉是很有好感的,尤其還是自家親戚。她非常有長輩風範的模了模王妙容的沖天辮,這會小佷女還沒梳起丫髻。腦袋上還是一個沖天辮。
玩了一會,有僕婦端上來瓜果給女郎們受用。
王妙容跟在小姑母身邊,對面有一個穿著條紋裙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靦腆。王妙容見著那個小姑娘,立刻面無表情將王翁愛輕輕拉開。
「怎了?」王翁愛問道。
「那個是庾家的。」王妙容小鼻子皺皺說道。
這一下王翁愛明白了,庾家和王家有一段時間那都是對頭。蘇峻之亂就是庾亮給惹出來的,亂兵一來,庾家人跑個精光。好不容易平定叛亂了,庾亮自請調外,還鬧得一群人去攔。
家族之間的關系,其實在孩子的小團體里也看得出來。孩子不像大人那般會遮掩,哪怕心里頭恨不得捅死你,也會臉上裝的好好的。孩子們只知道這家和自己家不好,然後就把那份不好給擺在面上,見著對方也不和對方玩。
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王翁愛也知道王家和庾家的一些事,她哦了一聲然後自顧自拿起一塊切好的梨子塞給佷女。
王妙容將嘴里的那塊梨子吃完,眼巴巴的瞧著王翁愛,她小聲的和小貓叫一樣,湊到她耳邊「姑母,我想吃女乃炖蛋羹。」
四五歲的孩子正在嘴饞的時候,哪怕王家壓根就不會餓著閨女,孩子她也饞。
王翁愛也想吃,世家本來就比皇室過的還舒服些,世家擁有自己的土地還有許多佃客,想要吃什麼,還真是不太難的。不過眼下叛亂才平定下來,台城那里還是一堆廢墟呢,世家在兵亂中遭災的也不少。這會蛋女乃都難找,別說做了。
「等會吧。」王翁愛安慰道。這會王彬都以身作則,只吃素菜,穿衣只是平常的布料不做錦衣。家里的長輩都這樣了,她也不好出頭。
「嗯。」王妙容年紀小,但是也懂事。她面上有些失望,點點頭。
王翁愛見她如此,安慰道,「無事,等到秋季,可有好肥的蟹呢。」
旁邊的小姑娘听見轉過頭來,「蟹?」那小姑娘長得清秀可人的,一笑便有兩個甜美的酒窩,看著可愛的要命。
「蟹好味。」小姑娘眨眨眼說道。
王翁愛笑了,「好味呢。」
小姑娘見她笑,笑的更加開心,這小姑娘似乎是個自來熟,見著王翁愛可親,沒有半點脾氣,拿過果子和這對小姑佷圍成一圈說話。
「說起蟹,當年南渡,還有一段故事呢。」小姑娘姓劉比王翁愛大上兩歲,這會劉也是大姓。她這話一出,王翁愛和王妙容兩人面面相覷一會,這個她們還真不知道。
「當年司徒渡江,見水中有彭蜞,大喜道‘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人烹食。食後委頓下吐,才知道這不是蟹。」
南渡的遷居士族都是北方人,很大一部分是從洛陽南渡過來的。可能吃過螃蟹,但是卻不一定能認清楚,這位司徒算是倒霉,口月復之欲沒滿足,反而上吐下瀉。
「噗嗤」王妙容年紀小,小嘴一撇就在憋笑。這會兒名士士族們有個什麼事情,是大家一起來知道,一起來樂一下。就是王導養的外室被曹氏二十把菜刀砍到門上,其他人也能專門跑到王導面前嘲笑一番。當事人多數也只是紅紅臉,沒有什麼氣急敗壞的。
「這樣啊。」王翁愛听了有些稀奇,長的這麼像。她還沒見過呢。
「司徒將此事和謝仁祖說,謝仁祖道,‘卿讀《爾雅》不熟,幾為《勸學》死’。」小姑娘說著還嘆了口氣,那樣是真將兩人逗著了。
「劉娘這可真不該。」王妙容這話才出口,自個先繃不住笑了。
「謝仁祖?」王翁愛這會才學字,雖然也慢慢學譜系,但那也是從自家開始熟悉。別家的知道的並不是很多。
「嗯,是趙郡謝氏的子弟。」小姑娘笑起來格外可愛,又把聲音給壓低了「名尚。」
瞬時,王翁愛想起那個在竹林里盡情舞蹈的身影。那樣的身姿……就是在追求男子容貌的風氣下,也十分的妖冶出眾。
她想著,嘴角就越發的止不住勾起來。
笑過之後她又有些失望,她這會太小了……王翁愛低下頭瞧瞧自己藕一樣的小胳膊小腿,就算是長大之後是個美人,那也要等上個十年再說。
突然間,她想要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