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的皮球說實話比較硬實,用牛或者豬的膀胱做的。孩子們玩的是中空的木球,並沒有多少重量,但是那麼一下砸過來,也夠嗆。
那個小男孩看上去也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小小的,臉頰上頗為圓滾,五官秀氣看著很可愛。這會他抱著頭蹲在地上眼淚汪汪,看來那一下當真砸的很疼。
王翁愛趕緊就從茵席上起身,走過去蹲下來,「小……郎君沒事吧?可還安好?」她把要月兌口而出的小弟弟給吞進喉嚨里。這個小孩子雙手抱著頭,小身子一顫一顫的想來是疼的厲害。
「無……」小孩子癟著嘴才冒出一絲哭音,怪可憐的。
王翁愛見著這孩子小的很,和王企之差不多一樣的年紀,她很自然的伸手,想要給他揉揉。上輩子她對小孩這種生物,只要不是熊孩子她都是溫柔的大姐姐。
「好啦好啦,不疼了。」她拍拍孩子的背,柔和一下語氣安慰道。「你瞧,你疼,那個球也被你敲了一下,疼的更厲害喲!」
這招是以前她經常用來對付佷子外甥,只要孩子撲倒大哭,一定要惡狠狠的踩上幾腳給孩子出氣。那個球早不知道滾哪里去了,那孩子听了抽了下鼻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抱著頭的手,他張了張嘴,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在兩人身後冒出來。
「阿姊!」
兩人同時回頭,見著一個頭發剃的只剩下腦門那一塊的小男孩鼓著個臉瞪著王翁愛身邊的那個小正太。
「五郎。」王翁愛見著王企之站在那里有些驚訝。三四歲正是男孩子調皮搗蛋的時候,一到孩子多,難免結伴四處撒歡。她還以為自家弟弟爬在樹上掏鳥窩呢。
「阿姊。」王企之走過來,打量著那個謝家的小郎。
謝家小郎起身來,站正姿勢,雙手攏在袖中就是微微一禮,「在下陳郡謝。」
王企之面上也沒有多少恍然大悟,他揚起臉想了想,「沒听過。」
三歲的孩子才到啟蒙的時候,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接觸譜系了。而且謝家在江左的確……不太出名。
不過這話,也太拉仇恨。
王翁愛對著自家熊孩子,一瞬間想撈過來塞到身後去。見著那位謝家小郎面上憤憤的表情越來越明顯,趕緊出來救場。
「陳郡謝,可是謝豫章之族?」王翁愛問道。謝豫章指的便是謝鯤,謝鯤在南渡之前便是名士,南渡之後做過王敦長吏。王敦之亂被平定之後,謝鯤自陳自己勸阻王敦叛亂,後來謝氏也沒有遭到滅族之禍,謝鯤本人也一路做到豫章太守,人稱謝豫章。
謝小郎听到王翁愛的話,臉上緩和許多。
「石奴。」謝小郎正欲開口說話,王翁愛听見一聲鼻音比較濃厚的洛陽話。她眨了眨眼,沒听清楚這是說的什麼,在建康士族中,除去原本的吳地士族,南渡來的士族,哪怕是司馬家的皇室都是說的一口洛陽音。不過這洛陽話好像鼻音也太渾濁了吧?
「阿兄。」謝小郎回過頭說道,王翁愛順著那小郎的視線看過去,一名總角少年雙手攏在袖中站在弟弟身後不遠處,他衣袍和別的孩童不太一樣,別的孩童袖子比較窄方便行動,他卻是寬袖,他雙手攏在袖中貼在月復前,一雙寬袖垂下。
他皮膚白皙,姿容秀徹。尤其那雙眼微微向上挑,眼眸黑如點漆,縴長的睫毛看得人頗有些心神蕩漾。唇邊一笑,很是溫雅。美貌的人王翁愛見得並不算少,除去在王導家竹林中見過的謝尚,瑯琊王氏本族內也是美男子多多。不過這個小少年見著比王氏子弟也差不了多少。
「在下瑯琊王氏,敢問君是……」小五郎也轉過身來,他才三四歲,學著大人說話的腔調很是有幾分好笑。一張小小的臉上滿是認真。
這會自我介紹,必須要報上出身籍貫姓氏,讓人掂量一下自家門第。
瑯琊王氏在江左,可算是豪門大族了。能和瑯琊王氏比一比的士族,在先帝時期扶起一個潁川庾氏,但是王氏也沒有完全被庾氏給壓下去。
王翁愛下意識的覺著自家弟弟這麼搞有些拉仇恨,正要去提醒一下弟弟,只見到那名小少年道,「某謝安。」
在建康拼家世誰也拼不過瑯琊王氏,這小少年報上的自家名字。
小五郎有些沒有想到這小少年會這樣回答,小孩子年紀畢竟小,見他這樣回答,也補說了一句,「某王企之。」
這會沒有把王彬的名頭給搬出來了。
小正太也很不甘落後的自我介紹,「某謝石。」
王翁愛的眉頭微微蹙起來,她乜著那個可以被稱作風神秀徹的小少年,這個自稱謝安小少年看上去不過是十歲左右的樣子,身子也很幼小,沒有長開來。
謝安?她想起淝水之戰中和苻堅大干一場,終于以少勝多的東晉將領謝安。難道她運氣這麼好,就遇上了?
不過沒說謝安說話鼻音重啊。
「方才舍弟冒然前來,還請郎君女郎不要怪罪。」謝安開口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渾濁的鼻音,不是十分純正的洛陽音。
這話听得王企之有些困難,「謝郎君此言過重了。」王翁愛說道,然後轉過頭向身後的僕婦吩咐一聲,拿幾份點心來。
「請。」王翁愛是王彬嫡女,雖然是繼室生的,但是也受人尊重。她手向旁邊那兩張茵席上一請,謝安相讓之後就和弟弟謝石一同坐下,待到僕婦們將小食擺上時,謝石看著頗有些蠢蠢欲動了。
沒錯,王翁愛令人擺上來的小食就是她賣萌出來的女乃炖蛋。
中原人更喜歡吃谷物多,肉食之類哪怕是貴族也不是當做主食用的。女乃之類用的也不多,但是庖廚太領會她的意思了,女乃的腥味已經被去掉,蛋女乃液仔細的濾過幾回,用布巾罩在碗上小火蒸,口感滑膩香女敕,女乃香四溢沒有半點腥羶味道,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王翁愛瞧著那個小正太,一雙眼楮盯在面前的那只青瓷小碗上。這裝著吃食的小碗也是經過選擇的,選觀感上佳的青瓷小碗裝著蛋女乃羹,瞧著竟然有了幾分的雅致。
「飲食粗糲還請見諒。」王翁愛客氣道。其實對小孩她還是習慣用‘來來來,趕緊吃吧’,但是她面對這個謝安她實在是沒辦法拿出自來熟的氣場。對著他弟弟謝石的時候,她更有面對一個孩子的感覺。
「女郎言重了。」謝安看著那個梳著包包頭的女孩,女孩也不過才八歲的光景,面容秀氣,肌膚白女敕且五官生的精致。眼眸明亮水意滿滿,臉上一笑,那雙眸子也眯起來,一抹柔光便在那雙眸子里閃爍著,格外可愛也非常可親。她說話聲音也格外柔軟好听,純正的洛陽音中听著也似乎帶了女孩子軟軟的語調。
謝安雖然出生在江左,但是家中父親親人都是南渡過來的,口音里難免帶有鄉音。謝安的口音也受到了家人的影響,每當說話,總是和別人的不太一樣。
「請用。」巴掌大的小臉上是十分認真的表情,哪怕這模樣認真見著也叫人覺得這也並不是什麼嚴肅場合。反而想逗一逗她。
這次只是初次見面,兩位謝家郎君的年紀一個十歲一個三歲,都幼小。美食在眼前,自然是先動吃。
世家出來的孩子,不說個個優秀,但是在禮儀方面還是相當能看得過去。謝安持起放在一邊的食匕,在平滑的蛋羹上輕輕一陷,便挖出一小塊蛋羹。蛋女乃中加有糖,滑女敕的口感很是惹人喜愛。
謝安用完自己的那份,轉頭看弟弟,弟弟年紀幼小,正好是在饞嘴的時候,一小碗的小食也經不得他那幾口,一下子就沒了。在家中母親擔心幼兒腸胃嬌弱,吃的太好會受用有礙,因此也拘束著不準食用肉蛋等過多。
可是孩子嘴饞,哪里是能管的住的。
一碗美食下肚,再規規矩矩跪坐著就有些自虐了。正坐是最折磨腿的,沒過一會就會雙腿氣血不通,幾乎能夠直接撲倒在地。男孩子可不是什麼能夠坐的住的。
果然王企之先提議去拿球,大家一起投著玩。謝石原先被球砸過腦袋,這會也不記得自個一開始被球砸的事。
很快僕婦就尋來一只木球,球香香的,拿在手里也不是很陳。幾個孩子從茵席上起身抱著球就去玩。
王企之抱著木球笑哈哈的朝姊姊一丟。王翁愛連忙伸出手接住,頭上戴著的那些珠子叮叮當當作響,她眼角一瞥,那邊謝安眼角全是笑,面上洋溢的全是屬于孩童的快樂。不管他日後如何顯赫,現在也不過一個才十歲的孩子罷了。
想到這里,王翁愛將手中的球對準了那個被自己高出一些的謝安,她抬頭看著她道,「謝家郎君,可要接好哦!」
謝安嘴角彎起點點頭,他配合的伸出手來,寬大的袖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擺。
他一定能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