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學習齊國管仲學的相當到位,府庫里存著的那些綀布很快被建康豪門大家們搶購,甚至供不應求,價錢連番上漲了好幾倍,那些豪門送來許多嶄新的絲帛,將府庫里的綀布購去好裁成王家郎君們的模樣縫制。從豪門處得來的那些布帛雖然說是杯水車薪,但靠著這些絲帛朝廷也能輕快一會了。
司空府邸閽門之後的那處寬大的空地上停著許多輛犢車,府中此次有聚會。請來許多郎君來府中一聚。
一個鮮卑奴牽著牛進門,士人好買北方燕地鮮卑人為奴,引為風尚。宮中也有燕地鮮卑女子侍奉,先帝生母便是鮮卑人,而先帝更是黃發,曾經被王敦稱為黃頭奴。
此時空地上已經沒有多少空位,騎奴轉了一圈,終于挑的一處地方停下,謝尚從車中出來,他整理一下衣冠向那邊的正門走去。
王家門庭磊落,且高高在上。為江左第一豪門,多少人想要和王家人有什麼交往。謝尚在閽者那里早就交給門帖,他大步走入,早有王家僕人見他風神楚楚,衣冠講究,知曉這不是平常的郎君,才進門不久,就有人跟在謝尚身邊為他引路。
招待客人的屋室內已經坐了許多人,謝尚進來,他向來好修飾,今日的衣著更是花費了一番力氣。
謝尚儀容既美,又好修飾,在一眾的世家子弟里格外的扎眼。
「今日可來晚了。」他入座後,旁座有人對他說道。
「路上有事,耽擱了。」謝尚笑道。
「該不是被哪家女郎給攔住不放了吧?」旁人打趣道。
此時重男子外貌,常有女子手牽手將美貌男子圍住丟擲果物不肯放行的事。
「我也想有這種美事。」謝尚一笑,眼眸中光彩流動,他本來生的就妖冶,如今更為勾人眼眸。那人不禁看得就有些痴。
「司空來了。」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眾人皆起身,雙手攏在袖中俯身行禮。
王導大步走進來,他今日也沒有戴冠,身上著尋常寬袖外袍,看上去也是舊衣裳。不過眾人皆不以為意,士族好服五石散,肌膚嬌女敕脆弱,故士人都喜歡穿舊衣。
「諸位請坐。」王導位高權重,但面目祥和沒有半點脾氣,他伸手請客人入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
主人一來,宣布宴席開始,一群侍女手捧各種食器魚貫而入。司空夫人曹氏性情彪悍,故府中無貌美婢女,出來侍奉的侍女也只能稱得上面目整齊能入眼罷了。
侍女將酒肉等物擺放在食案上後,面朝主人趨步退下,動作整齊一致。
「諸位隨意。」王導笑道。
主人既然這麼說,雖然一開始有些年輕郎君有些拘束,但漸漸的在喝酒中也放開了。
宴會上賓客共歡,有酒有肉,怎麼能少得了以樂佐酒呢?不過太早將家中養的舞姬拉出來,未免太有失格調。因此王導起身請客人起身以舞相屬。
王導請的是郗家郎君郗愔,王郗兩家交好這是建康眾所周知。所以王導首先請郗愔相舞,宴會中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庾亮在蘇峻之亂後自請外放,不過潁川庾氏也並沒有因為如此而衰落下去。反而把手里的爛攤子給王導了。
如今瑯琊王氏比不得當年王馬共天下的時候,王導在此時更加需要朝中重臣的相助。
王導的努力並不是沒有效果,陶侃庾亮皆對他虎視眈眈,但是到了現在,仍然還不能實質上對王氏怎麼樣。
舞過一回,王導返回席中,他年紀已大,方才一番轉圈舉手,頭有些暈,如果再請宴會中的客人每個人來一次,恐怕王導就要頭暈目眩直接暈倒了。
不過要是直接讓舞樂上來,又實在是不盡興。
王導看過一圈,他看見謝鯤之子謝尚,這名郎君頗有其父之風,清暢似達。
王導笑道,「听聞祖約善鴝鵒舞,不知可否讓我等一飽眼福。」
鴝鵒舞原本是洛陽市井內興起的民間舞,在酒坊茶肆內很是流行。但好奇尚異的名士們對此也很是欣賞。果然王導此言一出,宴席中人的眼光全投到那個姿容出眾的青年身上。
陳郡謝的門第在建康並不算得上很高,只見這位郎君施施然從茵席上起身,寬大的袍袖攏在一處下拜道,「在下獻丑了。」
說罷邁步離席,謝尚去換過一套衣裳走到廳堂中,展開手臂,衣裾如同流水般流展開來。
所謂鴝鵒舞就是模仿八哥,謝尚抬起手臂,足從裳中緩緩提起,如同一只鳥雀躍在枝梢上,神色自得自在。
「我等擊拍為謝郎伴奏吧。」王導見謝尚舞姿,環顧左右賓客道。
「善。」王導的提議頓時得到賓客的同意。
眾人為謝尚擊掌為樂,在節奏明顯的掌聲中,謝尚面上悠然自得的面色突而一變,乍驚回首顧望,身形展開來,如同凌空飛翔。
眾人看得目不轉楮。
王導看得入神,心中有所觸動,說道,「真令人想起安豐。」
賓客听見,訝然。
安豐是王導族兄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入晉之後封安豐侯。這評價不得不說是高。
「曾听聞謝豫章與竹林七賢把臂入林,如今謝郎頗有其父的風韻,謝家門庭也要光耀起來了。」宴席間有人竊竊私語。
謝尚翩翩起舞,對席間那些言語充耳不聞。這宴席中起舞倒有幾分不如獨自一人在竹林中,高唱曹子建詩歌,只有風,竹林,還有……一個稚女。
謝尚想著也覺好笑,一個小小的稚女,竟然能把兩個僕婦甩開走的這麼遠。
手滑下,袍袖隨著他動作垂在手腕處。
「善!」四周都是賓客的贊嘆聲。
謝尚唇邊含笑。
不久之後,王導將謝尚聘為掾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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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沒有去會稽,就代表著這整個夏日都不必去了。頂著炎炎的日頭坐在牛車里趕路,那是受虐!還不如在府中深室里呆著呢。
王翁愛在帶著一群小佷子吃紅豆沙,紅豆這會老早就用了,紅豆生南國,在這里紅豆總是要比北方多的多。紅豆多甜味,夏日里采摘來,泡上一個半時辰,加糖水熬煮出來,冰鎮過後口味極佳。
王翁愛抬頭一看,望見一群光腦門和沖天辮。自己儼然一孩子王。
「阿姊。」
「姑母。」
兩個童聲同時響起,王企之嘴角還帶著一點紅豆沙,他听見王妙容的話,轉過頭看著比自己大的佷女。
王妙容閉了嘴。
王翁愛見著,真心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會輩分挺壓人的,一族里頭可能小輩比長輩的年紀還要大上許多,但是只要是長輩,哪怕是白了胡子有了一大群孫子都要行晚輩禮。
穿越前她從來就沒意識過什麼輩分問題,不過穿過來發現她在現代的那一套完全就不能用到這里來。這里無論在世家還是在寒門,宗族觀念極其濃厚,雖然一損俱損的道理在瑯琊王氏並不是十分適用,但是一榮俱榮卻十分適用。
說實話,她一開始還真的有些不太適應。
「阿姊,這回怎麼不加冰啊。」小孩子正是貪吃的時候,就算月復中不餓,也想著吃些好吃的。
「上回才月復瀉,又不長記性。」王翁愛沒好氣的伸出手戳弟弟額頭,上回吃多了冰拉肚子,這會好了又惦記上了。
「上回是食多了!」王企之辯解道,「這次只用一點,只一點!」
「又來妄言。」王翁愛才不信王企之的話,小孩子的話她老早就見識過。在零食上面完全就做不得數,說好只吃一顆到了吃下去就撒嬌打滾鬧著要了。
下面的幾個毛頭佷子見著阿叔被姑母毫不留情的掀底,心里忍不住樂呵,孩子都小,還不懂得掩飾情緒,結果幾個孩子臉上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來。
小五郎听見背後的噗嗤聲,嚴肅著一張臉轉過頭去。虎視眈眈的,「止笑。」
幾個孩子立刻把笑一憋,臉上的神氣格外古怪。
王翁愛扶額,「吃多了冰,小心月復痛。」
這回王企之老實許多了,他還記得月復痛的難受,能折磨他不能吃好多好吃的,他要在榻上躺好幾日,什麼都不能做。
小孩子在心里把兩樣對比了一下,無可奈何的接受了。
不過,王企之又問道,「上次阿姊叫人做的那個什麼油呢?」
上回王翁愛想起怎麼折騰女乃油,是穿越前看過食譜,其實她以前看的時候也是一陣一陣的,所以想起來也並不是很完全,上回夏氏听見她想鼓搗這個出來,很是奇怪,還問她怎麼想起將雞蛋和女乃混在一起打。
要知道這會的漢人是不太愛喝女乃的,女乃有腥羶味道,而且除非是發酵後做的酸酪,不然喝了容易月復瀉。
這個吃食又不是什麼高大上的,她也沒臉說神馬仙人托夢,只好胡謅說前段時期溜去看庖廚攪蛋,蛋被打散之後會浮出許多沫,她想著要是和女乃加一起會不會更好吃。
最後結果是
被駁回了。
夏氏覺得女兒是無中生有,拿著那一層沫有什麼用。王翁愛發覺自個說錯了,趕緊挽回,說用雞蛋清和鹽糖苦酒用力攪拌。
苦酒就是醋,說是杜康兒子黑塔發明出來的,也稱呼為醯。先秦時期就有醋,到了漢代已經有制曲釀醋的技術,到了如今,有陳醋和米醋兩大類。
她想著總要試一試。
夏氏還是認為不行。
然後王翁愛憤怒的轉向了糖醋排骨這麼一個家常菜,這會糖值錢的很,要不是王家這麼大的家底在,普通人家扛不住她這個蘇法。
王翁愛不知道弟弟從哪里听到了這些事,她笑眯眯的模了模小家伙的頭。
「那個沒有。」
天知道她多想吃冰激凌……
她郁悶。
王企之突然覺得姊姊在自己頭上揉弄的那只手……好用力啊。
他脖子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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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到了七月,熱到頂了反而連續下了幾場傾盆大雨,涼快起來了。
涇縣里一戶人家正在辦理喪事,門庭堂上處處都是縞素,幾名身著斬衰的孝子正在堂上哀哀哭泣。門外幾名管事的家僕也忙著將前來吊唁的客人迎接進來,此時門外來了一名少年,少年衣著樸素毫不出奇,但是面目出眾,是一名美少年。
「某前來為江公吊唁。」少年走到門前拱手道。
這個少年雖然衣著樸素,但是面容俊美,看著並不是平常人家的郎君。迎接的人不敢笑,殷勤將這個少年引入門內。
少年抬頭看著滿眼的縞素,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袖中的匕首的刀柄已經被體溫暖的滾燙。
*,爾等鼠輩倒是死的早!
他咬牙切齒,此時他裝作無事月兌履上堂。
此時三名孝子跪在靈前痛哭,少年走上去似是要吊唁,袖子攏子一處,手迅速抓住刀柄,一道寒光閃過,打頭跪坐的長子首先倒在血泊中,坐在他身邊的次子被迸濺出來的鮮血噴了一頭一臉。
這時代,男人並不崇尚武力,所以這次子血跡一身,卻還呆坐在那里動彈不得,很快脖頸上被割斷,第三子也未能逃月兌兄長們的命運,被那少年一刀穿過胸膛,躺倒在父親靈位前。
客人和家僕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的措手不及。殷紅的鮮血沿著刀刃滴下,眾人畏懼不敢上前。
「哈哈哈!」少年大笑三聲,「家君被江播小人所害,所謂道父債子還,某以江播三子之命告慰家君在天之靈!」
話說完,他大步向堂外走去,少年煞氣滿滿,哪個敢去撩他?紛紛躲避開來給他讓出一條道路。
這名少年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出去了。沒有一個人趕來攔他。
等到他人走沒了,才有人驚慌失措的叫起來,「快去告知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