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娘和乳娘說要道惡月之前才回荊州去,可是她常常要人去打听王右僕射家的女郎找到了沒有,待到說到了天黑都沒找到人的時候。陶七娘整個人都懵了,王家女郎,那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到了天黑第二天都沒找到,都知道這活下來的可能很小很小了。
陶七娘不怕庾茗家人去查,查什麼呢?看上去完全就沒有什麼啊,而且她還知道世家對寒門的鄙視是到了骨子里的。依照那位庾家主母的習性,見著自己那麼卑微的跟著她女兒,恐怕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那個膽子吧。
她要學勾踐一雪前恥,怎麼會讓她們察覺到什麼。
但是第二日一大早,她听到王女郎還是沒有半點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眩暈了起來。
不管她的事,不管她的事。陶七娘想道,她只是想要庾茗出事而已,誰知道會把王女郎牽扯進去。
沒錯,她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要害那個王女郎。是那個王女郎自己運氣不好,坐哪里不好,偏偏坐在庾茗這喪星的身邊。
陶七娘躲在錦被里瑟瑟發抖,沒錯,都是王女郎活該,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庾家為了女兒的事情也請來祝由科的疾醫,砍下桃木做成劍的樣子掛在女兒眠榻前闢邪,還有另外亂七八糟的祝由巫術就更別提了。
庾家將那些當天跟著女兒去游玩的僕婦都弄來,一個個的問。僕婦們唯恐自己被攤上責任,基本上個個說的都不差,女郎自己釣魚,結果那魚太大了,一個不留神就栽進水里,隨手還把旁邊的王女郎給拖了下去。
一開始庾家主母听到消息,是很擔心自己的女兒。待到庾茗找到後,知道自己女兒拖王家女郎下水之後,想的便是將女兒和此事月兌離干系。
可是王家豈會是閉嘴吃虧的?那位王女郎的兄長遠比庾茗要多,知曉自己妹妹被人拖下水生死未卜,會善罷甘休才怪。不等庾家想什麼辦法替女兒推月兌,外頭已經有了庾女郎將王女郎拉下水的話,而且後面越傳越離奇,什麼版本的都有。
雖然道,謠言止于智者。可惜人世的智者並不多,世家的世家子們有真才實學的,也有胡亂混著靠著家族名頭的。即使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從哪個嘴巴不緊的下人口里出來的,但是世家主母們卻是很關心,原因無他,為自己兒子選婦。世家看重家世,新婦本人如何有才不是考慮的重點,而是新婦身後的家族父兄們前途如何。但……說是這麼說,誰想有個拖人下水的新婦?
庾家主母一頭悄悄的給女兒辦驅邪的事,一方面叫人去查這話是誰流出來的。結果查來查去,自家僕婦們嘴巴很嚴。但是不知道那日同去的女郎僕婦們嘴上嚴不嚴了,畢竟看到的並不是一兩個。
庾茗的父親瞧著妻子忙來忙去的,先是私底下請來巫人驅除邪魅,然後又是派人去堵謠言。
後院里撒了大把的鹽粒,還別提妻子打算給女兒多造幾套桃木的臥具。
他被弄得心煩氣躁,外面的事他也有所听聞,氣悶之下,他瞧著妻子說道,「流言如同洪水,光是一味的堵是麼有任何用處的,相反還會更多人傳。」
庾家主母原本就不滿于丈夫在這件事上的冷淡,听這麼一說,火氣蹭的上來了。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阿茗好。」她辯解道,「也不知道是誰將此事宣揚了出去。此事可是關系到聲譽。我如此做難道還有錯?」
「她都這麼做了,叫人抓住把柄,有何可以憐惜的!」庾茗父親也听過此事頭尾,這將王家牽連進去,可真是讓他頭疼不已。那家可不是什麼好打發的,到現在沒打上門來,已經是王家厚道了。
「那可是你女兒!」庾家主母尖叫起來,「你這個阿父怎能如此說話?」
「我難道說不得她?!」
庾茗家兄長今日在王家受盡白眼,回來去拜見父母就听見父母吵成一團不可開交,趕緊上前勸架。
庾家主母嫁到庾家還是頭一回紅臉,這會她也不打算認為自己錯,「阿茗身子不好,我去看她。家事就請你交予你那些妾侍吧!」
說罷,轉身就走,留下夫君漲紅了臉在那里。
庾家可不是什麼不規矩的寒門,從來沒有妾侍管家的事情。庾家主母這麼說,是要和夫君鬧脾氣了。
庾茗兄長還沒有娶妻,自然沒有的新婦去替婆母管家。此時他硬著頭皮勸說父親不要生氣,待會他還得去母親那里再勸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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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一夜沒有闔眼,三個兒媳誰也沒有去歇息,個個熬紅了雙眼。外頭的郎君們輪流去,除去身體不好的王彬,一家人是折騰了一夜。
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夏氏這會全身都無力,甚至都沒辦法靠著憑幾在枰上坐起來。縱使年輕也經不起如此煎熬,她臉色灰敗的在兒媳的攙扶下在榻上坐起身來,強撐著道,「令人佔卜凶吉吧。」
只有盡人事無效之後,才會求助于鬼神佔卜。兒媳們听見後,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家主母已經發話,王彬那邊也認同了夏氏的做法。
出事的河岸邊,有人手持兩只烏龜殼。面上有些猶豫,他將龜殼背部貼在手心上,雙手合十念叨一番,就將烏龜殼向面前的草地上一拋。
那人去看龜殼,待到他抬起頭來,已經有人在焦急的問了,「卦象如何?」
「大吉!」那人眼神晶亮,原先的萎頓之色一掃而光。
雖說找不到人,但是這個卦象也是個好消息了。
眾人好受一些了。
找尋一夜未果的事情,同樣也傳回了謝家。謝安在書架前獨坐一宿,听見跪在廊下的家僕回話。他坐在那里,整個人似乎都僵硬了起來。
家僕看著他面色越發蒼白,都有些心驚膽跳。
這位郎君向來喜怒不太愛放在面上,尤其是在人前。可如今他沉默著,眾人寧可他找個什麼發火。
可是郎君沒有。
他低垂著眼簾,濃密烏黑的眼睫將眸子遮住。
院子里很靜很靜,安靜的甚至連沙沙的樹葉風動都能听得清楚。剎那間,所有聲響急速離他遠去,耳畔響起泉水叮咚的聲音。
「手腕不要抬那麼高哦。」
女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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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好多水,她看不到任何的光亮,想要游泳逃出去,冰冷和絕望讓她越發倉皇。掙不月兌……王翁愛瞧著死活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慘白的手,那只手慘白慘白的。在逃命第一的潛意識里,王翁愛不但沒有舍己為人的崇高思想,而是抬起腿,哪怕她身上上衣下裳的裝束,一腳直踹出去!
喂,別擋著她逃命的道路!她即使只會狗刨,但也那是逃命利器!
「嗷!」少年捂住肚子從眠榻邊一路滾下來,他疼的呲牙咧嘴好一會。過了好一會等疼痛緩過去以後,他抬起頭看著榻上的女孩。
這女孩子是前二天他莫名其妙從河里撈上來的,那會他只是打算自己去河里撈幾條魚來打牙祭,誰知道水面上漂來一個人。
要知道吳地水域多,溺死人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他就住在這附近,瞧見了也打算撈上來隨便找個地埋了算了,當然他可不會出席子來裹尸,能給埋了而不是任由魚蝦啃食,他自覺已經做得夠好了。
結果撈起來一看,還有氣,撥開面上的亂發,還是一個長得十分好的小少女。
既然還有氣,他就背回來了。不過現在少年有些後悔,這都在眠榻上躺了幾天了,還有那麼大的力氣踹人。這哪里需要灌藥湯的樣子,他都被踹的痛死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少年起來,拉過一張茵席坐在上面。榻上的少女睡的沉,她生的嬌小,膚白如玉,眉眼精致的讓人有些想伸手去觸踫一下。
少年幼時家貧,雖然父親有官職,但是自從父親戰死之後,過了很久一段的苦日子。所以他見過不少窮苦人家。這種女郎,不是普通人家里能夠養出來的。
話說這樣的富貴人家不是應該好好看住自己家的女郎麼,怎麼會落水,看當初剛剛撈她上來的樣子,漂了有一段時間了吧?難道還是女眷出來游玩,不小心翻舟了?
也不對啊,越是福貴人家越會注意舟船是否牢固可用。
他突然想起,在那些寒門里,因為驟然福貴,家中有許多姬妾。寒門的規矩遠遠不及世家,姬妾爭斗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他曾經听人說過,有些規矩亂的寒門里,庶出姊妹為了爭奪什麼,甚至還能親手推姊妹下河的。
難道是這個?
王翁愛嘟囔的發出一聲,強行將眼楮睜開。她渾身無力,眼皮猶如千斤重,不過她還是強撐著睜開眼楮。
茅草屋頂有一瞬間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王家很不窮啊……
不對,衣裳也有些磨人。王翁愛抬起手,發現自己身上套著很大的細麻衣,寬大的衣袖罩在縴細的手臂上,空空蕩蕩的晃蕩著。
「(……*&%*(%」那邊傳來一聲柔軟的吳儂軟語。吳語儂軟,很適合女子來說,不過這吳語是男人說出來的,準確來說似乎是個少年。
王翁愛頗有些吃力的轉過頭去,望見一名少年,少年長容貌生的不錯,膚如皎月,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望過來。那雙桃花眼似有水意波動,他一笑,那雙眼楮別格外動人起來。
那少年並不著短打,上衣下裳,即使只是麻布衣裳,穿在他身上也格外勾人。
她是遇見傳說中的狐妖了麼?
看見榻上的女孩直愣愣的望著他,少年壓著脾氣又將話說了一遍,「你感覺怎樣。」
王翁愛沒學過吳語,家里討厭這個,她一句都沒學過,也听不懂。
「請問府君……」王翁愛開口了,「此地是何處?」
少年一听她一口純正的洛陽音就有些懵住了。在吳地說北方洛陽話的,他除了那些愛自視甚高的僑居士族,沒有二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