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王9謝堂前燕 第39章 怨恨

作者 ︰ 青木源

王家女郎無事的消息傳來,陶七娘很是松了一口氣。庾茗的死活她半點也不在意,不過要是搭上一個王家女郎進去,她再怎麼在心中安慰自己與此時無關,也擔心王家會查這件事。

瑯琊王家的勢力早在南渡之前就開始了,在建康這麼二十多年,勢力如同老樹盤根一般錯綜復雜,遠遠不是她這個寒門小女郎都夠與之敵對的。就是她父親陶侃,手有兵權,一心想要廢掉王導,自己取而代之,結果找了王家這麼多年的茬,想要和郗鑒庾亮聯手,都沒有一次得逞的。

陶七娘還不自負到自己的本事竟然比父親還強,能夠瞞天過海,將王家百來多族人給瞞騙過去。

「王家女郎當真無事了?」她低下頭問自己的乳娘。

乳娘听到王女郎沒事,也是這幾日來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好覺,听見自家女郎發問,也答道,「是的,听說已經歸家幾日了,身體安康。」

「那就好。」陶七娘笑了,「那庾茗呢?」

「庾家女郎听說在落水里被髒物給冒犯了,庾家主母正忙著用桃木造臥具給庾女郎驅邪呢。」

听到如此話語,陶七娘吃吃的笑起來。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個更讓她開心了。

人是她害的不錯,不過也是庾茗自己作孽在前。她母親好佛,她听過一句話,有因就有果。

沒有庾茗羞辱人在前的因,哪里有她設計教訓庾茗的果。要是一開始,庾茗擺明態度,不和她來往,倒也沒有後來的這麼多麻煩事了。

「沒溺斃已經是阿庾大幸了。」陶七娘的笑容里幸災樂禍的叫人想要裝看見都不行,「庾家娘子還是如此行事,倒是不怕真的惹來鬼神怪罪。」

說完,她瞟向乳娘,原先眉宇間的幸災樂禍已經褪去,她此時眼神有些冰冷,「辦事的那家人呢?」

「都妥善安置好了。」乳娘答道,「按照原來說好的,給他粟米和牛。也就當做甚麼都沒有。」

吳人氣性從先秦便是好戰輕死,這種事情,又是牽涉到世家女郎,不找個有決心的,還真的難成。

世家強佔山川水澤,不許農戶到他們領地內下網捕魚,一旦被發現便是會奪去漁網,要拿布帛來贖買回去。王導曾經用天子的名義發布詔令,不準世家豪族封山佔水,奪民生路。可是哪里有多少用,多少人就被活活給餓死了的。

找個被庾家家奴打死的農戶,還真的沒費多少事。那家兒子也是一心為父親報仇呢,不過到底還是被吩咐不能做絕,只不過將庾茗弄個半死罷了。

「那這事就這樣了。」陶七娘道。那家可不是什麼隱戶,她也沒狠心到把一家子都給送到陰司去,「叫他們好生過活,這件事情一個字都不能漏出去。不然他家當真是會絕戶了。」

「這事哪里還用女郎親自來過問呢。」乳娘笑道,「已經有人和那家長子說了,有了粟米和牛,已經能活下去了。怎會將此事說出去。」

「嗯。」陶七娘點點頭,滿意的露出一個微笑。這件事懸在心頭有好幾日叫她快活不得。如今如同從背上卸下一塊重石一般,渾身都輕松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白皙的面龐上浮起緋紅來。

「對了,阿姆你去替我打听個郎君。」陶七娘俯□對乳娘耳語道。

這又是何事?乳娘心里有些怵。可千萬別再是庾女郎那種事情了,做多了上陰德,到時候死後下陰司可不好說。

「阿姆去給我打听個人。」少女面上的桃霞浮上來,眉梢眼角滿滿的都是羞澀。

「是?」乳娘問道。

陶七娘俯身在乳娘身旁耳語了一陣,乳娘听完後已經眉開眼笑。原來是開了情思,看中了某個郎君呢。

「阿姆去將那位郎君打听來……」陶七娘紅著臉,低垂著頭。

「女郎放心,此事一定會辦好的。」乳娘說道。

建康左右也就這麼大,住在建康里的世家也那麼幾家。按照南北士族並不來往的事,那就只可能是僑居士族的郎君了。

陶七娘看著乳娘遠去,自己含笑走入室內,讓侍女將筆墨等物準備好,自己持筆粘墨,在紙上寫家信。

她信中提到了一下自己在建康都好,將上巳那日在鳳台山上遇見的兒郎也寫到了。寫完之後,仔細卷好,塞入竹筒中。令擇人去荊州送信。

陶七娘想著那日遇見的翩翩少年,面龐紅的更加厲害,坐在枰上傻傻的笑了又笑。她家雖然是寒門,但卻也是寒門中的翹楚。家財殷實不說,父親更是坐鎮在長沙荊州一代,俯視著建康。如此她自然也是不太能看得上其他寒門,除了現在同樣手握重兵的高平郗氏,當真沒有其他寒門能入陶七娘的眼。

她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大部分寒門不能入眼,那麼世家呢?

陶七娘咬著嘴唇,臉蛋紅撲撲的,雖然說是士庶不通婚,但是事無絕對。王丞相和高平郗氏也不就是結成了親家?而且郗鑒可也是流民帥出身,手里掌兵權,就是這樣,就可以將女兒嫁進了瑯琊王家里呢。

她……她家權勢和郗鑒比起來不分伯仲,辦起來或許……應該也能成吧?

**

王翁愛回到王家,在眠榻上躺了幾日,再三確定身體沒有半點問題之後。她被夏氏帶出來,在烏衣巷的幾個親戚里串門。

烏衣巷里這邊住的都是王家的本家親戚,王翁愛在車中偷偷的用手指抵開垂下的車廉,偷偷的瞧外頭。臨著烏衣巷的淮水靜靜的流淌,有著江南獨特的氤氳柔情。

不過……王翁愛瞧見路邊滾落的一坨牛翔之後,原本見到好景物的心情也給破壞的七七八八。連忙放下車廉自己滾車廂里頭了。

車廂里頭備有香包,香包里塞著的是滿滿的香料。王翁愛拿起來放在鼻下猛吸幾口,好讓自己的腦子從不好的聯想上轉回來。

這會風景好是真的,可是出行就有一點受不了。因為是用牛馬拉扯,路上少不得有排泄,路上便有些難看。

王翁愛鼻子下面塞著香包,垂下來的車廉外映出拉犢車的牛的輪廓。

頓時一陣心塞。

因為同居住在烏衣巷,犢車速度再慢,也不用許多時間。女眷們的犢車到了內門之前才停下,此時家僕們已經被隔絕在二門之外了。

嬸母熱情的親自從主母主事的內堂上走下來,拉住夏氏的手招呼,「你們可來了。」說完,就將母女請到內堂里。

內堂中坐枰等物已經準備完畢,那邊一只博山爐盈盈繞繞的吐著芬芳。

嬸母請夏氏和王翁愛坐下,她轉過頭來看王翁愛,「岷岷又長高了。」

王翁愛笑道,「才沒有呢,嬸母,您看,我才這麼一點高。」說著她還伸手比劃了一下。

嬸母喜歡活潑一些女孩子,見到她如此也笑了。她拉著夏氏說,「岷岷這樣子,倒是真的一點事沒有了。」

王翁愛落水的事情,是不可能瞞過烏衣巷其他族人的。各家多多少少也派人去找,不過都是無功而返,那會許多人想的也是救不回來了。

夏氏知道這話里的意思,她看向長女,「只要她好,我也就能夠放心了。」

「為人母都這樣,只要子女能好。」嬸母感嘆一句,忽然她想起什麼,「給岷岷看郎君了沒有?」

王翁愛听到這話差點一個坐不住從枰上跳起來。

求放過!王翁愛差點就要將這句話從嘴里說出來了,她才多大啊,小學畢業的年紀吧,真心用不著這麼著急給她看老公!

「沒有。」夏氏說到這事,還有些遺憾,「前幾日出了那事,家中夫君身體也不好。也就擱下來了。岷岷年紀並不是很大,還是能慢慢看。那些郎君出身好不假,可是這家風人品之類還是急不來,要仔細琢磨呢。」

嬸母也是有女兒的人,對夏氏的話深為贊同,「也是,岷岷年紀小,也可以先看著。」

說著,嬸母看向王翁愛,「岷岷何時再做些膳食給嬸母嘗一嘗呢?」王翁愛喜歡用牛乳羊乳之類的做小事,在親戚里面也不是什麼秘密。有什麼做出來的,一定是要遣人送來,讓各位長輩嘗一嘗的。

嬸母想起那些小食都是用牛乳羊乳所做,正合北方世家的飲食習慣。吃著也是很合心意。

「那兒現在就去?」王翁愛說道,一雙圓圓的眼楮撲扇著,就要起身。

「痴兒。」嬸母笑著按住她的手,要她好好坐在坐枰上,「不用急,庖廚之事,哪里需要如此急的?」

王翁愛揚起笑臉,坐在枰上。

嬸母笑著看了她一眼,這幾個月來,女孩子的變化還是有些的。身量比前一年更加高了,容貌……嬸母不留痕跡的打量了一眼王翁愛的臉,一年比一年俏。到了十五六歲,恐怕出落的更加美姿容。

王翁愛看著嬸母轉過頭去和母親說話,女人之間的話題自然是圍繞著衣裳首飾,說道最後,談及最近的朝政。

女人在此時彪悍非常,皇太後當家的不少,女子談論政事也十分平常。

「最近,一個侍中竟然在國家面前說丞相的不是。」嬸母說道。

王家只要不是天生痴呆的,基本都能在朝廷中有個好位置。消息也很是靈通。

王翁愛听到這個,頓時一驚。丞相便是指的王導,王導輔政已經有許多年,三朝老臣。竟然還有人跑到皇帝那里說王導的閑話。

「真有此事?」夏氏听了也有些驚訝,雖說從今上登基之後,潁川庾氏時不時的就找王家的麻煩,不過一個侍中還真有這份膽量?

「有,听說是孔家。」嬸母說著臉露不屑,「迂腐不堪!那個孔侍中和國家說陛下應當廣開言路,咨詢善道。听听,這叫甚麼痴語。」

王翁愛垂首沉默不語。王導輔政多年,眾人皆知,天子對王導是十分信任,政事由王導拿定主意不說,甚至有次天子到丞相府上,以對待長輩的禮節來對待王導夫妻,就是在給王導的詔書中也多用「惶恐言」、「頓首」、「敬白」之類的話,上朝天子也會對王導禮拜。

這等待遇,恐怕在大臣里頭,是獨一份。

以前王翁愛听見這些,這只是當做家族權勢赫赫來看的,並沒有想太多。不過听著這位嬸娘的意思,似乎朝中有人對自家不滿?

「難道是朝中有人對丞相不滿麼?」王翁愛問道。

「正是,」嬸母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我們王氏從國朝建立開始,便聲名赫赫,到了如今更是顯赫。不少人瞧我們不順眼呢。」

「或許事情不至于如此吧?」王翁愛還是頭一回听見親戚的這個說話,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她被養在家里幾年,外頭的事情也知道,不過也僅僅是知道罷了。她家里花團錦簇,父親位高權重,幾位兄長也是身有官職,家中更是父母慈愛,兄弟之間也是多有友愛。根本就犯不著去弄什麼宅斗,或者是把父母當做上司高高的捧起來小心經營。

久而久之,她過得倒是真的有幾分不知世外事的樣子了。

嬸母望見王翁愛那雙圓圓的閃動著水光的雙眼,笑了一聲,心中嘆口氣,族兄那邊還是將女兒太嬌養了些。

「岷岷,哪里不至于如此。前幾年,丞相調令幾個刺史,長沙郡公便是好一番的火氣,連連斥責丞相重用降將,還說了好大一句話。」

夏氏並不太想女兒過早知曉這些,不過還不等她去將話題引開,女兒已經先問出來。

「長沙郡公說了甚麼話?」

「他說,若是殺刺史的能作刺史,那麼殺丞相的,便也能做丞相嗎?」嬸母笑語盈盈,話語間也似三月春風一般溫煦暖人,可是說話的時候那雙眼卻是冰冷刺骨。

這看似是氣話,但是真的品來,當即就讓人出了一身冷汗。陶侃這話里看似是譴責,但字眼里透出的是濃濃的卷著血腥味道的殺氣。

王翁愛知曉長沙郡公陶侃坐擁重兵在長沙荊州一代,對建康正好形成俯瞰之勢。而原本荊州一代是王家人在鎮守的,王敦之亂後,王家沒了兵權,這重地就被陶侃這個流民帥撿了便宜去。

「竟然……是如此……嗎?」王翁愛眉頭一皺,她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不復方才的紅潤喜人。

王家的敵手她記得還有一個庾家,可是這也僅僅是她所知道的。原來除去世家里想要從王家身上割一塊肥肉的以外,還有寒門想攙和進來分好處。

「丞相太不容易了。」她道。

嬸母听了這話,也嘆道,「可不是。別人看王家是樣樣都好,可是這其中的艱難哪里能為外人道呢。」

王翁愛回想起上巳節那日,自稱家君是長沙郡公的那位陶女郎,眉頭皺了起來。那會她並不知道陶侃和王導的交惡,那會覺得這麼一個女孩子被庾茗算計了挺可憐。這會再想感覺稍微有些復雜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手里沒有兵權。王翁愛想道,當年王敦掌兵的時候,當真是王與馬共天下。如今,即使是族中出了郎君和高平郗氏結為姻親,還是有不少人想著爬到王家人頭上來為非作歹。

她袖中的手緊了緊,經過上回的事,她明白自己沒有王家,便什麼都不是。而世家間的聯姻,也是多看兩家門第和前程。她知道,哪怕自己大字不識一個,只要父兄身居高位,即使出嫁,在婆家里也會過的順風順水。要是家族有個什麼差池,她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里去。

王翁愛很想扶額,她原本以為自己的運氣已經全部用在這場穿越上來,以後的日子會順順暢暢。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事!

古代女孩和家族是一體的,她可不會認為自己可以月兌離家族,哪怕家族沒落了自己也能獲得很好。那是妄想!世家里多的是勢利眼!

王翁愛莫名的有些想要淚流滿面。

**

庾茗自從落水之後,受驚加上寒邪入體,在眠榻上躺了少說有十來日。她母親生育有二子一女,對這個女兒自然是疼愛的。女兒生病,就有疾醫時時刻刻守在那里,主母親自眼珠不錯的盯著女兒喝藥,親自來照顧。總算女兒有些起色,神智也漸漸的清醒,能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

房中藥味濃厚,哪怕在博山爐中添加再多的香料,也不能將那股藥味壓下去。

「阿茗。」庾家主母親自喂女兒喝藥湯,苦澀的藥湯里加了上好的棗花蜜,棗花蜜可以補氣血,喝了正好。

庾茗面色蒼白,沒有多少血色,她背後靠著一只隱囊,身子瘦弱的似乎可以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上回落水受涼,前幾天她來了初潮,便是疼的和刀絞一般。即使婦人科的醫者來看,開了藥也沒多大用處。

母親將盛滿漆黑藥湯的匕送到女兒嘴邊,「這疼,阿母少時也有過,到了以後就會好了。」她勸道。

「嗯,阿母兒知道。」庾茗聲音如絲縴弱。耳力弱些的,根本听不到她在說甚麼。

喝完藥湯,有侍女上來服侍她漱口。

她正要將漱口的香湯含入口中,小月復一陣疼痛,似乎有好幾把刀扎在里頭不停的攪動。庾茗立刻撲在榻邊,痛的縮起身子。

「女郎!」侍女見狀不由得大驚。

庾茗趴在榻上,雙手捂住小月復,腦海中回想起當時在水中的場景。

尚書右僕射家的王女郎還當真看不出來,竟然歹毒到如此程度!她記得,那個王女郎不停的踹打自己,唯恐會牽累她。

真是好毒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岷岷要是知道庾茗的想法,肯定是冷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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