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王謝堂前燕 第58章 風雨

作者 ︰ 青木源

春暖日麗的天氣不是用來散步就是用來睡覺的,王翁愛坐在枰上,望著面前書卷眼楮差點眯成一條縫。

春困啊……

周圍的竹簾都被僕婦們卷了起來,王翁愛強撐著看面前書架上展開的書卷,上面的字都成了一只只小小蟲子,看在眼里是不停的蠕動。最後王翁愛自個撐不住,扶著憑幾差點就一頭睡了過去。

芳娘瞧見王翁愛有些昏昏欲睡,上前輕輕將王翁愛拍醒,又取來溫水泡過的帕子給她擦擦臉提神,提神用涼水最好,不過女子不宜太過受涼,不然對日後身體也不太好。

「這……要背到什麼時候——」王翁愛有些喪氣的說道。

這些譜系比之前她背的那套要多出許多,聯起來好大一張網。背一個家族另外的好幾個家族連續跟著上,弄來弄去,頓時腦子就有些漿糊了。

好容易將這里頭的亂七八糟的關系給理順,她已經把好幾卷書卷給抱過來了。

「女郎莫急吶。」芳娘細聲輕語的說道,「以前女郎還小的時候,那麼多的書卷不也是背下來了麼?這些女郎一一定能記下來的。」

芳娘說著讓侍女奉上花草茶上來給王翁愛潤潤喉嚨。

喝花草茶最好的有個玻璃杯,早在先秦已經出現玻璃器皿,甚至台城宮殿里的窗欞上就是用的這種「琉璃」。不過王翁愛是沒那個福氣用琉璃杯喝花草茶,這東西花費不小,台城那里用,還是出于天子宮室非壯麗不可重威的考慮。

說起來,她還沒一次去過台城。台城里沒有女主人,自然各家夫人也不必帶著自己女兒前去。不過,日後等她自己嫁人了,只要老公不是天生白痴,終究還是可以去瞅一瞅台城是個什麼樣子。

「唔。」王翁愛抿了一口花草茶,水里嫣紅的花苞在熱湯上漂浮。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多出這麼多要學習的內容,「還有吳姓的呢……」王翁愛手指戳了戳那些書卷,想著就忍不住嘆氣,回頭她還有每日幾卷字要寫。

「女郎莫要灰心,一下子就記住了。女郎聰慧呢。」芳娘將王翁愛手中的瓷盞接過來笑道。

王翁愛有氣無力的瞟了芳娘一眼,這樣的天氣其實太適合睡覺而不是背書。不過更坑的是,她壓根就不能睡。

「女郎,」外頭走進一個瓜子臉的侍女,「劉女郎前來了。」

劉女郎自然就是劉鈺,劉鈺是沛國劉氏,是兩漢後裔,身份不同一般。王翁愛原本身子還埋在書堆里,一下子就竄出個頭來。

「阿劉來了?」

王翁愛站起身來,腰下環佩頓時叮叮當當作響。

「女郎,輕些。」芳娘小聲出身提醒。環佩要是響的太厲害,也不像樣子。

王翁愛點了點頭,伸手撫平自己裙裾上的褶皺,套上履就去見客了。

劉鈺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到王翁愛了,她還未出嫁,甚至她上頭的那個兄長都還未曾娶妻,哪里一下子跳到她這個女弟身上?劉鈺兄長一派名士風流,她也跟著有些曠達,嫁娶之事關系到下半輩子的幸福,她也並不是太看重。與其來看那些天天嗑藥相聚在一起把玩美姬的世家郎君,想著哪個可能是自己未來夫婿,劉女郎表示嗤之以鼻,她還更喜歡到各家去玩一下,和女郎們游山玩水,讀書練字,探究一下書道的精妙所在。

劉鈺出身高貴,來到王家做客,自然能夠受到良好的招待。

女郎們之間的來往也十分重要,到了嫁人之後,更是要互相走動,為自己夫君還有兒女奔走的。

劉鈺捧著手中的瓷盞一口一口的抿茶,茶並不是掏碎了的茶葉後泡煮的茶湯,熱湯里是兩三朵泡開了了的菊*花。菊*花應該是去年秋菊開放時候采摘下晾曬儲存的。

喝這個也好,下火明目。

「阿劉。」劉鈺听得一聲清越悅耳的少女嗓音,她轉過頭去看,王翁愛身著白色曲裾,內配紅梅裳裙。

曲裾在女郎們中已經算是過時的裝束了,女郎們比起兩漢束縛雙腿的曲裾更愛衣袂飄飛的雜裾和縴髾。

「阿王。」劉鈺打量一下王翁愛,放下手里的青瓷盞從枰上起來,雙手攏在袖中微微一拜。

這等禮節在女郎們中少不了的,王翁愛也還禮。

終于兩人都在枰上坐下,劉鈺再仔仔細細打量一下王翁愛的打扮,毫不留情的說道,「今日你怎麼穿這個?我還以為看到我大母那輩的呢。」

王翁愛對這些衣裳向來就沒有什麼過時的感受,實在是都在她眼里就差不多一個樣,這會已經開始流行間色襦裙了,不過听說那個間色裙花費布帛較多,奢靡的很,王翁愛也沒多大興趣頂著被父親王彬教訓的危險去叫人做這個。

「無事。」王翁愛笑眯眯的拉著劉鈺的手,這兩人也是關系好,所以相互吐槽也沒什麼,「你瞧著結衣我穿著是不是很顯得身姿修長?」說著王翁愛忒自戀的站起來展開雙臂轉個圈。

「你呀!」劉鈺瞧著王翁愛笑嘻嘻的轉個圈,笑著把人給拉住,「好啦。」

「反正今日也不出去,所以在家里穿穿也沒甚麼。」王翁愛在枰上坐好,隨著年歲增長,家里母親和嫂嫂對她的衣著打扮也越來越傷心,曲裾這種過氣了的衣著除非在家,不然出門還真的不準她穿來著。

「在家里也安個心吧。畢竟這衣裳束縛的人不舒服。」劉鈺說道,曲裾的確能將人的身姿拔長,看上去身材頎長,但是包著雙腿不利于行動。

「嗯。」王翁愛點點頭,其實她更想念現代的衣服啊,可是她要真是只穿不著裳了,恐怕家里人要以為她撞邪了。

名士風流,那是男人的事情,和她這個女郎沒有太大的關系。

「今日春風正好,怎麼不去外頭走走?」王翁愛說道,春天里的好天氣是格外的勾著人到外頭行走的。

「我今日到你這里來,不也是在外頭行走麼?」劉鈺支著下巴說道,她過了會說道,「我不太想和阿庾多說幾句話,心悶的慌。」

庾家女兒也多,但是兩人都明白這阿庾指的是誰。

「我也不喜她。」王翁愛直接說道,能喜歡才有鬼了,那個熊姑娘,誰會喜歡啊。要不是見著她年紀就那麼點大,她說不定還真的找個沒人的地方直接套麻袋打的連庾茗親媽都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來。

「她這人心思不正。」王翁愛垂下眼簾,想了想還是用比較干淨的字眼來描繪這個在她看來中二期公主病延長的少女。「而且……」

劉鈺听她話說了一半,又停在那里,抬頭看她,「而且甚麼?」

「這話說起來或許有違女德。」王翁愛手中的團扇抬起來遮了一半的臉,「她有些犯口舌之惡。」

「噗嗤!」劉鈺听了這話就笑出聲,「我還當你說甚麼呢。」她笑著望向王翁愛,一雙眼眸里全是瀲灩的水意,「她犯的口舌難道還少了?一杯茶湯幾塊小食都能扯到修身上面去,怎麼沒見到她家父兄卸去官職去山中修仙的!」

說起這個,劉鈺都要對庾茗搖頭。

「這建康天子所在,多少富貴榮華,正是道家修仙的大忌。這麼愛修仙,去山中老林好了。」劉鈺說道。

她就是看不慣庾茗那副高高在上目無下塵的樣子,好似就她一個人出淤泥而不染,其他人便是活該給她做陪襯的。

就算是潁川庾氏,也不必如此吧?更何況,庾茗那一支還不是掌權的那一系,都成這樣了。

「恐怕叫她去深山老林修道,也修不出甚麼來,她家中有人信奉浮屠教,浮屠教的那一套割肉喂鷹,想必那位女郎想必也做不出來。」

兩人笑了會,要說口舌,她們也是在犯口舌,不過兩個未嫁小姑,又在自家家中,談論的還是和家族為敵的其他宗族的女郎。兩人咱竹簾里低低私語,外頭服侍的侍女壓根就听不到什麼,因此還真不怕。

說了一回之後,劉鈺想起一件事,「岷岷上回得到了你從兄字跡,這會字寫得怎麼樣了?」

王羲之的一手好字不僅在王家,就是在建康里也是頗有名氣。王翁愛自認是學渣,不敢去學霸面前晃,自己跑去走郗璇的路子。這兩夫妻感情很好,孩子一個接著一個的生。王翁愛自然也從郗璇那里拿到兩三副從兄的字拿來練練。

「別說了。」王翁愛說起這個就有些唉聲嘆氣的,「書道這事果然還是需要自己的功力在里頭,不然就成了邯鄲學步,別說學別人的字,就連自己原來是怎麼樣寫的,都忘記了。」

她從兄的字筆法精妙,整篇下來行雲流水,飄如游雲,矯若驚龍,讓人嘆為觀止。她偏僻字體帶柔,練習王羲之的字,難免把自己原本的那份柔也帶進去,再寫出來一看,王翁愛差點沒直呼瞎眼,那樣子就好比把一套剛柔相濟的太極拳給活活扭成了健美操。

郗璇也曾開玩笑要將王翁愛的字給王羲之看,王翁愛連忙把這事情給按下來了。要是那位從兄看見,說不定要去洗眼楮了……

「應該不至于。」劉鈺說道,「你寫來給我看就是。」

王翁愛讓侍女將案幾紙筆墨抬上來,隨意寫了一副字給劉鈺看,劉鈺看後不禁笑了,「這字的確和王參軍大不一樣,王參軍就如名士飲酒舞劍。」

王翁愛听著有些玄乎,她看向劉鈺,少女一雙眼楮已經笑得眯起來,只听得少女說,「可是你的字也半點也不差,字體勾峰間皆有風骨,但也不是十分強硬帶著些許柔和。」

王翁愛真想抱住劉鈺了,真是個好妹子,到了現在還不忘安慰她。

「你們家本來就以書道見長,很不必看輕自己。」劉鈺說道。要是王家人的字寫得還不好的話,恐怕建康里就沒有人敢說自己的字寫得好了。

「最近岷岷知道麼……」劉鈺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王翁愛也俯下來听著,劉鈺面上稍微有些為難,「建康里最近有了不好的傳言。」

王翁愛點點頭,「不過是一些宵小惡意中傷。」

天子已經十五六歲了,雖然還年少,但是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需要王導抱在懷中的小兒了。天子長成,即使暫時還沒有行冠禮等,掌權的王導按道理也該將手中的權力多多少少還一些給天子。

可惜王導不動如山。

于是建康里那些不滿王導掌權的士族便心生不滿,也有些流言傳出來。

王翁愛身為王家人,自然是堅定的站在王導這邊,權力要抓在自己手中才算數。天子雖然對舅舅家並不是很親近,但是連續兩個先帝對王家懷有敵意,今上會是如何,說句實話,現在還看不出來。

王翁愛揮揮手,讓侍女將那些筆墨都收拾下去,「今日春日正好,呆在室內倒是浪費了。」說著就和劉鈺一起出去看看風景。

**

建康城外花團錦簇,天子居住的台城里一如平常的平靜。仲春時節,建康世家中郎君仕女會相攜出行,還會傳出幾段佳話。

不過此處好風景,天子已經出宮賞玩了一次,便不再出宮了。

司馬衍今日在宮中和弟弟司馬岳下過幾回棋,兩人是親兄弟,但中間到底還是隔著一層君臣,自然對弈起來也不能十分盡興,此時他倒是有些懷念起那日出宮的盡心下幾盤棋,學學那些清談名士來場玄談。

他望著棋盤,那邊弟弟已經認輸,「阿兄棋藝在我之上,阿弟認輸。」

司馬衍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弟弟,手中夾起的棋子又重新放回手邊的棋罐里去。

「明明還可以再下下去,怎麼就認輸了?」司馬衍問道。

「再堅持也不過是輸,阿弟早就甘拜下風了。」司馬岳笑道。

司馬衍听後笑著讓內侍牽來,將棋盤等物收拾下去。

兄弟倆一個在台城內,一個在宮外,也不能日日見面。

「罷了,來寫幾幅字吧。」司馬衍道。

這式乾殿平日里除去那些大臣還有內侍宮人外,安靜的厲害。弟弟來一趟,自然也不會那麼快放他歸家就是。

他走到案前,案前已經準備好紙筆,司馬岳拱手一拜道,「阿兄。」

司馬衍提筆,筆尖在硯台中吸飽了墨汁,他下筆在黃麻紙上書寫起來,司馬衍年少,但是善于書法,尤其是草書,勁道外顯古風盎然,比起那些大家也不遜色。

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漸漸變得陰沉下來,天空的雲層堆積著,不叫一絲陽光落下來。濃厚的雨水氣息在天地見凝結,黑雲壓迫向地上的城池,似乎要將城池給壓碎。

這風雨欲來的氣勢,讓天地間駭然變色,一下子漆黑下來。

式乾殿的窗上都有琉璃代替絹布封在上面,外頭的天色黑漆漆的透進來無盡的壓抑。

殿內因為這天氣一下子暗下來,內侍點燈的內侍魚貫而入,將銅燈樹上的燈燭給點亮。

突然閃電陣陣雷聲大作,听得人不由得心悸。

司馬岳望著外頭豆子大的雨滴不斷砸落在琉璃上,發出*的聲響。一聲雷平底炸響,嚇得他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听見弟弟的足音聲,司馬衍的筆尖凝在‘思綿綿督’最後一筆,他寫完這句抬頭笑道,「當年連兵亂都渡過了,怎麼連雷聲都怕?」

司馬岳不好意思笑笑,他听著外頭的風雨聲,看著兄長繼續低下頭去寫字,他想起如今內外局勢,又何嘗不是如同這天氣一般難以預測?

一月後,石虎侵擾歷陽,從歷陽太守那里傳來的消息,也沒具體提到胡人有多少軍力,此時胡人勢力正在強盛之事,于是建康里各種消息流竄,人心有些惶惶不安了。要知道當年胡人擾亂中原正統的慘狀還被不少僑居士族記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琳琳妹紙投的一顆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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