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稽避暑,算的上是一個比較正確的選擇,倒也不是因為會稽天氣多陰涼,而是因為莊子上的冰塊優先給宅邸里的現有主人使用。而在建康就是按照輩分來,絲毫都不能亂,天一熱,冰塊融化的快,家中人又多,王翁愛基本上就只剩下蹭冰塊一條路可走。
當然,在會稽的宅邸里,她已經沒有了這個憂慮,內室里房門緊閉,室內的四個角落里都有一個大銅磐,磐上堆著大塊的冰山,外頭不管是怎麼炎熱,室內總是涼爽怡人。
外頭的陽光一點點的被逐漸堆積起來的雲層給遮掩住,再過一會豆大的雨滴如同射出的箭鏃一樣落了下來,外頭種植的芭蕉被雨點打的啪啪直響,後院房屋的一面窗被從下而上推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來。
那推窗的人只是在外頭瞧了一眼,便將一條支木頂在窗木上。
「女郎,外頭雨大呢。」芳娘見著少女不想再看書,去看雨,出聲道。
「無事。」王翁愛笑笑。
她讓侍女將窗戶推開,趁著暑氣被雨水打下去通通氣,這麼老是悶著,氣流不暢通,回頭容易感冒,感冒在現代不過就是幾粒藥片或者是輸液的事情,但是在魏晉弄個不好感冒發燒就把自個小命給丟了。
王翁愛可是半點都不敢含糊,她很珍惜這條小命。
外頭果然是下雨如注,雨簾嘩啦啦的在地面上砸出許多水花出來,吳越之地向來是雨水充沛,同樣的濕氣也重,因此房屋也修的離地面高上一些。
王翁愛就帶著人站在渡廊上看雨景,有伶俐的侍女知曉她喜歡這個,放了一只陶碗在屋檐下,落水叮咚,的確別有一番意境。
「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建康怎麼樣了。」王翁愛對芳娘說道。在府邸上,她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也只有芳娘。
誰都知道現在因為胡人入侵歷陽的事情,建康城里罕見的兵車飛行,那會王翁愛走水路離開建康到會稽的時候,听說長江上面好多都是將江州荊州等地的糧草給運往前線去,而且城里也有天子閱兵的消息。
王翁愛自穿越以來,除去當年的蘇峻之亂,還是頭一回直接面對那麼大的陣仗。有時候她私下也偷偷想著自己要是能發揮穿越者的能量,例如搞個火藥出來就好了。熱兵器對上冷兵器那是完全的碾壓啊,就是胡人再厲害,大炮一轟,直接化作泥土了。
瞧!多爽啊!
可惜她自從告別學校之後,那些什麼數理化基本上就全部退給老師,火藥的成分她就模糊的記得個硝硫什麼的比例,具體的恐怕還要去問葛洪,可是葛洪這會早就不在建康,跑到交趾一代尋求丹砂煉丹去了,她一個小女郎也沒辦法跑去問。葛洪是江南士族,和她這個僑姓士族實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女郎不用憂心。」芳娘對那些用兵的事情,也不太明白,不過見著這麼剛剛長大的小女郎憂心這個,還是說了這麼一句,「有司徒在,一切都不用憂心。」
司徒王導就是建康人的定心石,不管胡人多猖獗,王導一出,什麼事情都沒了。另外掌權的庾家倒是成了惹禍的,只要別惹禍就連天子都能松口氣。
王翁愛點點頭,「有伯父在,一定沒事的。」
要是輸了,王家人的臉面也就真掉光了。王翁愛記得從建康傳來的消息,這回王導是憋足了勁,和駐扎在京口的郗鑒聯手,派了她那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堂兄王允之出去鎮守在原本是在庾家勢力範圍的州給扎下來了。
別人听著好似是大義凜然,王翁愛一听頓時心里就對王導豎起大拇指,高,真高。借著布防的名頭佔地盤,庾家人就算知道,也沒辦法抗議,在這個一心抗胡的節骨眼上抗議大司馬用兵,不知大義。
當然佔下來的地盤,日後也別想王家人能還回去。吞下去的肥肉哪里有吐出來的道理。
這個虧,庾家人只能含著一口鮮血認了。
王翁愛跟著王導果斷學了一招。
「今日莊上面又送來好些甜瓜和西瓜。」芳娘才不想王翁愛在那些鬧不懂的兵事上費神,那些連郎君們都躲避不及,一個女郎操心那些做什麼。
「女郎待會用些?」
西瓜和甜瓜在此時並不像現代那樣滿大街,數量少,而且個頭也很小,能吃的上的都是那些貴族世家,平常人家能吃飽飯就不錯了,至于消夏的果物,平日能自己摘幾個桃子就不錯。
「嗯。」王翁愛點點頭,她看了一眼外頭的下的和瀑布差不離的大雨。能下這麼一場雨,接下來的兩日說什麼也應該熱不到哪里去了吧?
也的確沒熱到哪里去了,這麼一場雨將暑熱給降了下來,甚至還有些涼,天也是陰的,半點熱的意思都沒有。
這種天氣實在難得,王翁愛立刻就踩著木屐出門去了,她其實也拿不準謝安會不會今日也出來,不過她這會覺得,或許自己就和謝安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她這會也有了當初戀愛時候的嬌蠻勁兒,心里一股荒誕到可愛的想法,就等那個人給自己實現了。
她這會去的還是會稽山,會稽山是會稽的一處古跡名勝,既然要出門就得去名川大山,去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山旮旯,她還怕會有山盜出沒把她給一勺燴了呢,她武力是負五百的渣。
上了山,王翁愛和以往一樣,把跟著的那些侍女都留在外面,自己上來走動。因為會稽山本來就是名士匯聚的地方,相當出名,因此這一代的治安比別處都要好上半點不止,山上自然也沒有什麼大蟲佔山為王,早被獵戶給收拾干淨了,
她提著裙擺,木屐走在青石路板上,落地無聲。此時旁邊的林子里傳來幾聲鳥雀振動翅膀竄出樹林的聲響。
王翁愛見到路旁一朵叫不上名野花開的正好,淡淡的紫色在翠綠的綠葉上越發的清秀可人。像極了吳地那些柔軟媚麗的吳女,她彎下腰來采了一朵,拿在手里把玩。
謝安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遇上王翁愛,他站在青石路上,在高處看著正在采花的少女。少女今日著淡碧色的雜裾,其下是陪著素色的絲絛,也不穿戴時興的縴髾。不過不穿縴髾,依舊顯出了她縴細的腰肢。
他有些慶幸于自己方才將跟隨自己而來的那些從人家僕打發到山腳下了。
王翁愛垂著頭沒有抬頭看上面,這種野趣是出來最享受的。多看花花草草,樹木叢林,听听鳥雀歡叫,的確是非常愉快的事。
她正垂著頭,視野里突然闖進一只修長白皙的手,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手腕輕輕拉過去,那手的主人還噙著一抹笑道,「這花好看,不過人比花更好看。」
王翁愛開始還有些吃驚,不過望著謝安噙笑的模樣有些吃驚,幾日不見何時學會的花花話?還說的半點都不好听。
「比不上郎君清朗似松竹。」王翁愛半真半假說了這麼一句,不過眼神兒還是在少年那張清俊的讓人有幾分垂涎的臉上轉了幾圈。
世家就是這點好,容易出美少年。
謝安得了王翁愛這句夸獎,面上升起淡淡的紅暈,方才他握住王翁愛的手,都是鼓起勇氣的,他連家中養的家伎都沒太調笑過,更何談怎麼討女孩子歡心?不過王翁愛看上去也沒有生氣,甚至還夸了他這麼一句。
時人重男子風骨外貌,長得好,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今日你也來了,真好。」原本謝安見著她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所有的話在心頭上轉了好幾回,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有這麼一句。
王翁愛听見笑笑,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指,她輕聲道,「盡是說些痴話。」他這話其實也是她心中所想,不過她這會才不承認呢。
謝安勾著嘴角一笑,他握住少女的手腕,手腕肌膚細膩,比他見過的所有錦帛都要細滑。他心跳如鼓,就連手心都起了一層汗,兩人的事情見不得光,他知道。兩人牽著手一路到旁邊的林子去。
林子里因為飽含水汽的關系,又比外面要涼快上幾分。
地上生了一層厚厚的青苔,想必此處平日也少有人來,原本天陰著,光線就並不是太好,進來之後,有了繁密枝葉的遮擋,視線一下子就暗了不少。王翁愛感覺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前頭的這個少年握著。
他的體溫有些高,就連手心都是帶著一股灼熱,似乎緊張的心情就在那手心里一下一下的脈動著。
帶著她都有那種情緒了,王翁愛簡直想要捂臉一下,這個時候難道她不應該十分厚臉皮的調*戲羞澀的少年,挑起他的下巴,邪魅狂狷的來一句,「謝小郎長得不錯,美人笑一個。」
現在她也很奇怪的羞澀了,只是拉著手,什麼事不錯,兩人相對無言,耳畔有風吹動枝葉的沙沙響動。
她望著謝安烏黑的眸子,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衣領開的很低,露出頎長的脖頸,修長的雙手從寬大的袍袖中探出來,握住她的雙手。
過了好久,他終于是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我會盡力……」他這話只是開了個頭們沒有將接下來的話說完,但是其中的意思兩人都明白。
他想要的並不是這一時半會的情愫,王翁愛是明白,這個少年是想讓她做他家的新婦。
她沒辦法不觸動,他的心很真,至少這刻是真的。
「我信你。」王翁愛輕聲道。依照王謝兩家的差距,這條路怕是格外難走,但是她還是願意給自己給他一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