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的夏日如同孩兒的臉,變的格外快,這幾日熱的家中養的看護庭院的犬都趴在地上吐舌頭,過了一會突而狂風大作,豆大的雨落下來打在屋上的瓦片上 里啪啦的作響,又涼爽下來了。
因此王翁愛還和謝安斷斷續續的見了好幾次,每次見面王翁愛都陪著謝安聊一些看過的書,甚至還會討論一些在莊子的書中出現過的大鯤鵬,展翅五百里什麼的。
「逍遙游里說有那麼大的鯤鵬,阿大見過沒有?」王翁愛在竹林里拿著一根青草逗弄一只小松鼠,口里問道。
山上有許多的小動物,長相乖巧可愛,而且也不怕人,見到人並無敵意便會蹦蹦跳跳過來好奇的看瞧瞧。
謝安見著那只花色小松鼠抱住王翁愛手里的草梗,一點點的啃著吃,面上露出笑容來。他側過臉,望見女孩白皙的側顏,她容貌本來就生的好,那雙眼眸的線條更是漂亮,縴長黑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微微掩住眼眸。看得他想要去親一親,當然這事不能隨便做,免得嚇到了她。
「那樣的大鵬恐怕只有蓬萊仙島那里才能有幸一見。」謝安笑道,今日王翁愛貪圖漂亮,發里用黑色紗絹等物填充,長發蓋過去,就梳成了雲鬢,而後烏發簡簡單單的綰了個發髻後垂下。女孩烏黑的長發蜿蜒而下,他修長的手指撥過一縷,烏黑發亮的發絲纏繞在手指間,纏繞發絲的手指間散發著淡淡的蘭香。
他心情十分愉悅,甚至說話的尾音都難得的上揚了稍許。
「其實這種龐大的生物,並不一定只有在蓬萊仙島才能看見哦。」王翁愛听見謝安那麼說,感覺自己有必要對他進行一次科普。
「嗯?」謝安听她這麼說有些愕然,他看見她十分認真的雙眼,半點不似在說笑,雖然聲音里還是習慣性帶著撒嬌,但是見著卻不是在胡說。
「岷岷說說看。」他笑道。
「其實,在大海里,就是在青齊那里,會有龐然大物,與逍遙游中的鵬鳥相比,論大笑,也比不出高低,其形似魚,它的頭頂上有孔,每逢浮出海面的時候,會噴出幾丈高的水柱,甚為壯觀。」
青齊就是齊地,靠近海域,而且從先秦齊國到現在都產鹽,是所有人眼中的富庶地方,可惜現在已經落到胡人手中了。
謝安微微凝眉思索一下,出口問道,「可是鯨?」
王翁愛差點腳下一滑給摔出去,她震驚的望著謝安,她的這個男票貌似也太學霸了。這會好像也還沒出現比較高超的航海技術吧?謝安一定也沒有跟著人出海過,是怎麼知道的。
「阿大是怎麼知道的?」她撇了撇嘴問道。
「《爾雅》里有一篇《翼》曾經提過。」他笑道,「鯨,海中大魚也。其大橫海吞舟,穴處海底。出穴則水溢,謂之鯨潮,或曰出則潮上,入則潮下;其出入有節,故鯨潮有時。」他說完,望著身邊的女孩,眼里帶著些許的狡黠,「其實開始听岷岷說起,也不能確定,是我猜的。」
王翁愛听後,轉過頭去默默捂臉。身邊有個學霸,當真壓力好大啊。
「阿大,我們分開好不好?」王翁愛啜泣著對謝安說道。
這話謝安一听就變了臉色,嗓音里都有些顫抖,「為甚麼?」他這會突然被她這句話給一棍子打蒙了。明明方才她還是言笑晏晏的模樣,怎麼這會就……
「岷岷,你怎了?」他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中的驚訝和憤怒如同海上驚濤一般拍打著心房,按在她雙肩上的手勁難免還是大了幾分。
王翁愛被他的手勁握的有些疼,再看一眼他此時已經烏沉沉的雙眸,心里咯 一下,知道他是把撒嬌給當真了。
心里頭再撞一下牆,她忘了面前人好像不太愛開玩笑。
「我說笑的。」王翁愛嘟囔一句,「阿大你長得這麼俊秀,書讀的好,把你讓給其他女郎實在是太吃虧了。」
有了這句,才見著面前的少年渾身的松下來,不復方才的緊繃。
「以後這話不能亂說。」謝安輕聲道。他看著王翁愛如同一只乖順的貓兒點了點頭。
王翁愛這是知道了,在兩人交往關系上,是最好別開玩笑撒嬌,不然一個不好,謝安就當真了。她听說過他從年幼時便風神與旁人不同,頗有幾分名士風度。名士風度她也見過,不拿禮節當回事,甚至面對好友直接稱呼為老狗。一來一去的,她覺得自己說個撒嬌話也沒什麼。誰知道他真當真了。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甘心的想要去咬他一口,結果這人還將袖子卷上來,露出手臂遞給她。
雙眼晶亮,似是很期待。
王翁愛望見頓時咬不下去了,她就是想看這人不淡定的樣子,結果他這麼淡定,她反而下口不了了。
最終結果是她揮袖而逃。
王翁愛都自己一個人跑掉了,謝安在後面悄悄跟著她,確定她家人將她迎接上犢車之後,才自己走回去。他腳上也穿著木屐,木屐走在青石路板上,悄然無聲,寬袖在身側隨著步履微微擺動,這是世家該有的姿態。
他其實還是有些遺憾方才王翁愛沒有咬上去,噬臂為盟的故事他以前也只是听過,要是岷岷想,他也會陪著她。自然,為了她的名譽,他是不會去咬她的了。
可惜……
他走著,不知不覺走到另外一頭的山腳下,此時被他留在那里的家僕們正躲在陰涼地方偷懶,留下的那個人正心中憤憤,躲到一邊睡覺去了。結果謝安走到那里,便是望見除去那個鮮卑奴以外,其他的家僕沒見到幾個了。
鮮卑人黃發白膚,面容輪廓要比漢人深的多,鼻梁高眼窩深得和湘水一樣。望著便覺得十分怪異,而且有一點不好,鮮卑人的體味也要比漢人重些。不過建康里偏偏就看中了鮮卑人那不同于漢人的外貌,甚至世家里還以有個鮮卑騎奴為傲事。
謝安自然也不能免俗,他家中有父兄在朝中為官,也有田地莊園,在建康里還是需要有幾分的顏面的。
他手中此時沒有帶塵尾,干脆將廣袖給揚起來遮擋住陽光。那個鮮卑奴望見他來,趕緊跪在地上。謝安今日心情不錯,甚至還問了一句,「其他人呢?你去將他們都叫過來吧。回去了。」
那鮮卑奴頓時受寵若驚,要知道這主人向來是不會和他這樣的騎奴直接說話的。不過還沒等他感激涕零,謝安自己已經踏著車下放置的踏石上了犢車,車廉垂下來,隔絕了外界對里頭的窺探。
鮮卑奴趕緊的就去將人都叫回來。
這一叫,自然是把那些偷懶的人的膽子給嚇破了。這天氣原本就熱,郎君一去就要去好久,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回來。所以難免會起心思,一群人嚇得不行,心驚膽跳的服侍。結果一路進了門,郎君都從車中下來進屋中沐浴換衣了,也沒等到有人來打他們一頓。
謝安才是懶得去和那幾個家僕計較,他沐浴過後,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上,發絲散落下的水珠在細麻衣料上印下一個個的小印子。
他身邊放著一只小香爐,白霧氤氳。他靠著憑幾手里拿著一卷書在讀,讀了一會後覺得到底是不能集中全部精力,干脆就一邊手里拿著書,一邊就回想起這些時日,在會稽的點點滴滴來。
會稽名士多,來這里養望自然是不錯的選擇,但是比起這個,最讓他如痴如醉的還是岷岷了。以前讀過那些漢樂府,說道男女情愛,纏纏綿綿,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雖是從女子之口說出來,可是其中綿綿的情意,他到此時才懂。
芳娘正在整理侍女送上來的新衣,衣物上被仔細的燻上了燻香,她手指拂過衣物上精致的繡紋,用的繡娘都是王家自家里養的,技藝自然是上乘。
突然屏風那邊突然傳來一陣捶榻的聲響。
芳娘不明所以,放下手中的衣物,向屏風內看去,「女郎?」
屏風後就是一張寬敞的能夠用來做眠榻的坐榻,王翁愛就坐在那張榻上,她手邊是幾顆最近新調好的百合香丸子,正好要用來試香的,結果她突然想起前幾日和謝安相處的時候,沾染上他身上的衣香。結果自己試用新調的香丸,模模糊糊覺得這從香爐中飄出的香味和那人身上的燻香好像……
嗷!別這樣!
王翁愛心中淚流,她這樣子倒是真的有幾分熱戀模樣了。
**
「兄長你說,這事該怎麼辦?」荊州一處官邸里,坐著幾個人,上首庾亮手指拂過手下的憑幾,听著下面族弟急切的發問。他久久沒有發言。
「王家也逼人太甚!」他听見族弟聲音憤憤,知道是積聚了不少怒氣,「那歷陽太守原本就是司徒府中的人,說是不清楚胡人底細,可是要說這里頭沒有司徒的授意,哪個相信!」
借著胡人入侵的事情聯合高平郗氏大肆調動兵力,當真是一手好招!
「如今司徒至今未曾歸權,陛下又已經行了冠禮,以後到底要如何!」
庾亮靠在憑幾上,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陛下也該冊封皇後了吧?」
此言似乎和那番抱怨半點關系都扯不上。頓時就讓在場的人為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