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那邊謝安還與旁人交談了兩句,不過聲音較低,也听不太清楚,過了一會,侍女們走上來將可能用到的瓜果蜜水奉上後,有人宣布這一次的清談的論題。
王翁愛坐在屏風後,握著手心里的那塊玉佩,有些恍惚,甚至都已經听不清楚那邊人報出的論題。
方才那個聲音,不說自己的是謝安的話,恐怕她都認不出來。當年謝安還帶著青春少年的青澀,就是嗓音還有些可愛的變聲期嘶啞,方才那聲音雖然年輕,但是已經變聲結束了。
她突然覺得有一絲陌生,或許他現在的容貌她就是望見恐怕也認不得了。
王翁愛輕輕的嘆一口氣,在三年孝期了,前一段時間是沉浸在悲傷里,每日必須要哭。到了後面身體實在是太差,纏綿于病榻,昏昏沉沉,和藥湯稀粥為伍。算算,她還真的沒有對謝安如何的思念。
想到這里,她握著玉佩的手也漸漸放松,白玉從她的掌間滑落出來垂在腰下。
三年時間,足夠沖淡很多東西了。
王翁愛听著那邊的清談,心里想到。或許兩人見到會互相不認識也說不定,可能連分手都不用她說了。
不過謝安也應該不懂分手是個什麼意思就是。
屏風那邊的玄談正在進行,正反兩方就論題的是和非進行辯論,這東西向來也無所謂對錯,反而是看雙方誰能辯的過誰而已。
王翁愛深深吸了一口氣,室內侍女咱香爐中添加了不少的香料,滿是芬芳,濃郁的香味讓她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下,她靜下心來,開始專心听那邊清談的話語。
這一次的清談似乎也是老樣子,論題是非常飄忽的類似黃老之類的話題,王翁愛听了會,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不過這些她也咱已經習慣,見怪不怪了。參與清談的名士們基本上也不會就什麼實際問題進行討論,大多數是不干實事的。
她听了一會,注意他們是從哪里展開,然後雙方人如何的辯駁,听了一會有便有些疲憊和懈怠了。大多數其實思路是差不多的,就是看論題的角度如何了。
世家中,郎君們自然必須要會玄談,女郎們是可以會也可以不會,家里都會安排著女兒在屏風後旁听。當然水平就不一定了,畢竟不是所有的女郎都願意和外男隔著簾子論道的。
屏風那邊的聲音偶爾會蹦出幾個高音來,謝安的聲音溫潤低沉,在一眾人力顯得有幾分突出。她听到,垂下眼楮,低頭去看被自己纏在手上的絲絛。
玄談的過程長短沒辦法預料,她跪坐的雙腿有些麻痹,手臂支在身邊的憑幾上。听著那邊爭論的話語。
玄談和以後的辯論又不太一樣,玄談貴族風十足,語調要求優美,不能急促,要放慢,甚至有時候話語也只說一半,以示高深。
要是個急性子的估計都能被磨的不行,王翁愛靠在憑幾上,手支著下巴想道。
她听著听著,發現那邊清談的人好似也不太搭理謝安的樣子。謝安出身陳郡謝,在此時雖然不是什麼非常顯赫的家族,但是還算過得去。怎麼……
王翁愛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她伸出手臂,讓旁邊的侍女扶她起來。侍女扶著她往那邊去了,她腳步輕喚,腰下的環佩被柔軟的布帛所包裹,行走間沒有半點聲響。主僕悄然無聲的走了出去。
這一次在王家的玄談,對于謝安來說,並不算十分愉快。王家郎君倒是看不出什麼來,但是一同來參與清談的,面上沒有什麼,可是話語和行動間便有隱隱的捧高踩低的意思。
他坐在犢車中,手握著塵尾靠在憑幾上,他闔上雙眼。
犢車到家中,弟弟謝萬聞言趕來。他早對王家十分感興趣,但是卻從來沒有到過王家,如今兄長從王家回來,他自然是好奇萬分想要去問問的。
「阿兄!」
謝安才從犢車中下來,就望見弟弟站在犢車不遠處,雙手攏在袖中,笑盈盈的望著他。
「你怎麼來了?」謝安扶著家僕的手安安穩穩的踩在地上後問道。
「听聞阿兄從王家歸來,」謝萬和謝安一起在階台下將腳上的木屐月兌掉,走上木廊,「阿弟也想听。」
謝安手中塵尾舉起來,寬大的袍袖隨著他的動作,如同流水一般動起來。
「也沒甚麼好說的。」
「啊?」謝萬有些驚訝也有些懵懂,想不明白兄長這麼說是個什麼意思,不過他向來隨心所欲,他立即反駁起來,「王家好歹是百年簪纓,應該不會沒甚麼好說的吧?」
謝安听聞弟弟這麼說,有些好笑于弟弟的天真可愛,他將塵尾抬起拍了拍謝萬的肩膀,「此次的確是看見了許多有才德的名士……」他話語未盡,望見弟弟晶亮還想听下去的神情,莞爾一笑。
他大步向前走去,落下謝萬一個在原地。
謝萬見著兄長竟然扔下自己徑直離去,少年心性之下,跺了跺腳,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家中一共有六個男丁,大兄和二兄年紀和後面的兄弟相差的比較大,當弟弟們還?*??氖焙潁?轎恍殖ジ砩弦丫?辛斯僦啊R虼斯蓯?艿 塹牡故切話滄齙畝啵?竺嫻募父齙艿芏際嗆芫次匪?摹 br />
「石奴最近也不是是不是食多了羊肉。」坐在室內的坐枰上,謝萬對謝安說道,「面上長些疹子,他都不敢出門了。」
時風最重男子容貌,若是長得太過難看,出門還會被一群老嫗吐口水。謝石驚恐之下,自然是不敢出去了。
「請疾醫來看了沒有?」謝安問道。
「阿母早就請疾醫來了,可是疾醫開來膏藥和藥湯,用了也沒見多大的效用。」謝萬說著撇了撇嘴。
羊肉雖然說是補體虛,祛寒冷。但是適宜在寒冬的時候食用,如今這季節不太適合吃羊肉了。
「那日後讓他少用這個。」謝安說道。
「他哪里還敢食這個,不過斷了之後也沒有多大的好轉,實在是讓他憂心不已。」謝萬說道,男子顏面重要的很,若是看不過去,甚至娶婦都有些許困難。
「再讓人去尋訪扁鵲。」謝安道,他雖然也略通些醫理,但是這些必須要經驗豐富的醫者來。
「也只能如此了。」謝萬嘆道,說著,少年抬起眼眸,朝兄長看了看,帶著些許類似野狐的狡黠,「不知道今日在王家里清談的那些郎君是何姿容。」
謝安哪里不知曉弟弟的意思,只是哂笑。
外面一個家僕跪倒在拉門外,「郎主請三郎君前去,有事相談。」
謝萬听見露出懊惱的神情來,謝安安慰的在弟弟肩上拍了拍,從枰上起身,整理一下儀容,撫平袖子上的褶皺,抬足出去了。
謝裒坐于主人居住的正屋里,等著三兒子前來。他這次的確是有事和兒子說一下。
謝安從外面進來,腳上的木屐早已經月兌去,裳下露出白色的足襪。
行禮過後,謝裒讓家僕將一張枰擺了上來,讓兒子坐下。
「你也已經行了冠禮,該娶婦了。」謝裒望著兒子笑道,男子冠禮之後,代表著能夠娶新婦延綿子嗣,祀奉宗廟。
謝安眉頭微微蹙起,但是很快的平展開來,听父親說下去。
「為父听聞有一家有好女,阿父有意為你求娶。三郎意下如何?」謝裒笑問。
謝安垂首,他沉默了一會,他起身從枰上起來,復而拜倒在地,「阿父,兒這幾年無意嫁娶之事。」
謝裒望見兒子這樣,腦海中模模糊糊的回想起幾年前,兒子說有意哪家女郎的事情。他頓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這個在諸子中最為出色的第三子。
是訓斥他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贊嘆他如何?
「四年,」謝安道,「四年之後,兒一定听阿父的吩咐。」
並不是所有的男子在二十歲上頭就必須娶妻,王羲之也是在二十四歲的時候被郗家人相中才成家。
他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下面的弟弟和他年紀相差並不相近,也不影響到弟弟們的婚事。
謝裒望著兒子,點頭應許了。
他退出父親的房間,走在木廊上,外面樹木花草是精心種植的,加上眼下正是初春,萬物復蘇的季節,更是花香撲面,鳥雀跳躍于枝頭間歡叫。這情形很是惹得讓人露出笑顏。
青年停止了腳步,轉頭望著這如斯美景,心情卻是半點都好不起來。
三月三,上巳節。
這個季節在漢代,正是仕女游玩灞水,采下柳條沾水嬉鬧的時候。在如今已經發展出別的精彩出來了。
王翁愛坐在犢車中,她在車中呆久了覺得煩悶,伸手將車廉抵開,望見車外的女孩子既然在這種季節頭上戴著白花,而且衣裳也頗為簡樸。
少女們總是愛那些有色彩的首飾,何況,這季節采摘一朵鮮艷的花朵簪于發髻上,也不是什麼難事。
「去問問。」王翁愛讓一家僕婦前去問。
僕婦很快領命而去,回來說,「那些女子道,‘天上的織女沒了,所以要著素裝’。」
王翁愛听了這話,眉頭皺起。她也沒在這種事情上想太多,讓人繼續前進。
這種盛世每年都一樣,基本上也翻不出什麼花樣,那邊郎君曲水流觴,成婚了的夫人們相聚在一起聊天,年輕的女郎們把棗子放在小溪中,看著棗子撞在哪里。
這種游戲王翁愛早已經見多了,陪著玩一會,便覺得有些煩了。托辭走了出來,山林里建有幾處供人休憩的小亭,她走了進去,拂過上面的落葉,斂裳坐了上去。
她正坐著,享受著片刻的寧靜。突然身後傳來窸窣的衣料磨動聲傳來,她回首。發現一個深衣男子正佇立在不遠處,他肌膚白皙,眉目舒朗,頎長的身形如一棵青竹。她對于這個男人的出現沒有羞惱,更沒有團扇遮面逃去。她眯起了眼楮仔細的打量著他,從他已經舒展開了的五官上尋找曾經熟悉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