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宮里,玉琢正斜靠在軟榻上閉目休息。
她並沒有睡著,是以清楚的听見了喜元驚慌的聲音︰「皇上,姑娘在休息。」
她緩緩睜開眼,幾乎是在一個瞬間,玄華就掀開門口的簾子大踏步的走了進來,他的走的很急,幾步之間就到了她面前。
玉致坐起身來,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玄華墨色的眸子急不可耐的看著她,失去了這些時日她見慣的冷淡漠然,他一把扣住她的肩膀,語氣急切︰「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我會讓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再不會讓你受傷,你信不信,信不信我?」
玉致冷靜的看著他,半響沒有答話。
兩人隔的很近,她可以清楚的看清他。
他的面容還是完美如刀刻般,依然好看的足以讓人窒息,又是睥睨天下的身份,所有的東西都唾手可得,原本應該春風得意風光無限,可此刻,線條完美的下巴卻緊繃壓抑,顯露出藏不住的哀切之意。
他去哪里受了什麼刺激,竟像是失去了理智,只偏執的想要一個答案。
莫非就因為今日自己手上受了傷,讓他聯想到了錦玉,擔心至此?
見她不說話,玄華更加急迫,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掐進她的肉里,以此逼迫她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說話,信不信我?」
信?怎麼可能會再信?
當初就是因為太相信他,心無旁騖,毫無防備,才讓他傷了個透徹,鑽心蝕骨的疼痛之後,再讓她說一個信字,即使是撒謊,也實在是太難。
況且,她剛剛見過蕭炎,正是心亂如麻。
平日里親近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卻不能相認,蕭炎還是蕭炎,依然記得她,甚至言談間都不願意提起自己的死亡,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對她說出自己的身份,不能再與他像以前一樣相處。
而見到他,不可能不想起師兄和師姐來。
這三人是她在青雲院里最親近的人,就像是她的家人一樣,她可能永遠都不能再與他們相認。
她好不容易得來的親情,好不容易擁有的溫暖,都不復存在。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與錦玉聯手將她毀于一旦,失去所有。
見到蕭炎後,之前被她壓制,藏匿的痛楚統統涌了上來。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玉致,可是這一時刻,她不想再控制自己。
她這麼痛,為什麼要讓他好過?
玉致在他的俯視之下微微仰頭,面含嘲諷的直直看著他︰「如何信?傷人容易挽回難,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
肩上驀然一緊,玄華的手背上青筋畢現,他死死扣住她,原本熱切的雙眸因她的話語而化為烏有,只余下一片似乎失去希望的死寂。
是了,她不會再信自己了,自己傷她太深,還存著她再度相信自己的貪戀,真是痴心妄想。
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玉琢站在自己面前,還是他站在曾經的玉琢面前,只是做著最後的掙扎︰「不可以再相信一次嗎?」
玉致冷冷的看著他,清清冷冷的聲音一字一句無比分明︰「傷過我的人,我再不會原諒。」
她說的斬釘截鐵,似以前一樣的決絕,沒有余地,不留機會,就像嚴寒里冰凍三尺之地的水兜頭潑下,瞬間寒入骨髓,再難回暖。
她話音一落,喜元喜春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兩人臉色發白的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皇帝,更不敢開口說話。
玄華頹然的松開了手,一貫挺拔的身軀看上去有幾分松垮。
他茫然了一會,目中才漸漸恢復了幾分清明,而與此同時,喜元喜春的動作也驚醒了玉致,她再次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她不是玉琢,而是玉致。
玉琢已死,玉致還要繼續活下去。
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如果在這里失了控,那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她的假裝,她的隱忍都失去了意義。
玉致暗自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換了柔和的表情說道︰「皇上,我是不是說的過分了些?」
她從榻上下來,站到玄華面前︰「冬貴人傷了我,又污蔑我,我心生不忿,才嘴上說兩句狠話而已,皇上不要當了真。」
短短時間內,她已迅速調整好情緒,面上的神色也一如平常一樣溫雅︰「玉致自然是相信皇上的。」
玄華神色復雜的看著她,斂去那頹然之後,臉上喜怒難辨。
玉致也不以為然,頓了一會,說道︰「皇上來的正好,玉致有一事相求。」
玄華毫無表情,「說。」
「蕭太醫今日為我醫治傷口的時候,說我體質不是很好,平常要多多做些增強體質的活動,因此我想請皇上允許我去青雲院學學武,一則能達到強身健體的目的,二則也算是滿足了我青雲院拜師的心願。」她緩緩說道,盡量語氣平穩。
玉致閉目養神的時候想的很清楚,見過蕭炎後,她無比的渴望見到師兄師姐,這想法一旦滋生,便再也停不下來。
而其實她重生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師兄師姐,可是,她不能去。
她去了要怎麼說,要以什麼身份對他們說?
而且,她將要做的事情,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定成功,險中取勝,哪怕只有一成危險,她也不想牽扯他們進來。
種種權衡之下,她生生克制住了去找他們的想法,不能再見就不見吧,只要知道他們依然好好的活著就可以了。
可是見過蕭炎之後,她再也克制不住這個念頭了。
她太想他們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見上一面,那是她的家人,是她的親人。
而且,就目前的情景來看,在宮中,並不能打听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而青雲院,相對來說,人多口雜,又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要打听一點事情要比宮中容易許多。
後宮里的女子去青雲院學武本身也不是什麼怪事,大康本就文武兼重,歷代後宮的嬪妃多數都有專門的武學師父,或在宮中,或在青雲院專門的內院,教幾套拳法,既強身健體又能自我保護,向來受到皇室的提倡。
玉致提出的要求並不奇怪。
玄華自她下榻說話的時候,就一直緊緊的盯著她,雖然臉上依然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卻漸漸滲出寒意來。
她笑的越溫婉,他就越失望。
正是這抹扎眼的笑容將她身上所呈現的熟悉感消磨干淨,將他從不想出來的幻境里帶到現實,他沉迷于她所帶來的熟悉感里,可一旦回到現實中,一旦認清她是誰之後,又無比的厭惡她。
而剛才,就是這個女人,這個與她相像的女人,殘酷而無情的斬斷了他的期望︰她不信他,並且再也不會原諒他!
這樣的話語他反駁不了,卻十分不想听,十分害怕听。
認清眼前的人是誰後,他依然很想避開她,一刻也不想見到她。
玄華看了她一會,再不願多做停留,冷聲道︰「隨你。」
之後便轉身掀開簾子大步離開了。
待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後,喜元喜春才從地上站起來,兩人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喜春拍著胸口呼出一口氣︰「姑娘,您可嚇死我們了。」
喜元此時稍稍鎮定了一些,過來扶住玉致︰「是,姑娘此回真是太大膽了些,就算對冬貴人有怨氣,也不能對皇帝說出這種重話啊,還好今日走運,皇上沒有怪罪,否則,都夠奴婢死上好幾回了。」
玉致淡淡一笑,不過是手上受了點傷而已,就讓他擔心成這個樣子,巴巴的跑過來一再承諾。
若是以後錦玉受了更大的傷,或者失去了她,他豈不是要傷心死?
多好,她真想早一點見到那一日。
喜元喜春都心有余悸,並不敢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只問道︰「姑娘再休息會兒吧?」
玉致搖搖頭,吩咐道︰「收拾一些衣物,明日我們就去青雲院。」
喜元吃了一驚︰「明日就去?時間太倉促了些,姑娘手上又有傷,要不等傷口養的差不多了再去吧,既是皇上答應的事情,就不會反悔,什麼時候去都是可以的。」
玉致靜靜的望著被包裹的傷口,態度堅決︰「就明日去。」她一刻也不想耽誤。
到傍晚的時候,知香幾人過來找她,皇上來過的事,她們也都听說了,進來的時候,一個個都臉上帶著笑。
素素較為爽直,直接說道︰「玉致,你現在可是宮中的大紅人了。」
紅琇接口道︰「可不是,跟冬貴人起了沖突,最後不僅沒受到任何責罰,反而還因禍得福,皇上讓蕭太醫過來為你醫治傷口不說,更親自過來看你,這份榮耀啊,真正是獨一無二了。」
知香也笑道︰「皇上平日里其實對人挺疏離,來懷玉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今日為了你一個人而親自過來,確實是無人能比的榮光了。」
玉致淡淡笑著,在外人看來,她是得了皇上的青睞,有別人不曾有的待遇,可事實上,事情並不像別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她清楚的很,在玄華眼中,依然將她跟錦玉區分的一清二楚。
他不會舍棄她這張臉,可同樣的也不會因為她而舍棄誰。
她既然長了這樣一張臉,要的就不是這些表面上的榮耀。
幾人說了一陣話,玉致想起一件事來,「我明日要去青雲院,可能要一些日子才能回宮,這鴛鴦貓兒我帶著恐怕不是很方便,這段時日,你們幫我照看一下。」
幾人很高興,去榻上抱小貓的時候,小貓卻一下子躲的老遠,連連試了幾次,也都沒辦法將它抓住,玉致一伸手,那小貓就柔順的貼了過去,
見此情景,知香說道︰「我看你還是帶著去吧,它只認你,若是強行留下,到時候一個不小心跑的不見了影,我們幾人只怕也擔待不起。」
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玉致點點頭︰「那我就帶著它吧。」
第二日一早,玉致就在喜元喜春的陪同下坐上了去青雲院的馬車。
馬車走的很快,玉致偶爾掀開布簾往外看一眼,離的越近,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