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園中,桃林芳翠,濃密的綠葉中藏著小小的青澀果實。偶爾有風吹過,帶著綠葉的清香和泥土的氣息,清新怡人。樹下一方圓桌,兩個琴架,各色精致茶點,青花瓷的壺嘴中白煙裊裊升起,慢慢消散在空氣中,氣氛靜謐安詳。
三人圍坐在圓桌旁,用著精致的茶點。
最後還是林鴻漸先開口︰俊朗溫潤的容顏上一片擔憂︰「阿夜,馬車的事情要怎麼辦呢?」
馬車的事情,蕭夜華當然有著周全的算計,不過是和蘇陌顏開個玩笑,又怎麼可能真的引火燒身?不過,看著林鴻漸此刻的模樣,他卻又突然改變主意,嘆息道︰「馬車已經毀損,我自會去向皇上請罪。」
說著,又安慰蘇陌顏道︰「蘇三小姐放心,我說過不會牽連你,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話雖如此,神情卻是一片擔憂,似乎很為這件事憂慮。
「若是其余御賜之物倒也罷了,以皇上對你的寵信,最多呵斥幾句就算了。但那輛馬車是先皇親自監制,只有兩輛,貴重無比,就算是阿夜你也難逃罪責。何況,照你所說,馬車在大街上發生意外,看到的人一定很多,就算你有心替陌顏遮掩,只怕也不容易過關。」林鴻漸搖搖頭,察覺到其中的諸多不妥。
這件事牽扯到他最好的朋友,以及蘇陌顏,怎能不令他憂心?
「我待會兒入宮,去找太後娘娘求情,或許能讓皇上從輕發落。」林鴻漸想了會兒,提議道。
他的母親隆安長公主是太後的親生女兒,自小備受寵愛,芳華之齡而逝,太後傷痛之余,對這個外孫越發疼愛。加上林詠泉和隆安長公主夫妻恩愛,沒有妾室,也不曾續娶,無人照看林鴻漸,太後聯系外孫,便常常將他接入宮中,祖孫情誼十分深厚。
蕭夜華搖搖頭,說︰「就算有太後說項,終于難堵朝堂悠悠之口。」
事情真的有這麼棘手?蘇陌顏有些疑惑,如果只是蕭夜華這麼說,或許還有可能是在危言聳听,但林鴻漸卻是溫潤君子,對她又一直很友好,應該不可能編造謊言來嚇她。難道事情真的這麼嚴重?可是,整件事都是蕭夜華設計的,他總不可能把自己逼入絕路吧?
「那要怎麼辦呢?」林鴻漸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合理的解決辦法,不由得有些焦躁。
蕭夜華沉思著道︰「好在意外發生時,周遭大多是平民百姓,就算有人知道這馬車的珍貴,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捅到皇上那里去,還有轉圜的時間。為今之計,先要得皇上的歡心,只要他肯不追究這件事便解決了一半,其次便是要做出一些功績來,與這件事相抵消,這樣朝臣也無話可說,畢竟馬車只是死物,朝堂大事卻更加重要。」
「你有什麼打算嗎?」林鴻漸急忙詢問道。
蕭夜華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輕敲著石桌,緩緩道︰「听說青州官場有些問題,鬧得百姓群情激奮,情形嚴峻,皇上這幾日都在選派欽差大臣而苦惱。如果能夠解決這件事,皇上必定龍心大悅,就算朝臣有些許異議,也能夠壓得下去。既然如此,我去一趟便是。」
正說著,似乎下意識地想要用手撐住額頭思索事情,卻觸及傷口,忍不住一聲輕呼,神色痛楚。
潔白的紗布上有些許殷紅滲透出來,宛如紅蓮綻放,觸目驚心。
「不行,你本就體弱多病,這些年反反復復,身體也一直沒能好起來,能夠不操勞還是不要操勞得好,何況現在還受了傷,還是安心養傷,青州那邊我去好了。」林鴻漸見狀,毫不猶豫地道,無論如何,阿夜身體還是很虛弱的,需要好生調養。
蕭夜華搖搖頭,道︰「這是我惹的禍,怎麼能讓你為我善後?」
「我們兩家本就是至交,你我又是好友,還分什麼你我?尤其,事情還牽扯到陌顏,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觀了。」林鴻漸心意已決。
阿夜說得沒錯,如果他能夠解決這件事,將來馬車事發時,為他和陌顏求情也更有底氣。
實在不行,還可以用功勞折抵,事情總會和緩很多。
蕭夜華有些驚訝,林鴻漸出了名的淡泊世事,除了琴之外對什麼都不上心,這次居然為了蘇陌顏甘願插手他最不喜歡的政事?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真正證實這一點,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真是奇怪了,林鴻漸為什麼對蘇陌顏這樣另眼相看?難道說,除了他之外,林鴻漸也看到了她的光芒?
他和蘇陌顏本就艱難,若再有林鴻漸攪局,事情就更麻煩了。
尤其,看蘇陌顏的神情,對林鴻漸明顯要比對他好得多。
這樣看來,他決定把林鴻漸調出京城是對的。
腦海中有萬千念頭閃過,蕭夜華臉上卻依然帶著和煦溫雅的笑意,搖頭道︰「鴻漸你雖然是左相之子,但畢竟沒有功名,更沒有官場經驗,青州之事又錯綜復雜,皇上未必會答應。不像我,總盯著南陵王世子的名頭,又京城奉旨辦理各種公務,還是我去吧!」
他很清楚林鴻漸的脾性,既然決定了便不會更改,他越是勸阻,反而越會堅定他的決心。
「太後本就一直勸我出仕,皇上那邊也有這個意思,只是都被我拒絕了。現在我肯主動去求,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反對?至于其他,阿夜就不必擔心了,再怎麼說,我也是林詠泉的兒子,雖然我不喜歡政事,但爹爹從小也有教導我,正好趁這次機會磨練磨練。」
林鴻漸既然肯請纓前去,自然已經思慮周全,各方面都考慮到了。
蕭夜華嘆息道︰「這件事,原本應該我去才是,我總不放心鴻漸你涉險。」
「我是林府獨子,早晚有一天要面對這些,遲些早些並沒有什麼區別,阿夜你不用太在意。何況,我本就打算過段時間去一趟青州,這下倒是一舉兩得。」林鴻漸不願蕭夜華太過內疚,畢竟他本就身體虛弱,思慮太過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
蕭夜華嘆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說,祝你一切順利!」
「放心吧!」林鴻漸微微一笑。
蘇陌顏在旁邊看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整件事看起來順理成章,但因為與某人有關,總透著那麼一股陰謀的味道。她總覺得,以蕭夜華的為人,不可能在設計前沒有為自己留退路?而這條退路,明顯不是林鴻漸,因為他說去蘇府,明顯是听到蘇德說她是受林鴻漸之邀前來林府學琴後臨時起意的。蕭夜華倒也罷了,林鴻漸一直對他十分友善,她不願意他為他而涉險,尤其還和蕭夜華有關。
「林公子,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吧?」蘇陌顏開口道。
這女人好像看出了點什麼……。蕭夜華眉頭微蹙,隨即又舒展開來,嘆道︰「陌顏說得對,鴻漸,這件事未必沒有其他的辦法,我也實在不想你去青州冒險。」
林鴻漸卻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是逞強的人,既然說要去,自然有一定的把握。」
蘇陌顏看了眼蕭夜華,他分明就是看穿了林鴻漸的為人,故意這麼說,這下連她都不好再勸,否則好像是看不起林鴻漸,認為他沒有能力解決青州的事情似的。
「倒是陌顏,我本想好好教你彈琴,這下卻全耽誤了。」林鴻漸有些惋惜地道,「這是我為你編寫的《琴理》,是關于彈琴的基本技巧,還有一些簡單的曲譜,你可以先自學著。這具九霄環佩琴是上古名琴,音色純透,我今天就送給你。有這具琴,蘇紹謙就該知道我對你的重視,必然不敢苛待你。若是還有其他的事情,就去找阿夜!」
說著,他轉頭看向蕭夜華︰「阿夜,這段時間,陌顏就先拜托你照顧了。」
蕭夜華唇角一彎笑意,盈盈醉人︰「鴻漸你放心,蘇三小姐是我的知己,我自然會照看她。」不過,居然將那麼珍貴的九霄環佩琴送給蘇陌顏,看來他對蘇陌顏真的很上心!但越是如此,他就越確定把林鴻漸調離京城是個正確的決定。
沒想到林鴻漸居然為她設想得這麼周到,蘇陌顏心頭涌過一股暖流。說起來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從第一次見面起,林鴻漸就對她呵護備至,這實在讓她感覺有些異樣。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無論如何,她是恩仇必報的人,既然林鴻漸對她好,她自然也會盡力對他好!
「那就多謝林公子了。」蘇陌顏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九霄環佩琴。
林鴻漸頗為喜悅,只是想到馬車一事,神色又鄭重起來,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入宮求見太後。」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越早做好應對的準備就越安全,既然決定,便不再拖延。反正要和陌顏相聚,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和時間。
他要入宮,蘇陌顏和蕭夜華便告辭。
想當然而,沒有馬車可以乘坐的南陵王世子,再次溫文有禮地「請求」蘇府馬車搭載他一程。這次蘇陌顏卻沒有拒絕,因為她心中有些疑惑需要他解答。因此,等蕭夜華坐定,蘇陌顏便立刻問道︰「這次,你又在算計什麼?」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蕭夜華悠然笑道。
蘇陌顏干脆地道︰「別裝了,馬車事件都是你算計的,你會沒有給自己留後路?」
「想知道?可以。」蕭夜華笑道,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意思很明白。
蘇陌顏皺眉︰「這也算?」
「可以不算,但如果只是日常閑聊的話,回不回答就要看我的心情了。」蕭夜華悠悠然道,舒舒服服地將後背靠在柔軟的迎枕上,一副準備閉目養神的模樣。顯然,如果只是閑聊的話,他絕對會說現在心情不太好,除非蘇陌顏說對關于他的五件事,否則他絕不會回答。
該死!
蘇陌顏心中暗罵,但林鴻漸對她極好,她總要弄清楚蕭夜華究竟在謀算什麼才能安心。蕭夜華肯定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又趁機要挾她。這個男人總是這樣,能夠準確地把握住一個人的要害,讓那個人按照他所想要的方式前行,逼她求他幫忙是一次,染畫讓位是一次,而林鴻漸去青州又是一次。
不過,她也不能就這麼任由他牽著鼻子走。
蘇陌顏挑挑眉道︰「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就要懷疑世子的用心了。」
「這話我可是真的不明白了。」蕭夜華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蘇陌顏淡淡道︰「先前我以為世子費盡心機,無非是想和我來過猜謎的游戲而已,但現在我卻覺得,世子是根本要把我往絕路上逼。每求世子一次,我就要說對五件關于世子的事情。世子這般高深莫測,別說五件,一件都夠我費心費力地想半天,這樣一來,我又能夠求世子幾次呢?可如果不求世子,只怕世子無聊,又要和我開玩笑。反正早晚都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從一開始就選第二條路好了,至少我還能省幾分腦子!」
形勢比人強,她小胳膊拗不過蕭夜華這條粗大腿,但至少也要為自己爭取點好處。
繞了半天,原來是想砍價!蕭夜華淺淺一笑,道︰「好吧,那就改為說對關于我的一件事好了。不過,不能投機取巧,否則我的答案也會投機取巧,明白嗎?」
能夠將五件事砍到一件事也不錯了,畢竟蕭夜華月復黑狡詐,就算投機取巧也沒有多少可用的內容。
蘇陌顏思索了下,道︰「我猜,世子不喜歡紅色。」
「……何以見得?」蕭夜華停頓了片刻,問道。
果然他選擇她來進行這個猜謎游戲是對的,每次,她的答案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蕭夜華這樣,顯然她是猜對了。蘇陌顏心中稍定,答道︰「你奉旨宣我入宮的那天,遇到凌華公主,當時她穿著一身紅衣,我看到你的目光在她的紅衣裳掠了一下,便閃開了,之後世子便一直很專注地看著她的臉,目光再不曾往她的衣服上轉過半分。所以我猜,世子可能不喜歡紅色。」
「你倒是看得仔細,幸好天底下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沒幾個,否則本世子可就頭疼了。」蕭夜華微笑著道,話雖然如此,聲音里卻沒有多少的不悅。
原來,他的目的早已經達到,她的確在關注著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現在,你可以問了。」
蘇陌顏立刻問道︰「馬車的事情,你原本打算怎麼解決?」
「不用解決,本來就沒什麼大事。」蕭夜華淡然自若地道。
蘇陌顏眉頭緊皺︰「那不是先帝監制的馬車,極為珍貴的嗎?怎麼會不用解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什麼時候說過,撞壞的馬車是那輛了?」蕭夜華反問道。
「……。」蘇陌顏腦海中隱約想到了什麼,咬牙道,「大街上,你府里的下人說這輛馬車整個大華也只有兩輛,林公子問你是不是那輛黃玉頂蟠龍九柱馬車,你也沒有否認。」
「那是他們說的,我可沒有,就像你說的,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就是那輛馬車啊!」蕭夜華微微笑道,「說了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如果鬧出連我自己都無法解決的事情,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你覺得,我會做那種蠢事嗎?」
果然又被這個男人騙了!蘇陌顏咬牙,卻又有些疑惑︰「可是,我看到那輛馬車的確是黃玉為頂的呀?和林公子說的黃玉頂蟠龍九柱馬車是吻合的。」
「所有御賜的馬車都是用黃玉為頂,但你說的頂,指的是頂珠,而鴻漸說的黃玉頂蟠龍九柱馬車,卻是整個車頂都是用整塊黃玉雕琢而成,兩者天差地別。」蕭夜華很好心地解釋道,「被撞毀的馬車,只是一輛普通的御賜馬車,這種御賜之物和別的不同,就是拿來用的,有個磨損毀壞很正常,只要我這個當事人不計較,誰會閑著沒事揪著你不放?」
她就說,這個男人怎麼可能沒有退路?
明明就是沒有的事情,卻故意誤導林鴻漸,再以退為進,讓林鴻漸跑去青州,連自己朋友都這樣算計,真是卑鄙!蘇陌顏暗自月復誹,既然沒事,她應該要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林鴻漸,免去青州一行。畢竟,听他們話里的意思,青州那邊的事情並不簡單,說不定會出意外。
正想著,卻覺得手腕一緊,蘇陌顏回頭,迎上蕭夜華湛然有神的眼眸。
「你想干嘛?」
不等她回答,蕭夜華便又說出了答案︰「你想去告訴鴻漸,讓他不要去青州?」
「林公子視你為好友,處處為你著想,你何必這麼算計她?」蘇陌顏有些惱怒地道。
蕭夜華眼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沉默了片刻,道︰「鴻漸的父親是左相,深得帝王信任,你知道他為什麼能夠得到如此榮寵嗎?」
「當然是因為他有能力,忠心為國。」蘇陌顏答道。
蕭夜華搖搖頭︰「因為他是個孤臣,沒有靠山,沒有背景,沒有姻親,孤身一人。加上這些年他推行新政,使得大華國力日盛。但是,新政有很多內容雖然為百姓謀利,都傷害到了高官權貴的利益。這些年,有無數人視左相為眼中釘,只是礙于他深得帝王寵信,有所顧忌罷了。一旦皇上放棄了他,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皇上才會如此相信他,因為他是左相唯一的靠山!」
這些朝堂政事,蘇陌顏自然沒有他清楚,皺眉道︰「那又如何?」
「如今有左相護著,鴻漸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做他的貴公子。他不喜歡參與政事,也沒有人會逼他。」蕭夜華淡淡地道,「皇上雖然身體康健,精力充沛,但畢竟已經年近五十,一旦有什麼萬一,左相就會立刻面臨危機,到時候連自保都成問題,更不要說保護鴻漸了。到時候,鴻漸要怎麼辦呢?」
蘇陌顏微微遲疑︰「太後不是很疼愛林公子嗎?」
「太後年歲比皇上更高,又能護鴻漸多久?不然你以為太後為什麼屢次提議要鴻漸參與政事?就是希望暴風雨來臨之際,他能夠有自保的力量。只是鴻漸個性古怪,他不愛參與政事,誰都逼不了他,如今難得有機會,他願意自己進入仕途,你真的要告訴他嗎?」蕭夜華問道,慢慢松開了她的手腕。
蘇陌顏猶豫了下,卻沒有動作,而是慢慢坐了下來。
「你是為了他著想,所以才設計他?」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清楚,告訴鴻漸這件事的後果。」蕭夜華微笑淡然,他的主要目的,當然還是為了把林鴻漸調離京城。
雖然不情願,蘇陌顏卻不得不承認,蕭夜華說得有理,沉默了會兒,又道︰「可是,你這樣偏他,就不怕他會發現嗎?」
「我已經說了,馬車發生意外時,旁邊沒有權貴,只是普通百姓,他們又怎麼能夠分得清楚普通御賜馬車和黃玉頂蟠龍九柱馬車的區別?在鴻漸去青州之前,這些詳細情形不會傳到他的耳朵里。」蕭夜華靠著迎枕,懶洋洋地道,「等到他從青州回來,就算看到馬車安然無恙,隨便編個理由就能敷衍過去,比如,我千辛萬苦找到名匠,將馬車徹底修好了之類的。既然沒事,自然皆大歡喜,難道他還會窮根究底不成?」
這人根本就看透了林鴻漸的性子,吃定了不會東窗事發。
「利用林公子對你的信任和愛護,欺騙他,設計他,卑鄙!無恥!」即便有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蘇陌顏還是看不過去,恨聲道。
蕭夜華也不惱怒,慵懶地道︰「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個詞,听得有點膩了,有新鮮點的沒?」
「……。」這男人的臉皮厚比城牆!
蘇陌顏扭過頭去,將窗帷掀起一條縫隙,看著外面的街道,不再理會蕭夜華。
她將目光轉過去,蕭夜華反而靜靜地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戴著面紗的臉上來回巡梭,盯著面紗邊上一道傷疤,總覺得這道疤痕的位置,似乎和印象中有些許不同,卻又覺得記憶有些模糊,不敢確定。
不過,之前車身顛覆時,那麼劇烈的動作,疤痕都沒有分毫異常,顯然是用特殊方法固定在臉上的,只怕用手撕也未必能夠撕掉,反而打草驚蛇,引起蘇陌顏的警覺。倒不如先按兵不動,如果說她的容貌沒有毀損,這些疤痕是另外粘上去的話,總會再揭下來重新貼的。
這次他記清楚了疤痕的位置,如果下次再有變動,基本可以確定她的臉並沒有事。
馬車先將蕭夜華送到了南陵王府,然後才轉回蘇府。
一回來,蘇陌顏便覺得蘇府奴僕往來如織,氣氛似乎比她離開的時候要熱烈得多,正奇怪著,遠處蘇錦芳經過,看到蘇陌顏急忙過來,有些討好地道︰「三小姐,您回來得正好,父親請了錦衣坊的人來給我們做新衣,還命錦緞莊的人送了最時興的布料。」
「春衣早就過了,夏衣還沒到預做的時候,怎麼突然想起來做新衣?」蘇陌顏邊走邊問道。
蘇錦芳欣喜地道︰「因為接到了周府的請帖,說過幾天是周老夫人的八十大壽,邀請父親和我們去賀壽。」
「周府?哪個周府?」蘇陌顏問道。
提到這件事,蘇錦芳就忍不住歡欣之意,眉飛色舞地道︰「還有哪個周府能夠讓父親這樣興師動眾?自然是右相周大人的府邸。」
蘇紹謙雖然是戶部侍郎,但在權貴雲集的京城根本不算什麼,即便和隆興長公主關系密切,但在旁人看來,也只是隆興長公主的走卒,誰也不會把蘇府放在眼里。這些年來,除了隆興長公主的賞花宴會給蘇府下帖子外,從來沒有哪家權貴高官的宴會宴請蘇府,這也是蘇紹謙的仕途始終無法再進一步的原因。
這周府壽宴的邀約,還是破天荒頭一次,也無怪乎蘇紹謙會如此狂喜,興師動眾。
蘇府豪富,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加上這次要去參加的是周府的壽宴,蘇紹謙更是一擲千金,命人將錦緞莊的所有時興布匹都搬了過來。蘇陌顏進去的時候,蘇錦玉正在挑選布匹,滿臉欣喜之意,察覺到蘇陌顏進來,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挑選。
「大姐姐也要去?」蘇陌顏有些奇怪。
雖然說蘇錦玉「瘋癲之癥已經痊愈」,誤傷三皇子之事也了了,但事情畢竟過去沒多久,這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乖乖待在家里,等到風頭過去,眾人漸漸淡忘這件事再出現在眾人面前。
蘇錦芳悄聲道︰「本來父親想要以身體虛弱為由不讓她去,但盧公子親自來了蘇府一趟,說隆興長公主思念大姐姐,听說蘇府也受邀參加周府壽宴,到時候便能相見,十分高興,還命人送了兩套首飾過來。長公主都這麼說了,父親也不好拒絕,只好答應讓她也去了。」
李清芬觸怒隆興長公主,而現在,長公主居然為蘇錦玉撐腰,想必這段時間蘇錦玉沒少在隆興長公主身上下功夫。
想到那位對蘇錦玉含情脈脈的長公主獨子,蘇陌顏便又釋然。
反正蕭夜華那個死變態她斗不過,被逼無奈不得不和他折騰什麼猜謎游戲,有他做後盾,蘇陌顏並不擔心蘇錦玉能翻出什麼浪花。
向蘇紹謙行過禮,蘇陌顏正吩咐染畫將琴譜和琴放回紫藤齋,卻忽然被蘇紹謙叫住。
「等一等。」蘇紹謙眼楮緊緊盯著那句深紫色,曲線華潤的古琴,目光凝定在琴身上的五個大篆古字上,有些難以置信地道,「這難道是九霄環佩琴?是林公子借給你的?」蘇府以商起家,為了擺月兌暴發戶的頭餃,蘇紹謙曾經特意研究過琴棋書畫這方面的事情,對著把聞名遐邇的古琴自然不陌生。
蘇陌顏點點頭,道︰「正是九霄環佩琴,林公子說送給我練琴。」
送?
這把九霄環佩琴可是隆安長公主的遺物,林公子居然送給陌顏,可見他對陌顏的看重!再想想周府送帖子的奴僕的話,蘇紹謙的心中頓時翻起了滔天巨浪,這個女兒真是越來越不能小覷了!
再想到她的毀容,蘇紹謙心頭恨極,如果陌顏仍是絕色,如今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富貴青雲?
現在,卻全被李清芬毀了!
「周老夫人說了,早就听聞你這個孝女的名聲,白蓮庵的事情也算受了你的恩惠,想要見見你,這才給蘇府下的帖子。你可是我心愛的女兒,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能丟了我蘇府的顏面。」蘇紹謙看向蘇陌顏的眼神頓時變了,慈愛地道。
听到九霄環佩琴五個字,蘇錦玉早嫉妒得心頭滴血,忍不住道︰「父親,您這樣說,不是惹三妹妹傷心嗎?畢竟她都毀容了,不管怎麼裝扮都不可能恢復如初。」看似在好心提醒蘇紹謙,實則是在揭蘇陌顏的傷疤。不過就是一個毀容的庶女,有什麼了不起的?
「大姐姐過慮了,父親是一片慈愛之心,我又怎麼會因此傷心呢?」蘇陌顏淡淡道。
提到毀容之事,蘇錦芳便覺心頭一跳,急忙扯開話題,取過一匹艷麗的紅錦,遞過去道︰「三妹妹快看看這匹布,色澤純正,牡丹花樣也秀麗別致,絲毫也不俗氣,如果裁紙成衣裳,一定很好看。三妹妹皮膚白,很適合紅色,不如就用這個做件衣服?」
蘇陌顏對布料本不在意,但見這批布光澤瑩潤,色彩美麗,如同有流虹纏繞,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見她似乎很喜歡,蘇錦玉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憤恨,開口道︰「二妹妹,這匹布我早就看中了,你現在搶過來討好三妹妹算怎麼回事?別忘了,我才是蘇府的嫡長女,這樣鮮艷的大紅色,除了我這個嫡女,還有誰能穿?難不成你想越過嫡庶?那豈不是讓外人看不起蘇府?」
「你——你這根本是強詞奪理!」蘇錦芳不忿地道。
蘇陌顏伸手攔住氣急敗壞的蘇錦芳,微微笑道︰「既然大姐姐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蘇錦玉只當她認輸,心頭暢快,將她又拿起一匹淺青色的綢緞,便又上前,撫模著綢緞上的花紋,贊嘆道︰「好漂亮的布,既然剛才三妹妹說我喜歡就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將布匹從蘇陌顏手中強拽過來,看向蘇陌顏的目光里滿滿的全是挑釁。
這段時間,母親「病重」,哥哥干脆宿在店鋪不回府,她沒了靠山,又在蘇紹謙面前失了寵,人人都去逢迎正得寵的蘇陌顏,以及姨娘掌權的蘇錦芳,對她這個「嫡女」視而不見。這種猶如雲泥的差別待遇,讓蘇錦玉心頭極為惱怒,這時得了機會,便忍不住借題發揮。
她要讓這蘇府的人知道,誰才是嫡長女,真正尊貴的大小姐!
蘇陌顏神態溫和︰「應該的,大姐姐先挑好了。」
這下不止蘇錦芳,就連蘇紹謙都看不下去,喝道︰「玉兒你真是胡鬧,先讓陌顏挑選。」
「父親,大姐姐是嫡長女,長幼尊卑有序,本就該讓她先挑,反正女兒剛回來,還沒有丈量衣服的尺寸,正好先去量,過會兒再來挑選布料也不遲。」蘇陌顏溫言笑道,氣度從容,不卑不亢。她對衣服首飾之類的東西本就不太感興趣,正好趁機挖個坑給蘇錦玉跳。
蘇錦玉暗自得意,這下那些瞎了眼的下人總該明白,究竟更該討好誰。
她自以為扳回了一城,卻不知道這些話听在錦衣坊和錦緞莊派來的兩名中年婦女耳中,都對她心生不屑。
蘇三小姐甘願放棄鄉君的封號,只為了替蘇大小姐求情,這件事早就傳遍了京城,誰不稱贊蘇三小姐關愛姐妹?結果現在蘇大小姐居然搶蘇三小姐看中的布料,虧她還自稱嫡長女,真是丟人現眼!倒是蘇三小姐,這樣還能維持著好風度,為蘇府著想,息事寧人,這才難得。
蘇陌顏唇角微彎,這個蘇錦玉,從前千嬌萬寵時,還能維系著幾分體面,如今驟然墮入深淵,行事越發急躁,不成章法了。
錦衣坊和錦緞莊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店鋪,這兩位中年婦女肯定經常出入官宦人家,若是將今日的事情傳揚出去,蘇錦玉的名聲絕對會雪上加霜。
她倒要看看,那位盧公子,對蘇錦玉究竟痴情到了什麼地步!
連蘇陌顏都避開,蘇錦芳自然不會和蘇錦玉爭搶,留下她一個人先挑選。饒是如此,等兩人回來時,看到剩下的布匹,蘇錦芳也忍不住怒氣上涌,這個蘇錦玉實在太過分了,居然將上好的布料全部挑走,只剩下一些次品。就算她是頭壯牛,也用不了這麼多布料做新衣吧?
她正要說話,卻被蘇陌顏攔住。
「錢姨娘現在是掌府姨娘,難道你還怕沒有好布料做衣裳?她願意在外人面前丟臉就讓她丟臉去,你何必跟她一起呢?」蘇陌顏輕聲道,「隨便挑幾匹應付過去便是,別在父親面前丟蘇府的顏面。」
蘇錦芳恍然大悟,看了面色陰沉的蘇紹謙一眼,隨手指了幾匹布料。
見蘇錦芳和蘇陌顏所挑選的布料都遠遠不及自己的,蘇錦玉心頭一陣得意,周府壽宴上必定權貴雲集,說不定連皇室中人都會來,她有了這些上好布料,到時候一定能夠壓倒蘇錦芳和蘇陌顏,一雪前恥!
就在這時,忽然有下人來報︰「老爺,南陵王府派人過來,在門外求見。」
南陵王府?蘇紹謙心頭一驚,忙道︰「快請。」
來人領頭的是一位中年人,蘇陌顏今天剛剛見過,記得蕭夜華稱他為「張伯」,就是在街上說這輛馬車華貴無比,整個大華都只有兩輛的人。能夠參與到蕭夜華的陰謀里,和他配合,應該是蕭夜華極為信任的人。
蘇紹謙卻認得這是南陵王府的張總管,忙道︰「張總管大駕光臨,不知道有什麼事?」
「不敢當。」面對蘇紹謙的謙卑,張總管並無倨傲之意,從未見過世子對哪位女子如此在意過,而蘇紹謙雖然名聲不怎麼樣,卻是這位蘇三小姐的父親,「在下奉世子之名,來給蘇三小姐送些東西。」
說著,轉身一招手,道︰「進來!」
立時便有兩列勁裝男子進來,一列捧著各色布料,匹匹光澤柔潤,花紋精美,比先前蘇錦玉挑走的紅錦更加美麗;另一列則捧著首飾盒,從玉石,到翡翠,再到金銀頭面各色齊全,都打造得異常精致。
張伯微笑道︰「听說蘇三小姐要參加周府壽宴,世子特命在下送來這些東西,若是蘇三小姐還看得上眼,就留下用,若是不喜歡,送人或者賞人皆可,不必太在意。」
蘇府眾人倒也罷了,旁邊錦衣坊和錦緞莊的中年婦女卻是識貨的,忍不住失聲驚呼道︰「這是雲裳閣的十段錦和十嬌妝吧?」
雲裳閣,取自雲想衣裳花想容之意,是京城最昂貴的店鋪,共有十層,一到九層越往上東西越昂貴,第十層擺放的便是這十段錦和十嬌妝,十種顏色,十種花紋的布匹各一匹,金玉翡翠琉璃各種材質做成的首飾各一套,每年便只有這二十樣東西,價比天高,有時候有錢都未必買得到。
這位南陵王世子倒真是大手筆,居然一下子將十段錦和十嬌妝都買了下來!
然後,送給這位蘇三小姐?這要說只是知己,沒有私情,很難讓人信服啊……。
一時間,眾人看向蘇陌顏的眼神都帶著些許古怪。
蘇陌顏嘴角抽抽,蕭夜華這個變態又想干嘛?再這麼下去,連毀容都救不了她,早晚會成為那些瘋狂迷戀他的京城女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是故意的吧?沒錯,他絕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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