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頭和丈人,在縣里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縣衙里亂哄哄沒人顧得上搭理下邊,好好吃了兩頓,補補肚里虧欠,也沒舍得花費,就回來了。
到了村北口,前邊趕馬車的劉淘氣看見寨門聚了一堆人,趕緊跳下馬車,問︰「寨門口亂,爺們是不是避避?」
「哦,咋啦?」李大頭掀開布簾問。
「看不清,反正人不少。」
李大頭挪下車,跺跺麻木的腳,望望,看不清;踮起腳,看不清。又踩上車,朝劉淘氣指的方向眺望。
人不少,有來會跑的,有拿著長棍一樣東西,有倒地的……模糊一片。
「 」,傳來一聲猛響。
壞了。李大頭一激靈,鑽進車棚,「快,塊……」
劉淘氣一愣,快,快哪?他丈人喊,「去南胡!」
這下,劉淘氣才明白,「啪,駕……」吆喝馬車掉頭西南方向疾走。
寨門口確實發生了大事。
今兒個本是趕集日子。農閑哩,周圍三十里五十里商販村民,多數都要這個大集上,夏收的需要賣,秋季哩需要買,家里閑常用物需要置備……或買或賣或閑閑轉悠,所以人煙比平時多好幾十倍上百倍。
晌午前還正常,熱熱鬧鬧,你交我易,討價還價。即使閑著轉悠的,也要大方地掏出幾文買個綠豆涼粉、油條,最不濟的窮爹窮娘,也要褲帶縫里,踅模出一文二文,買塊麻糖什麼的打個牙祭。特別是帶著孩子的娘們,更是熱鬧︰看這呢,挑那哩,一刻不肯口閑;孩子,看這個眼饞,瞅那個眼慌,一會喝哩,一會尿哩,纏磨娘兒們一會高興,一會吵嚷,一會兒打罵——三個娘們一台戲,這一家子,也能立起鑼鼓唱台沒有戲文的戲——鑼鼓,自然不會敲,那是娘們、孩子笑的要的哭的罵的嗓門聲。一家一家都熱鬧,集市上自然火上澆油般分外喧天。
忽然,熱鬧戲文里沖起「死人啦——」滲人的驚叫。
「嘩——」人群霎那間,無頭蒼蠅似的亂竄,夾雜著「踩人哩——」
「娘——」
「孩——」
「我的攤——」
呼聲,喊聲,哭鬧聲,打罵聲,吵嚷聲……集市大亂。
整個街道,人流比洪流還厲害,有往西跑的,有往東擠的,還有的分不清方向,見著胡同胡亂跟著沖的,也有原地坐著哇哇哭喊孩子不見了……
一忽兒,街道松散了,人多數沒影兒了,地上散躺著鞋、草帽、分不清辯不明的物什,大點的東西,那不是人?蠕蠕而動,哀哀而號。街兩邊,躲著些聰明的人,戰戰兢兢,左環而右顧,惶惶如獵人槍指著的兔子。
「啊,血!」有人驚恐地驚恐。
有活氣的眼楮東西亂尋,更多的驚恐面孔,「啊,血!」
可不是,地上流著一大片布滿腳印的血,歪歪扭扭,沿街散亂。就有的人看腳,「啊,血!」噗通,倒地聲四起。
倆死人,不吭聲地迷茫干瞪著眼楮,周圍聚著大概是他們的血;人不動,血也不動。
集市上死人了。兩邊聰明人忽然意識到︰「啊,死了!」
活生生的死人被這麼多雙眼楮瞪著,多麼輝煌的榮耀啊。聰明人,有開始嘔吐、再驚恐、再逃散,又引起莫名轟動。
良久,街面靜寂,無人行走。
而寨門口,是前前後後從集市逃生的活著的人,在談論各自的見聞感嘆,至于自己的孩子,這時尚顧不上搜尋。
李大頭看到的長棍子,是挑夫挑販的扁擔;人跑,是明白孩子失散驚嚷著要尋; 聲是賣缸的驢車被擠倒缸爛發出的嗚咽……古時有諸葛亮空城嚇跑司馬懿,今兒個則寨門口嚷嚷驚了李大頭的魂。
實際上,這些時日里村外村發生諸多搶劫殺人的事,加上去縣里路上見聞,累積起來,讓李大頭爺倆,聞弓失蹤正常反應罷了。
劉學林沒去集上。一則不慣閑散,半會不忙碌,渾身不舒服;二則家里沒急著增添物什,也不能亂花錢;三則他和倆婆子一邊收拾家什,修治鋤頭之類,一邊商量是不是出遠門事。所以集里發生的事情他沒在場。
等到听到村里哭嚎大亂聲音,他側耳听听,爬地上听听,沒有腳步往這邊跑的,就對婆子說,「沒事,不用躲藏。」
手里抄起一把槐木家什把,從門縫向外張望。婆子疑疑惑惑地繼續收拾。
停了一會,東鄰居本家劉孬喘喘吁吁跑來了,一只腳光著,一只手拿著空口袋,到了家門, 當推開 當閂上,傳來呼哧呼哧。再張望,有幾家人從南邊胡同跑來,邊跑邊回頭看……一會兒,好幾起人跑過去,有拿東西的,有七顛八倒披著衣服的。等了一會,村里漸漸靜下來。
「他爹,啥事哩?動天驚地!」
「別管。沒咱的事就莫管。亂了,神仙也管不過來。」
「當家的,你可不能亂了陣腳!」新婆子插嘴說。
劉學林扭頭看了一眼,見新婆子腮幫子紅紅的,眼水滴滴的,沒吭。
街道平靜了,靜得仿佛剛才是風吹了一個時辰。劉學林斜靠在門後,口里含著煙袋鍋,想了一會,決定今秋不出去穩當些。村里還是這個樣子,到外面大地方,恐怕更不安生。家里人口單薄,自己出去了,他們依靠誰?萬一有個風吹草動,急切間找不著依靠會行?銀子慢慢掙,總會有;家,可就只有一個,失去了再也掙不回來啦!
想到人丁稀少,他瞟了眼新婆子,楊柳般的身材,正蹶**搬籮筐遞給屋頂婆子,胯下一股邪火,騰地躥上來。听听外邊沒動靜,知道爹領著倆孩在地里。上前托住籮筐,扔給婆子,「你先干著。」攬住新婆子一用力,倒在胳膊圈,新婆子一驚,來不及掙扎,嘴給胡子堵住了。
新婆子柔女敕的身軀,在他結實胸脯下被四下揉搓,四條腿廝纏著,軟綿中夾雜舒適的堅硬,下邊一進一出,床板一顫一抖,起伏如波浪。新婆子想咿咿呀呀的喊,轉想到大婆子能听到,咬緊嘴唇,憋不住,用嘴咬過被子,才覺得能喘口氣。查著那一出一進,好像心葉子,也隨著顛簸,怪不得娘家嫂子喜日子前湊耳朵邊一直和自己開玩笑,什麼你男人干瘦,**蛋骨頭突出,身架均勻,手粗大,一看就是好日的貨,到了他身下,可有你舒服哩,你想一夜日幾次啊,受不過了,勻給嫂子咱點……嘻嘻哈哈……忽覺得一股暖流,從腳下直沖腦門,啊呀呀……啊……她啥也顧不得了,只知道喊得越高越好越舒暢,啊……嗯,恩……啊唱起來了,就是唱,她好像來到戲台上,涂紅抹綠,對著千萬台下的人兒,啊……嗯啊嗯嗯啊……
婆子站在房頂上,听著下邊飄悠過來的細嗓子粗聲息,有股醋意涌上來,撲騰坐下去,猛醒趕緊亂抓,哎呀,我的爹娘呦,差點從房上滾下來。都是這浪逼害的!
她憤憤咬牙。掐了一下手,哎呦,這才迷瞪過來。怨誰?自己和公公一力主張,不能埋怨自己男人。當時自己就應該想到,這一根喜人東西,會被人分用,好歹自己還是正婆子。新人來了以後,男人對自己也沒有外代,虧的是生活好了些,身子骨能受得了,日得比以前好像還勤快了。那家伙鼓搗的,身子絮絮地,飛得那麼高,自己天天看到的黃土,都變成天上的雲兒了……
啊呸——她自笑了。看看日頭,紅紅的,似乎在笑話自己,拽拽彎腰扯起的衣襟,從梯子上下來。腿軟軟的,踩著棉花一般。不行,得給男人補補身子,听娘說,男人這事上勤了,容易掏空身子。喜人東西不管用了,還不是兩人都受害。這欠日的逼!一腳閃空,差點歪了自己腰。啊,啪,她打自己一耳光,不能外心,閃了腰,那老天不要惡報自己了,老天也向著新新人?
第二天,村里紛紛傳說,死了三個。不交,被收費的打死了。踩死五個,仨小孩,兩個上了年紀的;腿斷胳膊瘸的,不知有多少個,咱村就好幾個,都在範家藥鋪治著,他們家倒發了財運……雲雲。
還有的說得更邪乎,有好幾起土匪,進了村,本來想大搶一通,結果互相踫撞一塊打起來……
劉學林夜里找他叔商量,也說不成個撇點所以然來。消息不確切,下邊日子咋辦,不好琢磨哩。議來議去,還是事事小心謹慎為上。
回來路上,劉學林不踏實,繞著寨牆轉悠。走著走著,他忽然感覺哪兒不對勁。村東、村南是空地,種著莊稼,空蕩蕩的;村西人多,房子挨著房子,看著就覺得有了依靠。唯有他住的村北,兩個大水坑,佔一片;四處水窪地,佔一大片。他的宅基後三進,栽種樹林,黑魆魆的,好像展開的大嘴,寨牆則是鬼身了。可不是,要是順著寨門、寨牆模進來,自家首當其沖啊!渾身猛地毛骨悚然,頭發炸刺般散開。
老天爺顯靈,讓自己看到了這可怕的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