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沒幾天,他叔、四老舅那兒走過,天越發熱起來。m麥地成片,綠油油,遠處輕煙薄霧繚繞,朦朦朧朧;近身,則綠中發黃,少許麥芒如針,個個綠瑩瑩的籽粒,寶寶一樣挨挨擠擠。劉學林捋著麥行,丈量丈量,大致測算一下今年的收成,看看下一步咋打算。邊量邊喜悅,是啊,家里總算從溝底走出來了,不用事事作難。自己這一茬,就自己苦累,下一茬,他兄弟們,肯定比自己強,關鍵是成個人樣不?
中間夾著的紅的,粉的,黃的,藍的花瓣兒,個個小兒女一樣,在麥壟精精神神,仿佛見了老爹,抖擻抖擻,討大人歡喜哩。
劉學林當然瞧著喜眉順眼,虧得這些小精靈哩,不是她們托著,自家睡覺,哪能恁安適哩?
爹那一輩,沒法說了,兄弟不合,早鬧分家。爺哩,也不像個爺樣,戳著分,娘們再一摻和,這家,眼瞅著,就敗了。自己這幾個婆子,眼見沒有啥攪和,但鍋里幾把勺,總要磕踫哩。這就需要自己這口鍋,咋著調和哩,不能偏,不能斜,凡事講究個理。
邊想著心事,邊合計合計,看看地邊有幾棵薊薊草,捎帶拔了,帶回家喂雞。
嘴里嚼著幾粒麥籽,乳白清香,順著嗓子,涼涼的,落到心口。
估模著大煙骨朵顏色,還有三天要收液哩。
轉眼瞧見東鄰居劉三在地里不知忙啥,就漫步走過。
「三哥,找金哩找銀哩?」
「嗨呀,是老弟呀。啥金啥銀哩,土坷垃打交道,除了泥還是泥,又不是仙,吹口氣就變金變銀子了。」
「你三哥嘴巴不就有這本事哩!」
「咋三天不見,你知道給人臉上抹粉了。咱真本事,就在一張嘴上。不管你家住王母娘娘瑤池的童男,還是你在東海龍王當寡婦,憑咱嘴一張一合,嗨嗨,天下無雙,天作之合……」
「得得,三哥,咱可不是娘們,听你說書哩。俺是有正事央求著三哥你哩。」
「哎呀,老弟,不哥,不,叫你爹。今天沒個人說話,俺嘴都淡出個鳥來。你權當听听咱嘮叨。叫俺猜猜,你想說啥?對榫了,咱往下說,不對,咱今兒個啥也不說,中不?不枉俺一張鐵嘴。」
「中。誰叫咱求三哥人哩。」
「保管一箭射中紅心百步穿楊呢——鏘鏘——」劉三過句戲癮。「準保是二孩事,對不?」
「是,是二孩——」
「爹,你別說,說出來,俺還猜個啥哩。二孩親事,對不?」
「是。」
「想今年辦還是明年辦?俺猜應該明年春辦,對不?」
「對,對,三哥——」
「別慌。喝了大孩喜酒,俺就琢磨了幾天幾宿你家的事哩。你這一茬,算你一個,所以急著抱孫兒哩。俺猜你的心思,對不?」
「對,對,對。」
「你還想年前年後辦,也省得費事,圖個平安?」
「對。過年——」
「不光你這樣想,馬子玉二孩丈人你那親家親家母也這樣想哩。連那小姐,也悄悄問俺一句……」
「一句啥?」
「你猜?」
「俺哪有你三哥本事哩!」
「這俺不能告訴你這公公,這是俺閨秘哩!」
「得得,三哥你說,中不中?」
「中,當然中。俺心里癢癢蟲,早幾年就盼著喝這杯甜甜蜜蜜的媒杓酒哩!」
「那咱……」
「你別急。女孩家親家親家母那俺去說,保準一說馬到成功。呸,看俺這破嘴,人到功成哦!」
听三哥羅嗦,三句沒有半句真,真話還得當面和親家對鑼鼓哩。媒人,不過搭搭橋,捎捎話,剩余的,自己出面商量哩。
吃過飯,一家子歇夏。婆子招呼幾個小不點,在院里樹蔭下,鋪兩張從新鄉拉貨時留下來的席子,擺上水、四娘做的糕點,兩塊肉,幾塊糖彈,你咿咿俺呀呀,扇著扇子,攆攆蒼蠅,逗著孩們玩。
劉學林在新新婆子屋里涼快。新新婆子罩著細布短衫,下著大紅褲衩,搖著扇子,給劉學林扇著風。
劉學林半睡半睜,手模著膩膩的肉,新新婆子搖了會,想起來拿水喝,**抬兩抬,沒有抬動,身子一歪,斜靠著漢子,沒拿扇子的手,正好按住漢子小肚高處。
劉學林醒了,看見新新婆子臉紅,一手順勢摟過來,一手順勢去了紅褲衩,**擺在腿中間。「大白天,看你……」新新婆子斜眼剜他。劉學林不吭聲,褪下點褲衩,露出自己高高聳聳的東西,「看把你累壞!」新新婆子不從。
「累壞了還能這樣?」伸手挪近門口。
「沒有種壞的地,有累壞的牛。老話就是給你說哩!」
「那你得看看你的牛累了沒有呀。」劉學林難得跟新新婆子開起玩笑,探頭探腦磨蹭。里面水一點點洇出來,腦殼光滑了,自己不請自去了,看看里面水簾洞深淺,是不是洞里有石窩、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看來看去,果然應有盡有,應全盡全,于是它搶盆奪碗,佔灶爭床,搬過來,移過去,掙到後來,中間一塊石碣上,鐫著‘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真個是天然的安身之處。
新新婆子開初還跟著觀賞,高仰低喚,下俯上攀,別有佳味,食之不厭。漸漸路程遙遠,體力不支,有些搖搖欲墜,不免偷懶耍滑,喊冤鳴曲,像小孩跟大人討糖吃一樣嗚嗚咽咽,哽哽啼啼。劉學林這才停止冒險,猶豫再三,退出水簾洞,床單也濕濕的一片。
新新婆子倆腿翹得老高,漢子問她咋回事,她說,「腿累,想歇會。」劉學林說,「那不正好,俺可以給你按一會。」
「這樣俺自在。說不定,有人又當土匪哩!」
「啥土匪敢來,俺不……啊呀,你說俺是土匪?俺咋會是土匪!」
「你自己不清楚?俺可不上當了。」
「好,好。俺小小按一會,行不?」
「不再給你小偷小模。」
「哎呀,看你把俺說的不堪哩。」
「這是你自己說的,俺可沒這樣。」
婆子在外伴著眾小孩,一不留意,老三家男孩搖搖晃晃搖到屋檐下,趕緊去拉回來,小家伙還嗚——嗚——不願意,姆姆……找姆姆……卻不知道,他娘在屋里,也鬧人哩。
閑了半晌,第二天,天不明,一家老少能出來的,都出來割大煙骨朵,看著白白液水流出來,小刀片一刮,刮進瓦罐,再割,再流,再刮,一而再,再而三,周而復始,沒有個停歇。
到日頭高起,土匪快到了,布袋藏起罐子,藏藏掖掖,送回村,到了家,一半是自個的了,這才喘口氣,喝口井水,里外涼爽一下……
連著十來天,早起,傍黑收割,夜深熬煉,和土匪捉迷藏哩,來來去去,總算平安收割完了,一家老小,齁齁酣睡兩天半。
這一季大煙,被土匪收走五十二塊銀元田畝費。
五月下旬,村里人多起來,空氣彌漫著忙碌的味道。大人小孩都有事情做,磨鐮刀哩,整石 哩,買草帽哩,收拾木杴、十字耙、水罐……啥操心不到,使用時候就不順,就發脾氣,活就干不下去……有地無地,都得重視,都得行動。
當然了,地多,自然,忙也多,雜項也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