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身體的反應往往要比大腦快許多。因此盡管藤川涼明白自己與眼前的關西腔少年素不相識,但她還是立刻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說︰「是!」可她很快又發現少年的視線分明落在了自己身後的地方,見過路的藤川涼應聲,少年似乎也吃了一驚。他遲疑地看看藤川涼,又繼續看向藤川涼身後的人,然後用詢問的語調又說了一遍︰「ベブょ……グヒモ?」
她循著關西腔少年的目光回過頭去,正看見另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站在那里。似乎是誤會了藤川涼回頭的舉動,他皺起眉頭抓了抓支楞著的短發,有些別扭地向關西腔少年抗議道︰「都說了多少遍別這樣叫我,真是的。」而藤川涼也立刻意識到這回是真正遇到了至少在讀音上重名的人,她一面為自己名字的大眾默哀,一面又為剛才的冒失感到窘迫。好在關西腔少年只是聳了聳肩,忽然湊向夾在兩人之間的藤川涼,笑著問︰「說起來這位小姐……你也叫這個名字?」
「啊?嗯……」
「哦,全名呢?」
「藤……藤川涼。」
一問一答間關西腔少年已經走到同伴身旁,听後他模著下巴沉吟片刻,「藤川……涼?」他淡淡一笑,「明白了,唔,我是忍足侑士,那麼後會有期了。」說完他們便一起離開,只留下藤川涼在原地愣了半晌。她無法單從讀音辨出關西腔少年所說的那個名字——盡管她覺得那少年似乎又那麼些眼熟,但又偏偏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就像她同樣想不明白,在東京的茫茫人海中,少年那句輕描淡寫的『後會有期』又是從何而來。藤川涼想著深吸一口氣,清冽的初春空氣灌進鼻腔。但很快她便把這個插曲拋在了腦後。
兩星期時間漏指而過,仔細整理房間,偶爾也會出門熟悉交通線路與周圍環境。其實在這十年間東京本身並沒有變化太多,有許多次藤川涼甚至有完全不曾跳躍時空的錯覺。而這期間藤川涼與鄰居戶明史見過多次。巧的是青年男子正是那晚在便利店遇到的上班族,但他似乎已經對藤川涼沒了印象。據戶先生說他供職于某it公司,平日工作忙碌。藤川涼則告訴他自己從外縣來東京念書,但她想了想還是抑制住自己向對方詢問那個電話中『小涼』的沖動,畢竟那是別人的私事,她無權干涉。
櫻前線在三月末終于由神奈川北上觸到了東京的土地。而在櫻花爛漫的四月初,藤川涼也迎來了生命中的第二次高中入學式。禮堂坐落在校園深處,掩映在層疊的樹林中,歐式風格的建築處處透著優雅奢華。但之後藤川涼便發現,冰帝其實並不是一所家族勢力至上門檻極高的純貴族學校,盡管其中權貴之後的比例較其余學校確實要高許多,但事實上無論東京都或是外縣,只要能力足夠便完全有資格報考。而這種強大的包容力,或許才是真正強豪的體現。
那麼我究竟屬于哪類呢?藤川涼默默地想,後者吧,或許。
入學典禮還沒開始,身旁的新生們則三兩成群聊著天,關于剛才過去的假期,也關于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因為冰帝學園與立海大附屬一樣實行集體升學制的關系,如今的同班同學大都也早已熟識。藤川涼站在隊列中佩戴胸花沉默,偶爾環顧四周偶爾低頭翻看入學手冊。她感到自己像一個多余的bug,有一種置身事外的錯覺。
冗長的理事長致詞,她沒有听;引來陣陣尖叫的學生代表發言,她也沒有留意。藤川涼只記得台上那個名叫跡部的少年曾在網球場上與立海大附屬相遇多次,輸贏皆有,不變的是那張揚的態度與多到可怕的後援團。而在十年之後,這個神采飛揚的驕傲少年也順利成了統領商界的領袖,與社交名媛聯姻,時常出現在報紙雜志或熒屏之中,沿著既定的人生道路順利前行。不知不覺致詞已經結束。藤川涼神游至半便看見班級委員長今井由嘉利抱著一盒明信片停在自己跟前,「抽一張吧,藤川同學。」今井微微一笑。
這是冰帝學園由來已久的傳統︰每個新生都須在入學前填寫好與錄取通知一同寄達的明信片,內容不限,長度一句話便可,可以是自身的座右銘,也可以是能對同齡人起勉勵或勸誡短句。不必留名,在入學時當日進校時投放在校門口的紙箱中,之後全年級打亂抽取,作為每個人入學之初收到的來自同學的禮物。
當初藤川涼伏在桌前,一面埋怨這項傳統發起者的無聊一面還是苦思冥想了許久。最終她嘆了口氣,干脆直接摘取了之前那部影片的主題︰timewaitsfornoone。她想收到這張明信片的人一定會對這意味不明的贈言莫名不已,畢竟想要真正讀懂這句話的含義,這其中的代價只有經歷者才會明白。然後她便一個人對著明信片上的筆跡輕笑了起來,有些無奈。
藤川涼迎著今井的目光點了點頭,然後隨手從紙盒中抽出一張。今井走後她將明信片翻轉過來。精致的白色卡紙上拓著冰帝校徽,還有便是那盡管是花體,但顯然出自男生之手的筆跡。
『adelsitztgemut,nichtimgeblut』
陌生的文字。藤川涼愣了半晌,完全猜不透這其中的含義。正莫名時卻忽然听見側後方傳來人聲,來自隔壁班的男生隊列。「喲,還真是運氣不錯嘛。」低沉又略顯曖昧的關西腔,藤川涼心里一緊,猛得回過頭去,她竟看見不久前才在書店前見過的少年站在那里。相比藤川涼的一臉驚愕,他卻只是微微一笑,抬手向她打招呼,「看吧,藤川小姐,我們果然又見面了。」
不過一面之交,但他竟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對方名字,這讓藤川涼不禁有些窘迫——因為當她在腦海中努力搜索了數次後,卻發現那個夜晚少年輕吐而出的幾個音節,于她依然只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只好尷尬的笑笑,說︰「呵,真巧。」刻意避過稱呼環節。而少年似乎不打算放過她。只見他揚起嘴角小聲道,「果然,藤川小姐你,其實根本沒有記住我的名字吧。」
一語中的。藤川涼攤開手掌,像是默認,但也沒打算再問一遍。
而忍足也只是笑笑,不以為意。
後來藤川曾問過忍足侑士為何當初會如此肯定他們將『後會有期』,起初忍足只是聳肩,簡單解釋說事先曾看過外縣考生的錄取名單,因此留了印象,態度敷衍。藤川涼自然不信,幾度追問後忍足才終于嘆了口氣坦白道,當初他不過隨口一說罷了。畢竟那之後無論兩人見或不見,這兩者間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而這個世界總是這樣黑白兩清,涇渭分明。藤川涼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一時卻又想不出實例,只好作罷。
忍足告訴藤川涼說明信片上的短句是德文,含義是『高貴不存在于血脈,而在心中』,算是跡部景吾一直以來的座右銘。藤川涼撇了撇嘴道︰「不就是十五歲的毛頭小鬼麼,裝什麼深沉。」忍足笑出聲來,「你也不一樣是這個年紀麼。」他說,「比起這個,你還是快把這東西收起來吧,如果被別的女孩看到,可是會遭人嫉妒的哦。」藤川涼嘆了口氣,看看面前帶著微笑的英俊少年又環視四周已經面露狐疑打量自己的女孩,心想不必了,光你一個就夠了。
所幸入學式很快結束。列隊回教室的途中身後的今井由嘉利試探著問︰「藤川同學是神奈川人,但以前認識忍足君麼?」oshitari,關西腔少年的姓氏。听後藤川涼終于反應過來。她隨口說了幾句敷衍過去,見今井無意追問便又順口問說︰「怎麼,難道忍足同學很受歡迎?」今井一听便笑了,說︰「如果沒記錯,藤川同學畢業于立海大附屬不是麼,這樣的話,多少也該了解些冰帝網球部吧。」經這樣一提藤川涼才隱約回想起來,她想果然,在她當初那對一切漠不關心的混沌年歲,只有招搖如跡部才有可能給她留下較為清晰的印象。
藤川涼的班級是一年b組,班級導師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姓原。而b組並沒有任何國中網球部的風雲人物,相反隔壁的a組與c組卻分別擁有跡部忍足等一眾人。藤川涼倒也並不介意,那種想要去關注或在意一個人的能力,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
而班里由外縣考來的學生共有兩個——算全年級比例最少的班級,除藤川涼外還有一個來自北海道的女孩,矮個子白皮膚,姓山本,單名一個皋字——那是五月的意思,算是個很精致的名字。听說山本的本家是北面望族,典型的名門閨秀,看上也透著疏離和冷淡。今井說起這些的時候正是午休,她正盡委員長職責帶著藤川涼參觀整座校園,而原本同樣該參與其中的山本皋下課後便沒了蹤跡。
去了許多地方︰包括本部棟,教學樓,實驗樓在內的教學行政區域;包括武/弓道館,籃球館,野球場,網球場之類的運動場館。還有餐廳,講堂,圖書館,游泳池,甚至介紹歷任理事長或校友的紀念堂。值得一提的是冰帝的本部棟坐落于一座矮坡上,站在樓頂向下便能俯瞰整座校園。尤其在春天,櫻花像雲般籠罩整座校園,就連碧色的游泳池水都摻著大片粉紅。
你會喜歡上這里的,今井笑著說。
她們在餐廳吃過午飯,然後便動身回教室。路過實驗樓的時候藤川涼打算去衛生間,今井提出為她帶路。午後的實驗樓少有人來,兩人一起攀上側面的樓梯,走至二樓便听見走廊盡頭傳來女生的喧嘩,粗略判斷少說也有四五人。走近才發現是由女衛生間傳出,盡管听不清具體內容但顯然語氣不善。這算什麼,入學第一天就要目睹校園暴力?而且是在所謂的名門冰帝?藤川涼不禁皺起眉頭。一旁的今井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拍著她的肩說︰「別在意,從去年起就這樣了,沒想到進了高中還在繼續。勸也勸不住,會習慣的。」
臨進門時今井猶豫片刻,然後好心提議還是去三樓衛生間避嫌,藤川涼卻執意進門看看,她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沖動。擰開門把果然看見六七個女生圍在牆角,後排的人抱手看著,一臉冷漠鄙夷。前排為首的兩個女生則分別手拿拖把和水桶。藤川涼拉著今井快步走近的時候正看見女生將半桶水潑在癱坐在牆角的女生身上。
——「你們在干什麼!」
藤川涼厲聲道。盡管在這個時空中她依舊是十五歲的模樣,但在心理上她無疑還是長輩。似乎沒料到會有人來,女生們一驚,然後全都意識地回過頭來愣在那里;藤川涼卻沒有理會她們,只是撥開女生們走上前去。眼前坐在牆角的女孩正低頭喘著粗氣,長發遮在臉前,制服與頭發上都滴著污水,很是狼狽。听見動靜後她緩緩抬起頭,而在那一秒,藤川涼覺得自己的呼吸停滯了。她忽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對著這張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臉孔,究竟該哭還是笑。
因為同時她也听見身邊手握拖把的女生問︰「你是誰?和麻生香織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