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方精次小心翼翼地挪開進藤光搭在他胸前的手臂,看到沉睡的男孩因為他的動作而在睡夢中蹙了蹙眉,然後很快就重新露出安然恬靜的睡顏。他稍稍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緩緩松了口氣,他動作盡量輕巧地下了床,披上床邊的外套,悄無聲息地打開臥室的門。
走到陽台上,垂目望去,一片漆黑靜謐。遠處商業區的燈光,星點繁華,連綿到天邊。
‘噌’,搖曳的火苗在黑暗中升起,氤氳出一小團明黃的柔和光芒。緒方手掩住打火機微弱的火苗,點燃了一根香煙。
一片漆黑中,一點赤紅閃爍明滅。
緒方精次將香煙夾在修長的手指間,任其慢慢燃燒成灰燼,過長的煙灰從中斷裂,飄落。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全身都在夜晚的涼風中冷成冰。
稍稍活動了下已經有些僵硬的手臂,將已經燃到盡頭的香煙在陽台的欄桿上碾熄,緒方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了手機,幽藍的屏幕光亮起。
「是井上小姐嗎?真是抱歉這麼晚打擾您。」他用熟稔的語調輕笑著,跟電話另一端的人說著。
似乎對方說了什麼,緒方精次的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微妙的曖昧,「井上小姐這樣的美人,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輕易忘記的。」
大概被他這番甜言蜜語的恭維哄得心情不錯,那位井上小姐似乎輕易揭過了緒方在深夜時分這樣不合適的時間打擾她的事情,
「啊,當然,與井上小姐共度的時光至今仍讓我回味不已~」緒方精次信手拈來地應付著,然而臉上卻是與語氣截然不同的漠然,「只是可惜,我最近棋賽排得太緊,而且事務繁雜,怕是只能遺憾了。」
……
一番你來我往的寒暄之後,雙方終于步入了正題。
「這次冒昧打擾井上小姐,其實是有事相求。」即使說著這樣請求的話,緒方精次也絲毫不顯落入下風。
短暫的停頓之後,「本來已經是數年前的事情了,但事關我的師弟,稍微有點不放心,所以想請井上小姐幫忙調查一下。」
「三年前……」
……
手機屏幕的光暗下去,緒方精次在原地默立不語,沒有眼楮遮擋的金棕色眼眸,鋒銳如刀,仿佛能劃開眼前濃稠的黑暗。
在客房匆匆淋了個熱水澡,直到在秋夜的寒風中帶著冷氣的身體重新溫暖起來,緒方才躡手躡腳地重新回到兩人共用的臥室。
在熟睡的男孩身邊輕手輕腳地躺下,似乎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什麼,男孩不自覺而動作嫻熟地往男人懷里縮了縮,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然後,無意識的進藤光,將身上的被子扯了扯,蓋住了男人高大的身軀。
「會感冒……」
他小聲含糊地嘀咕著,卻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緒方精次稍稍一愣,然後冷峻的臉色瞬間柔和了下來。
輕輕地將懷中的男孩摟得更緊,讓兩人相貼的距離更無間,他低頭,在男孩額上印下一吻,‘好夢,我的男孩。’
——願你夢中,安詳和樂,再無風雨困苦。
——願你在我懷中,安然入眠,永無悲傷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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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家伙……」和谷義高憤怒咆哮。
「哈哈,和谷你輸了就是輸了,記得一個月份的拉面哦,賴賬的人最丟臉了~」進藤光做了個鬼臉,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在和谷眼中欠扁至極。
和谷義高和伊角慎一郎好不容易在緒方精次忙于棋賽的空隙,終于將自家好友約了出來。三人窩在小小的租房里打鬧,和谷義高和進藤光不知怎麼的,就用圍棋打起了賭,輸的人要請一個月份的午餐。
原本以進藤光重新開始學習圍棋不到一個月的棋力,是怎麼都不可能贏過已經是職業五段的和谷義高的。誰曾想,進藤光從一開始就隱藏實力,而和谷義高對他棋力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星期前的水平上,信心十足下不由就輕視了幾分。
誰曾想,進藤光在中盤突然發力,打了和谷義高一個措手不及。先前大意之下被他埋下的幾個伏子,在接連幾個落子之後,就連成一片,狠狠咬下了和谷義高一大塊地盤。
行棋間的狠辣陰險,不留情面,讓和谷義高背上狠狠出了一把汗。
一直在一邊旁觀的伊角慎一郎也面露驚嘆,「進藤,你一子真是出人意料。」他手指棋盤上的一顆白子,「原以為是一著壞棋,沒想到卻隱藏這麼深。」
即使和谷沒有全力應戰,但進藤光在這局棋中的表現也太過驚人了。該說不愧是進藤光嗎,即使失去記憶,在圍棋上的驚世才華也無法磨滅。短短一月,就已經初初恢復了院生以上接近職業棋手的水準。
不過……
「進藤,你今天下棋的風格跟平常似乎有些不同。」伊角猶豫著說道。
以前的進藤光,極為推崇本因坊秀策,對秀策流的研究也頗得精髓,本人更是才華橫溢,天賦驚人。一些老一輩棋手在看過他的棋譜後,甚至擊節贊嘆,稱若秀策有嫡傳弟子,恐怕也不過如此。
本因坊秀策被日本人稱為‘棋聖’,對日本乃至世界圍棋的發展都影響至深。對秀策流的研究百年來從未斷絕,然而,真正得其傳承之人卻鳳毛麟角。在現代圍棋的時代里,更是逐漸式微。歸根結底,雖然時代的變遷也是原因之一,但如本因坊秀策般的天才人物世所罕見,才是秀策流真正讓人遺憾的原因。
也只有如進藤光一般,由附身虎次郎的藤原佐為親手啟蒙,本人與其天才程度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的人物,才得傳其衣缽。
因而,進藤光對弈的布局大多華麗大氣、氣度恢弘,行棋間如行雲流水、流暢優雅,時有靈光妙招,卻又天馬行空、神鬼莫測、艷驚四座。若非其學棋時日與其他人相比短得可憐,缺少對弈的經驗和時光沉澱的厚重,恐怕屆時又是一個‘給人高人一等之感,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本因坊秀策’。
無怪乎伊角慎一郎看到進藤光手下出現這樣隱忍狠辣、狡詐老練的棋時,會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和谷義高也在大意之下吃了個大虧。
「誒,是嗎?我沒覺得啊~」不管另外兩人如何做想,對進藤光來說,他對圍棋尚是接觸時日不長,盡管不知為何拿起棋子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棋譜的理解和實力的進步讓他自己也大吃一驚,但在風格方面,這時候的他,的確很容易受影響而不自知。
「這樣的下法,總覺得有點熟悉。」伊角沉吟一下,腦中浮現了一個人影。
緒方精次!
在今年的王座頭餃賽上,再次躋身頭餃本賽一員的伊角慎一郎,就遭遇了緒方精次。那一局,徹底將他踢出了爭奪頭餃的隊列。當時,以一目半落敗的他,在認輸後,背上密密麻麻的的出了一身冷汗,之後相當一段時間,在棋院看到緒方的眼鏡反光,他都不由毛骨悚然。
現在想來,今天進藤光的下法,倒是有幾分緒方的風格。
伊角看著還在向和谷無聲地炫耀的進藤光,男孩眼中靈動耀眼的光,在越發風華動人的臉蛋上,攝人心魄。這樣勾魂攝魄的美人,卻擁有如此純潔燦爛的靈魂,任何人恐怕都無法無動于衷。
而緒方精次的風評,向來不大好。
罷了,不管是出于朋友的關心,還是私心的不甘,他終究做不到坐視不管。
伊角慎一郎心底嘆氣,咽下嘴邊的苦笑,「進藤,緒方先生有指導過你的圍棋是嗎?」疑問的句式,肯定的語氣。
熱鬧的氣氛隨著伊角這句問話的出口,瞬間冷了下來。和谷義高憤怒的表情僵在了臉上,然後陡然猛地站起,兩道冷厲的視線射向進藤光。進藤光也下意識地收起了笑容,不知為何心底有些惴惴,視線飄啊飄,就是不看兩人。
看到他這副沒出息的心虛樣子,伊角跟和谷哪里還不清楚。
「你這個……」和谷忿忿然月兌口,然而想起進藤光現在還處于‘失憶’狀態,自己給自己梗了口氣,發泄般地踢飛了腳邊的一個空水瓶。
即使是早有準備的伊角,也心中一痛,不知什麼滋味涌上心頭。
其實兩人從知曉進藤光與緒方精次現在的關系之後,就或直白開口或拐彎抹角地從缺少心機的進藤光那里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套了出來。有了以前的事情在前,兩人輕易就看得出來緒方精次對自己好友懷有的昭然若揭的不軌心思。
奈何進藤光這個小白打死不願意搬出來跟緒方精次‘斷絕關系’,不好明說的兩人至今只能任由小白兔陷在狼窩里。
看著這已經二十歲還笑得跟十三歲一樣幼稚白痴的家伙,和谷就氣不打一處來,雙手齊上,掐住進藤光粉女敕的兩頰,狠狠一擰,不顧男孩疼得哇哇亂叫,「跟你說過多少次,塔矢門下的都不是什麼好人!你倒好,不僅招惹了一個又一個,這下連圍棋都跟人家學上了!!!」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森下門下的半個門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記得光只是去參加森下門下的研究會,算不上是門下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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