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貫涌入的護士醫生將不小的病房塞德擁擠不已。
病床上的進藤光被醫護人員搖下床頭,身上迅速被貼上連接著各種醫療設備的膜片,偶爾有人低聲詢問他一些簡單的問題。他在一片白色的人影間,惶惶然地從人群間隙里看向這里他唯一算得上‘認識’的人。
正在跟身邊金發藍眸的醫生低聲討論著什麼的修•阿爾弗雷德,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男孩臉上不顯,但漂亮的大眼楮里滿滿的都是無助倉皇還有深深的不安。
修抿了抿唇在身邊醫生訝異的注視下,慢慢穿過那些忙碌的醫護人員,再次來到男孩床邊。
一個護士被他擋住了,正想張口警告,卻被身邊的人快速地拉拉手臂,使了個眼色,頓了下,她平靜地轉向另一個方向的工作,還特意注意不要打擾到兩人。
修並沒有在意到身邊發生的這些小小風波,他低頭看著重新平躺回床上的男孩。環繞床邊的醫護人員和各種怪異冰冷的器械讓進藤光下意識緊繃起來,腦中空白的一片,就像被憑空吊在一片茫茫白霧中,看不到方向、看不到來處、看不到前路、甚至,看不到自己……
無意識地,他伸手抓住了他在這個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的一根稻草。
垂在身側的手掌突然感到了細柔的觸感。修任由男孩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地一點點接近。先是拉住了袖口,見他沒什麼反應,再試探著勾住對方的一根手指。這次修看了他一眼,平靜的看不出感覺如何的眼神,進藤光停頓了下,見男人沒有更多的反感舉動,稍稍一猶豫,就索性如一開始所想的,一把拉住了男人的大手。
縴細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男人修長寬大的手掌,輕輕的,甚至能用‘環著’形容。只是如此,男孩臉上深深的不安之色也散去了一些,甚至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可愛弧度。
修不看他,手下卻一動,反客為主地將男孩的整個手掌包裹在自己手中,
進藤光愣了一下。男人修長有力、干燥穩定的大手稍稍有力握住他的手,似乎將他身上強大沉穩的氣息,通過相握的手源源不斷地傳達過來,讓他迷茫不安的心也仿佛找到了暫時停靠的理由。
「修……」金發的醫生走了過來,視線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轉了轉,臉上就有了點奇異的笑意,「綾子夫人來了。」
進藤光感到男人頓了頓,然後松開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你叫尤萊亞,我的……弟弟」
男人翠綠的眼楮鄭重堅定,仿若許下一個神聖的誓言。
進藤光看著他走出病房的背影,從睜開眼楮以來就無所適從不安恐慌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
‘我叫尤萊亞,我有個哥哥。’不斷重復著這個念頭,他嘴角帶著笑意重新沉入沉甸甸的意識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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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萊亞,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尊貴如神祇的男人這麼說,「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如果你不這麼聰明就好了~」他嘆息般說。
不要那麼聰明,不去追究那些失去的記憶,不去在意那些不合理的身世,安安心心地做‘尤萊亞•阿爾弗雷德’,做阿爾弗雷德家養尊處優的二少爺,做一個溫柔似水的母親的孩子,做……他修•阿爾弗雷德的弟弟。
可是你,為什麼偏偏要這麼聰明呢?
為什麼非要弄明白一切呢?
這麼糊涂下去不好嗎?
「做‘尤萊亞’不好嗎?」
男人這麼問,似乎也沒有打算得到一個答案。
坐在床邊的男孩身體顫了顫,低垂著的腦袋看不清神情。
‘尤萊亞’有尊貴的身份,深厚的財產,幾乎無所不能的兄長,還有一個美麗溫柔柔弱的母親……
這樣的身份,有什麼不好嗎?
還能要求更多嗎?
但是,心底有個地方一直沒有被填滿啊~空落落地找不到憑依。
每一次每一次的午夜夢回,躺在空曠豪華的大床上,大睜著眼楮,任憑黑暗如潮水般淹沒了他,任憑空虛孤寂如蟻蝕般啃咬著他……
他做不到無視缺失的17年,做不到忽略心底隱隱的呼喚。
在那個永遠記不住的夢境里,有著他痛徹心扉的過去,有著他最溫暖快樂的回憶,有著那個永遠看不清身影的飄渺人影……
他在看著我,他想要跟我說什麼,我跟他,有過怎樣的回憶?
進藤光只是直覺到,那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重要到讓他每每夜半夢醒,都淚濕枕巾,悵然悲痛至天明。
你是誰?你是我的誰?我們有過怎樣的過去?
在夢中一次次聲嘶力竭地發問,得到的只是一個以扇掩唇的包容微笑。
你是……你是……你是……
那個名字就在舌尖縈繞,似乎下一瞬就可以用盡全身力氣喊出。
然而,每每此時,夢境就此破碎。
他大睜著眼楮,在黑暗中被痛苦淹沒。
「我要知道,你是誰!」
「做‘尤萊亞’很好。」低垂著頭的男孩輕輕說著,「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舒適輕松。」
「但是,」他猛地抬起頭,直視男人威嚴的眼楮,「我不是尤萊亞,不,我不止是尤萊亞啊!」
「我丟失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重要的的記憶,重要的人,重要的過去……」
「我怎麼能安心無視這一切,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摹?壤逞恰?兀俊包br />
那雙橄欖綠的眼楮里的光芒太過耀眼,修閉了閉眼楮,「你長大了。」他的聲音里有感慨,有惆悵,有惋惜,「長大的鳥兒終將飛出巢穴,找到自己的天空,再不回頭。」
「可是,尤萊亞,」他微微壓低身體,巨大的壓迫感籠罩了進藤光,「你還沒有長大到足以面對外面世界的風雨,你會被淋濕,會挨餓,會受傷,會疼痛,會退縮……你甚至會死亡。」
「你已經準備好面對這些了嗎?」
進藤光的眼神顫抖了下,復又堅定起來,「也許剛開始我會過得很糟糕,甚至想要反悔,但,每一只小鳥都是這樣飛起來,飛向天空的,不是嗎?」
修•阿爾弗雷德定定地注視他良久,「如果你已經決定了,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你。」
他站起來,大步離開這個房間,臨走前頓了頓,留下一句話,「你的母親很想念你。」
進藤光怔了怔,剛剛與積威甚重的兄長對峙的所有勇氣堅定都在這句話下瞬間泄去,他頹然地後仰,把自己摔在松軟的大床上,蜷成一團。
***
腳步聲重新從門外傳來,與修的不同,這次的腳步聲帶著絲輕佻的感覺。
來人默默走進進藤光的臥室,在床邊坐下。
感覺到床邊的一角塌了下去,進藤光沒有動。一只溫柔的大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是無聲的安慰。
「丹尼爾,我是不是做錯了?」男孩把被子扒拉成一團,頭埋在里面,悶悶地說。
丹尼爾•斯蒂芬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可愛的小尤萊亞怎麼可能做錯呢?」
「他是那麼美麗、純潔、神聖……從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就是我的天使,是我父派來拯救我污穢的心靈的天使……」丹尼斯拉長了調子向唱贊美詩一般吟誦著。
這番唱作俱佳的做派終于讓進藤光‘噗’地一聲笑出來,從被子里把亂糟糟的頭拔了出來,「丹尼爾,你太夸張了~」他忍著笑,樂得不行。
「不不……」金發藍眸的男子煞有其事地搖了搖手指,臉上神情莊重得仿佛在神父前宣誓一般,「我向我上帝起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
「好了,你對每一個女朋友都是這麼說的吧~我可不信你。」進藤光鼓起嘴巴,抱怨著。
看到男孩恢復往日的生氣,丹尼爾也笑了起來,摟住他的腦袋一陣揉搓,直把他弄得哇哇大叫。
「丹尼爾,你太過分了!」進藤光漲紅了臉頰一邊氣呼呼地整理亂得跟鳥窩似的頭發,一邊抗議,「你來難道不是為了安慰我的嗎?」
「哦,你難道以為我是什麼聖人嗎?尤萊亞~我來當然是乘人之危的!在你失落傷心的時候發動攻勢,讓你淪陷在我溫柔的懷抱里~」
「我才不像你那些笨蛋女朋友那麼好騙!」
……
……
「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躺在被滾得亂七八糟的大床上氣喘吁吁的丹尼爾舉手示意,「年紀大了,玩不過你們這些小年輕了。」
「是丹尼爾太差勁了。」同樣氣喘吁吁的進藤光一邊急促地喘氣,一邊燦爛地笑著。
沉默一陣,兩人都調整好自己的呼吸。
「怎麼樣,心情好點了嗎?」眼楮宛如夏季愛琴海的天空,碧藍如洗,丹尼爾側身,手肘支撐在穿上,一手托腮。
進藤光怔了怔,看著男人眼楮里的關切,無聲地點點頭。
「尤萊亞,我們認識有三年了吧。」丹尼爾收斂起隨意的姿態,臉上嚴肅起來,「從你從病床上醒來,就一直是我在負責你的身體。」
在男孩迷惑的眼神下,他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失去的記憶最近應該有些零碎地恢復了,甚至很可能很快就能全面恢復。」
「不用這麼驚訝,我平時雖然不靠譜,但醫學上你總該想象我的專業水準吧。」
「我知道你現在很迷茫困惑。你只是想找回自己,這是每一個都會有的疑惑。」
「但是我要告訴你,尤萊亞。你那些過去的記憶並不都是好的快樂的,它們有些可能會讓你十分痛苦,甚至無法承受。而只要你離開這里,跟我們回去,你就可以一直是尤萊亞•阿爾弗雷德,做一個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小少爺。」
「告訴我,尤萊亞,即使這樣,你也還是執意要留下來嗎?」
安靜的氣氛流淌了很久很久,進藤光直直對視著丹尼爾碧藍的眼楮。眼里閃過迷茫、動搖、掙扎、恐懼……但最終,留下的,只有堅決。
「即使最後的答案是我無法承受,但至少現在此時,我無法當做一切都不存在,安心地做尤萊亞•阿爾弗雷德。」
「有什麼人在呼喚著我,有什麼人在等待著我。」
「而我,也在追尋著那個人。」
丹尼爾謹慎地審視了一臉堅毅的男孩良久,然後,一巴掌蓋住了他的腦袋。
「既然決定了,那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他下了床,走出房間,「不過,不要忘記給綾子夫人好好解釋一下。」
「她,是個好母親。」
走到房門前,他頓了頓,「還有修,不要害怕他。」
「他,其實也很關心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上了活力更新榜,2.1萬字的榜單任務
編編是覺得我更太慢,必須抽打一下嗎?
拖延癥加碼字時速1000-的作者要苦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