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老太爺當年隨太、祖皇帝打天下,靠著真刀真槍浴血奮戰打下這一門基業,到了這一代永平侯侯爺顧岱川已經是第三代了。
第三代侯爺顧岱川也是靠軍功出身,年輕時平定了南安附屬國的叛亂,為邊疆帶來了十幾年的安寧。在平定南安國的時候他受了一只毒箭,身子一直不大好。
顧岱川娶的是定國公周家的女兒,感情一直很好,兩人共育有四子,長子顧伯梁現在是禮部尚書,也是顧家家主,顧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他打理。
老侯爺顧岱川因為身體不好,平日里只是跟老友下下棋,練練拳腳罷了。
大晉朝上上下下都信奉佛教,顧家顧老夫人周氏也不例外,每年過了端午節之後,顧老夫人跟老侯爺都會去顧家西郊別院,一來是為了禮佛,二來是因為老侯爺一到夏天就難以入睡,西郊別院人少安靜,有利于老侯爺保養身體。
顧老夫人跟老侯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本來準備太陽稍微弱一些就去西郊別院的,沒想到這一會這個向來不省心的孫女又來給她找麻煩。
顧顧老夫人听聞顧婉容來了,想也沒想就擺擺手說不見。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丫頭今天不知道犯了什麼倔,居然在院子里面一跪就是半個時辰。
五月的天越發熱了,顧婉容跪在院子中間,漸漸感覺到體力不支。先是太陽太大,照的她頭昏眼花不算,大顆大顆的汗也順著額頭躺下來,不僅如此,她只感覺到膝蓋先是痛後來是麻,到現在已經沒有知覺了。
她舌忝了舌忝嘴唇,心里面暗暗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堅持下去,如果這個時候退縮了,前面幾天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
就算她再想硬撐著,卻還是有些力不從心,身體本來就沒有養好,再加一個上午滴水未盡,顧婉容只覺得自己幾乎要暈倒了。
豆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打在顧婉容面前的青磚地面上。
屋內的顧顧老夫人卻恍若不知,只閉著眼楮將那串一百零八顆的佛珠一粒一粒數過去。
院子里的氣氛隨著六小姐的下跪變得越來越壓抑焦灼。
屋廊下,西側間上上下下加起來有七八個丫鬟,個個屏氣凝神,不敢發出聲響。
終究是顧老夫人的陪房媽媽周媽媽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周媽媽拿了扇子輕輕為顧老夫人扇了起來︰「六小姐已經跪了大半個時辰了。」
「唔」,顧顧老夫人這才睜了眼楮︰「已經那麼久了嗎?」
「可不是嘛!六小姐心眼也太實了些,祖孫兩個哪有隔夜仇,老太太不讓她來請罪是心疼她身子沒有好全,是體貼小輩,六小姐年歲小,沒有經過事,自然不明白您的苦心。」
顧顧老夫人擺了擺手道︰「這麼多年過去了,芙蓉你還是那麼心軟。」
芙蓉是周媽媽的當初做丫鬟時候的名字,從顧老夫人在定國公家做小姐到後來顧老夫人嫁到永平侯府,從永平侯府孫媳婦一直做到顧家老夫人,周媽媽一直陪伴著顧老夫人。
若說了解顧老夫人的人,周媽媽若認第二,這世上便無人敢認第一。
「不是奴婢心軟,實在是六小姐模樣越來越像那一位,怕就怕她跟那一位一樣的倔脾氣,若是跪出個好歹來,心疼的還不是顧老夫人嗎?」
「好好的,提那一位做什麼!」,顧顧老夫人听了周媽媽的話臉色先是一僵,接著就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讓六丫頭進來吧!」
顧婉容從陽光焦灼的外面一踏進內室便覺得滿身清涼,明亮的光線一下子變暗了,讓她眼楮有些不適應,她看到靠窗戶的大炕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忙跪了下去。
她將頭深深的俯下去,便說道︰「老太太,孫女不該與明姐兒爭吵,不該惹老太太生氣,孫女知錯了,孫女再也不敢了。」
認錯特別干脆,沒有分辨沒有爭吵,而是乖乖承認自己錯了。
顧婉容這又是磕頭又是下跪,顯然將屋內的人都驚了一驚,連顧老夫人都沒有想到這個小孫女會變得如此謙遜。
過了好半晌,她才開口道︰「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這一會的功夫,顧婉容已經適應了光線了變化,听到頭頂傳來顧老夫人的聲音,忙抬起頭來說道︰「孫女身為姐姐,應該讓著妹妹,不該與妹妹爭搶東西,更不該與妹妹爭吵。老太太您一直教導我們要友愛弟妹,我卻沒有做到,我已經知道錯了,請老太太責罰。」
顧老夫人先是見顧婉容進門沒有就磕頭認錯,心中的氣先是去了兩分,後來又听她說出了自己錯在何處,這氣便又去了三分。
硬邦邦的語氣也軟了下來︰「知錯就好,你身子剛好,我也不責罰你了,只要你往後听話不給我惹禍就成了。」
「是!」顧婉容乖巧的應了,然後說道︰「老太太心疼孫女,不責罰孫女,但是孫女心中卻委實難安,這次孫女摔倒受傷,定然是菩薩見孫女平日不听話,所以出手小懲大誡,孫女經此一事,往後定然听老太太的話,那些調皮的事,再也不做了。」
說著顧婉容回頭接過秋棠手中的小匣子︰「听聞老太太要去西郊,孫女便抄寫了十遍《金剛經》,望老太太代我呈與佛祖面前,希望菩薩佛祖能原諒孫女。」
發生了姐妹斗毆的事件,顧老夫人心中自然是有氣的,這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往大了說,顧家女兒不顧手足情誼,往小了說,不過是小孩家不懂事罷了。
顧老夫人雖然不大喜歡顧婉容,但是心里頭依然認為自己這個孫女不過是頑劣了一些,若說故意存了壞心思要淹死妹妹,應該是不可能的。
現在,她不僅主動認錯請求責罰,還帶著病抄寫了《金剛經》,可見她之前猜想的沒錯。
這麼一來,原本心中僅剩五分的氣又消了三分。
「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你吃了苦頭果然明理了不少,快些起來吧。」
「謝老太太。」
顧婉容跪得久了,爬起來的時候腿一軟,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別站著了,坐下來吧。」
顧婉容听了顧老夫人的吩咐,卻不敢坐在炕上,而是坐在炕下面的一個繡墩上。
顧老夫人見顧婉容坐在繡墩上,眼光閃了閃,便說道︰「這里周媽媽服侍就行了,其他人都下去吧。」
丫鬟們魚貫而出,顧老夫人拉著顧婉容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
這個孫女從前一直頑劣,哪有一夜就轉了性子的道理,這背後該不是有什麼人教她吧?不知道背後教她的人是誰,又安了什麼樣的心思?
顧老夫人拉著顧婉容的手問道︰「容姐兒,你頭上的傷怎麼樣了?還疼嗎?」
據顧婉容所知,這位顧老夫人是不大喜歡自己的,只是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就關心起自己來了。顧婉容看著顧老夫人眼眸中的精光,心中一個咯 。
糟糕!難道是自己表現的太過明顯,被顧老夫人發現了。
只這麼一瞬間,顧婉容便覺得像兜頭被人潑了一盆涼水一般,全身的毛孔都涼下來了。
「咕嚕嚕……」
心思百轉千回,正想著應對之策,肚子卻咕嚕嚕唱起了空城計。
顧婉容臉一紅,有些羞赧。
只是她並不願意放過討好顧老夫人的機會。
「老太太,我……」
她張嘴剛欲說話,肚子卻叫的更厲害了。
原本嚴肅壓抑的氣氛,因為顧婉容的肚子叫變得有些滑稽輕松。
「小人家家的,怎麼餓的這麼快?不是剛過飯點嗎?」顧老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吩咐周媽媽︰「讓人端水來給六小姐淨手。」
丫鬟端了水,秋棠幫顧婉容洗了手,還體貼的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漬。
洗了手之後,周媽媽已經端了一盤精致的小點心來了。
顧婉容听了,眼楮一亮,像貪吃的小孩子一般,舌忝了舌忝嘴唇,捏了一小塊點心。起先還是小口小口的吃,後來許是感覺到點心的美味了,竟然大口大口的囫圇往下吞。
顧顧老夫人見她一會的功夫吃光一盤點心,忙笑罵道︰「堂堂永平侯府的小姐,吃相這麼難看,恨不得要將盤子也吃下去一般。」
周媽媽見了也是笑。
這笑聲剛落音,咕嚕嚕,又是一陣肚子叫的聲音。
顧顧老夫人皺了皺眉。
顧婉容忙搖搖頭說道︰「不是我!」
秋棠嚇得連忙跪在地上︰「顧老夫人,奴婢失儀了。」
「怎麼回事?」顧顧老夫人聲音中帶了幾分質疑︰「難不成你們都沒有吃飯嗎?」
秋棠看了一眼顧婉容欲言又止。
這一幕落在顧顧老夫人眼中就變得更加可疑起來,她看著秋棠說道︰」你來說!」
「是」,秋棠看了顧老夫人一眼,說道︰「老太太容稟,如今蓁院已經亂了套了,六小姐已經餓了一個上午,別說是吃飯了,就是連口熱茶也沒能喝上。」
「到底怎麼回事?你一一說來。」
這一邊顧老夫人問秋棠怎麼回事,而另外一邊蓁院里,魯媽媽睡了一個囫圇覺卻還不見顧婉容回來。
「六小姐還沒有回來嗎?」魯媽媽見滿院子丫鬟都跑光光了,只有一個看門的小丫鬟芸香。
芸香見顧婉容去了這麼久沒有回來,心中也是著急。听見魯媽媽這麼問,連忙站來說︰「是啊,不知道怎麼回事,去了這麼久。」
難道是鬧起來了?
自己怎麼就睡著了呢?
魯媽媽一邊暗暗責怪自己,一邊朝門外走出,一出門正撞上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春露。
春露走得急,險些要將魯媽媽撞倒。
「你這死丫頭,急著要投胎呀!」
春露一見是魯媽媽,忙抓住魯媽媽的袖子說道︰「魯媽媽,六小姐在顧老夫人的院子里跪了大半個時辰了。」
啊?那還了得?
魯媽媽听了連忙朝外趕,剛走出門她的腳步就慢了下來,既然六小姐跪在了顧老夫人的院子里面,這麼說六小姐是受了顧老夫人的罰了。
四太太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是讓顧老夫人厭惡了六小姐,然後自己再去將六小姐帶回來。
如此一來,自己的任務豈不是要完成了。
魯媽媽一想到往後自己出了府幫著兒子媳婦帶小孫孫,便覺得心中美滋滋的。
她三步並作兩步朝顧老夫人的院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