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婉慧那里回來,顧婉容的心頭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悶悶的難受,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事情的。
她褪去手上的鐲子,鋪開灑金信鑒,先是跟趙妙儀敘了離別之情,又說過幾天她過生日自己一定早早到場,然後才說家中姐妹時時處處一起玩耍,這次也想去給她慶生,可是請帖卻少了一個,不知道趙妙儀那里還有沒有多余的請帖。
顧婉容把信寫好之後才突然想到,她沒有信封。
要把信送到安吉候府趙妙儀的手中好像也並非那麼容易,她需要信封,還需要永平侯府的名帖。沒有名帖,這信估計根本沒有辦法送進安吉候府。
信封與侯府的名帖一般都放在書房,她記得內院就一個小書房,想著地方並不遠,她就沒有帶人,自己朝書房走去。
九月丹桂飄香,菊傲秋霜,一路走來,顧婉容聞著花香陣陣,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已經是傍晚,夕陽無限好,整個顧府都籠罩在一片金黃色的光暈之中。
她身邊一直有丫鬟在側,難得有這獨處的時光,所以顧婉容走得很慢,邊走邊欣賞這院子里面的風景。
一路上有丫鬟婆子遇到她給她讓路行禮,顧婉容會對她們微笑著點頭示意。
不知不覺,就到了小書房的院子門前。
有女童歡快的笑聲傳出來,那笑聲帶著得意,好似銀鈴一般。
不知道是哪個姐妹在書房里面,顧婉容嘴角含笑加快了腳步走了進去。
一個身穿雨過天青長袍的男子站在書桌旁邊,他一只手握著筆,另外一只手輕輕捻著下顎上為數不多的胡須,一臉的微笑,慈愛寵溺地看著旁邊的女童。
那女童伏在桌子上,正咯咯笑個不停︰「……父親,我對上來了,你出的對子太容易了。」
那女童身穿鵝黃色的裙衫,望著中年男子的目光之中滿是依賴與得意。
顧婉容的到來打破這一室父慈女孝的溫馨,她站在門口,長長的光影就落在書房里。
中年男子一抬頭,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沒有看清楚是誰,顧婉容冷笑一聲,並不說話。這個男子並不是旁人,正是她的生身父親顧家的四老爺顧季梁。除了在顧老夫人那里之外,這是她第一次在別的地方見到自己的父親。
父親對自己不聞不問,說是冷漠也不為過,原來,他的父愛,全部都給了顧婉明。顧婉容不由眼楮一酸,心里頭也頓頓的。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自然也繼承了原主的情感。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此刻她的確是十分嫉妒顧婉明的。
她站在門口,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顧婉明臉上,她此刻正坐在書桌前的太師椅里面,一臉驕矜挑釁地望著顧婉容。
這眼神好像在看一個手下敗將!
只這一瞬間,顧婉容突然間就釋然了。
父親與母親是和離的,但凡是和離定然是感情不好了吧。就像她原來所在的世界,男女雙方感情不好也會離婚。她的父親與母親既然會和離,定然是感情不好了,不再相愛,甚至是兩兩相厭棄。
既然如此,父親連帶著不喜歡她,不待見她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四老爺顧季梁剛才的確是呆住了,他一轉身就看到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英娘站在門口,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過了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英娘,而是他與英娘所出的女兒。
真沒有想到一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女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長大了,而且長得跟英娘如此相似。
「是容姐兒啊」,顧季梁說不出心中是失落還是安慰︰「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不知道四老爺與明姐兒在書房,貿然過來打擾了你們」,顧婉容低眉斂目地說道︰「我過來拿信封跟咱們家的名帖,拿到就走。」
顧婉容並不叫他父親,而是稱呼他四老爺,這客氣又疏離,讓顧季梁心頭一滯。
他點了點頭,就看著顧婉容讓看管書房的丫鬟找了信封與名帖出來。
「容姐兒,你先別急著走。」
顧婉容轉過身來,依舊是低眉斂目︰「不知道四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她不敢抬頭,不敢看顧季梁的臉,雖然她心中釋然了,但是面對顧季梁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為自己抱屈。就憑著他這些年對自己不聞不問,這個顧季梁,根本不配做自己的父親。
「既然你跟你妹妹一起都跟著先生讀書,想來你對對子應該是不錯的,今天也是湊巧,不如你留下來,跟為……跟我們一起對對子?」
他本來想說「為父」,話到了嘴邊卻改了口,顧季梁感受到了女兒對自己的疏離,這令他十分的心痛,語氣越發的和緩,根本不像父親對女兒說話,倒像是與顧婉容在好言好語的商量的一般。
顧季梁眼中的心痛、惋惜,顧婉容怎麼會看不出來?她心中越發覺得憋屈,她寧願他一直對她冷冰冰的,也不願意他這般施舍地看著她!
「我不會對對子」,顧婉容別的話也不說,只說了這一句。
這冷冰冰的回答讓顧季梁很是無語,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了。
坐在旁邊半天沒有出聲的顧婉明卻咯咯一笑,她睥睨了顧婉容一眼,然後轉過頭十分的天真地對顧季梁說道︰「父親,您大概還不知道呢,容姐兒的確不會對對子。她呀,不僅不會對對子,連字寫的也是姐妹中最差的那一個呢!」
聲音甜膩而可愛,帶著小女孩不諳世事的調皮。
「怎麼會是最差的呢?」顧季梁一听輕輕皺起了眉頭︰「是不是夫子教的不好?」
這話一出,他自己也覺得不妥,忙改口道︰「是不是夫子教的太難了,你听不懂?你妹妹的課業倒是不錯,你若是有不會的,大可以問你妹妹,或者來問我,也是一樣的。」
顧婉明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她剛才那樣說,本來是想引著父親夸贊自己,沒想到父親直接忽略了自己,非常關心顧婉容,還隱隱有要親自教顧婉容的意思。
那怎麼行?要是那樣的話,父親還是她一個的嗎?她頓時覺得如臨大敵,十分忌憚地看著顧婉容。
顧婉容卻無暇顧及顧婉明的神色,只是覺得顧季梁真是可笑,平日里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倒擺父親的譜來質問自己了。
她抬起頭,帶著嘲諷的語氣反問道︰「我為什麼會是最差的?這個我還想問問您呢!別的姐妹是都有母親,是被母親懷胎十月所生,我與她們一樣。我思來想去,我之所以會比人家差,恐怕就是因為我沒有讓父親在旁指導的福分吧!」
「四老爺」,顧婉容目光平靜地看著顧季梁,好像在問一件正兒八經的事情︰「您說我講的對不對?」
顧季梁的臉色慢慢變得刷白,那眼神中的失望,語氣中的嘲諷竟然與英娘如出一轍,顧季梁握著毛筆的手開始發抖。
他這個樣子落在顧婉容眼中,只覺得非常解氣。誰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他不痛快!
「你……你說的很對,是我虧欠了你,你以後……」
「父親,剛才我對出來的那一句,您還沒有記下來呢」,顧婉明撅著嘴抱怨︰「您看,筆都干了!」
呵!顧婉容心中嗤笑,看來顧婉明很怕自己跟四老爺接觸啊。
顧婉明見顧婉容嘲諷地看著自己,不由有些惱羞︰「容姐兒,你不是東西已經拿到了嗎?怎麼還不走?你又不會對對子,別在這里耽誤別人。」
「既然四老爺這麼說了,我就是再不會對對子也不好就這麼回去」,顧婉容故意惡心顧婉明,笑著說道︰「我這里剛好有一個上聯,字數不多,卻有些難,明姐兒你要不要對對試試?」
顧婉明一心想打發顧婉容走,又想在顧婉容面前逞能,自然滿口答應︰「你說難,卻不見得是真的難,你說吧,我對出來便是。」
顧婉明心中想著,顧婉容不過是草包,她能出什麼對子?不過是白白讓人笑話而已。
「好」,顧婉容上前一步,拿了一支筆,滿滿地沾了墨,在宣紙上寫下第一個字︰煙。
只這一個字,顧婉明就笑了︰「容姐兒,你的字真是丑的可以。」
顧婉容但笑不語,繼續寫了下去,待她全部都寫完了,顧婉明就笑不出來了。
不僅顧婉明,連顧季梁面色有帶著鄭重。
顧婉容臨時起意,帶著惡作劇的想法寫下了五個字。
煙鎖池塘柳!
哈哈,我就不信這千古絕對你顧婉明能對的出來。
見顧婉明先是眉頭緊鎖,接著臉上失去了剛才那種成竹在胸的神情,顧婉容心中十分高興︰「這對子我是對不出下聯的,所以我剛才才說有些難。」
「我知道明姐兒你有才能,連大才女鐘夫人都對你青眼有加,我這個對子你剛才也說能對出來,那你就好好對吧。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你什麼時候對出來了,別忘了告訴我一聲啊,我可等著你的下聯呢!」
說完,也不待顧婉明與顧季梁回答,就心滿意足而去。